他裡是這麼罵, 目也是氣哼哼的往應渡遠上瞟，結果瞟著瞟著，眼睛卻漸漸黏在應渡遠手上。

那雙手……嗯, 以季小爺的眼來說, 其實並不怎麼好看, 男人的手嘛, 又是個勞碌命的, 能好看到哪去，第一眼只覺得糙得很，別的不說，就是跟他自己的手比起來, 那就是天差地別的了。

可是, 那雙手的手上的功夫, 是真漂亮。

季雲生從小就跟在祖父和父親邊, 抱在手上的時候就看人用刀了, 卻真是極見人手底下功夫能有應渡遠那麼好的，季家酒樓裡的大師傅像是都要遜不, 就是得味樓裡那位說是以刀工見長那位三師兄, 在季雲生看來, 也是比不上應渡遠的。

季雲生不自覺又去看應渡遠的臉, 這就是得味樓的大師兄啊……

他不由有些悻悻, 忍不住有些酸溜溜，有什麼了不起的，他可是從小就被祖父和父親誇天賦好的, 就只是沒認真學而已，他要是認真了，應渡遠算什麼！

然後季雲生低頭看看自己砧板上的已經切好的那些個東西，忽然覺得真是沒眼看，趕全給扔了，裝的跟個沒事人似的，又從框裡拿了蘿蔔出來，準備重新開始。

卻不想他這邊才剛定神，準備認真點切切看的時候，方才不來接他茬的應渡遠，卻是來找他的麻煩了。

應渡遠走了過來，眉頭皺的地，語氣也不算太好：“你要是不想學，就不學，別糟蹋東西。”

季雲生一愣，剛要說自己怎麼糟蹋東西了，就順著應渡遠的目看到了，被他扔到旁邊泔水桶裡的那些切廢了的菜。

他聲音一下子卡在嚨裡，反駁的話說不出來了，可仔細一想應渡遠的話又真是氣人！本來也不是他自己想來的！

季雲生的爺脾氣頓時上來了：“就那麼三兩菜還了不得了！難不我還賠不起嗎！”

說完，他手就往口袋裡一掏，接著反手就往應渡遠面前的砧板上一扔。

票子和銀元撒了一地，還有一塊銀元不知怎麼的竟然蹦到了應渡遠臉上，這明顯讓正橫著的季雲生嚇了一跳，但也就是那麼一瞬而已。

季小爺這麼一想還有點後悔，剛才怎麼就沒直接往他臉上砸呢！

自己來這得味樓，父親不知道給了多真金白銀的好，竟是三兩菜的都要來說他！擺明了就是找茬！

季雲生氣不順，他堂堂季家的爺，要在這小破得味樓裡吃苦罪不說，還要被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外人教訓！憑什麼！

季雲生一張白淨的臉氣的都紅了，他搜腸刮肚想撂幾句狠話，結果委屈勁上來了，就越想越委屈，最後眼睛都紅了，才憋出來一句：“你當我稀罕在這！本爺不伺候了！”

竟是這麼轉跑了！

廚房裡人早在他掏錢出來的時候就傻眼了，這下一看人跑了，更傻眼了，這、這可怎麼辦！

應渡遠歎了口氣，說：“你們接著忙，我去找他。”

一幕結束，導演喊了“卡”，池斐然就跟祁明兩人一起去看剛才那段的回放。

拍的時候，池斐然能想的不多，全心的都在角裡頭，現在回頭看，卻就能看出來很多，這場戲，因為引起沖突的是季雲生，所以他表現的點是遠比祁明要多的，這也就是說，兩個人裡面，他的角天然的就要更加吸引注意力。

可事實並非如此，著重拍他的鏡頭當然是看他的，但他們倆一同框，哪怕緒重點是在季雲生，目卻還是忍不住會朝應渡遠看過去，不由自主的想知道面對這樣的一個正發脾氣的爺，他會是個什麼反應。

這就是演技，如果不是細節理到位了，把人形象立起來了，是很難做到這樣的吸引力的。

一遍看完，鄭琳重新倒回去看了一遍，這次池斐然才把注意力集中放到了季雲生上，他仔細找著表演上有沒有什麼缺失的地方。

而尋找的結果，是讓人滿意的，沒有，雖然看回放的時候，會有新的想法，覺得還可以試試其他的演法，但本這一段戲，是沒有問題的。

池斐然輕輕舒了一口氣，卻是仍舊按捺不住的興，雖然這場戲他戲份占了便宜，但對方已經是在沖擊影帝寶座的祁明，這樣的不落下風，已經足夠讓人高興了！

而鄭琳接下來的話，也沒有讓他失，鄭琳說：“過了，祁明去補個手部特寫。”

雖然沒有誇獎，但一條過，就已經是肯定了。

高興歸高興，但池斐然也不至於就這麼得意忘形，他對季雲生是準備充足，祁明卻也是下足了功夫，本實力上也還是有差距的，而且祁明才是男主角，他配戲的時候才更多，那時候才是真正考驗他演技的時候。

是淹沒在得味樓的眾人中當個還算漂亮的背景板，還是當個出彩的小師弟，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容晉站旁邊半天，就看自己男朋友下戲以後又拿著劇本開始啃了，一副迷在裡頭的樣子，連個眼神都沒給他。

容晉：“……”

認真工作的男朋友雖然也很可，但是認真工作到眼睛裡沒有他的男朋友就……

容制作人心裡委屈，但容制作人不說。

池斐然這邊還真一時想不起容晉來，下一場戲要拍的還是季雲生跟應渡遠的對手戲，而且連貫往下拍，這段戲算是兩個角關系的轉折點，重要的。

因為是開機第一天的，整個劇組都還在磨合期的關系，這場戲結束以後，今天的工作也就結束了。

接下來要拍的是劇重點由季雲生往應渡遠上轉移的戲，池斐然現在就是要在仔細琢磨，劇重點轉移的時候，自己怎麼才能讓觀眾不全部轉移注意力。

祁明那邊的補拍很順利，趁著調整拍攝道的功夫，化妝師過來給他們檢查了一下造型，又補了點。

現在雖然才四月，但因為基本都是實拍，廚房裡哪有不熱的，鏡頭捕捉畫面又細，臉上的妝就要時刻注意著。

要說池斐然和祁明也算是舊相識了，這麼呆一塊時候，應該多聊兩句的，但偏偏就都沒有話，祁明顯然是整個人都在角裡，他演的大師兄就不是一個話多的人，現在他為了保持狀態，顯然是影響到了日常表現。

池斐然雖然本話也不多，但見了前輩多也應該要主打招之類的，可這次他卻沒吭聲，一是看出來祁明現在的狀態了，二是他也要繃住剛才那場戲的覺，季雲生可是正跟應渡遠鬧別扭呢。

兩人配合著走了幾次位以後，拍攝材什麼的也就調整好了，剛才那段戲鄭琳說的很詳細，但現在這場，只簡單的說了幾句，就示意兩人準備了。

池斐然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這場戲的重點是祁明的關系，所以鄭琳才沒有多說，但顯然是存在著這種可能的。

這認知不怎麼讓人愉快，卻很現實，池斐然默默地把讓鄭導說幾句，也放進了自己的未來目標裡。

場記就位，拿著場記板，喊道：“得味樓，第三幕第一場，action！”

季雲生回了房間就要收拾東西走人，結果不等他收拾完呢，應渡遠就進來了。

季雲生當即就惡聲惡氣的指著門：“出去！誰讓你進來了！”

應渡遠倒是不生氣，在他看來季雲生就是個被寵壞了小孩，看著厲害，其實就是個紙老虎，手一就破了。

應渡遠就問他：“這就回去了？”

季雲生還是兇：“管得著嗎你！”

應渡遠臉上看不出來什麼，語氣也平淡：“你跑了沒什麼，可我要給師父回話。”

季雲生當即就把手裡正收拾的東西摔回了行李箱：“誰跑了！”

他是要回家！怎麼就是跑了！

應渡遠沒說話，眼睛直朝他行李箱上看，意思明擺著，這不是跑是什麼？

季雲生氣了個夠嗆：“我去哪去哪！”

話是這麼說，語氣也像是橫的，可卻是已經被應渡遠給踩著了尾，他也忍不住琢磨，自己這麼走了，豈不是很跌份？

回頭別人說起，是不是都要說，他是被應渡遠幾句話給氣跑了的？這麼一說，好像……就是這樣……

季雲生頓時就不舒服起來，才不是呢！他就是為了找借口回家去！就是呆不慣這個破地方！

可被應渡遠這麼一說，搞得自己跟怕了他似的！

真氣人！

季雲生剛要說我不走了！可眼睛一轉，他就朝應渡遠上瞥過去：“你這是跟我玩激將法嗎？”

應渡遠拉開一張椅子坐下，說：“你走不走，跟我沒多關系，得味樓不缺學徒。”

他師父是宮裡出來的廚，哪裡會缺想要拜師學藝的人。

季雲生聽了這話，心裡更不舒服了，這豈不是說他可有可無？

應渡遠又說：“我在廚房裡說的話，也不是針對你。”

季雲生嗤笑了一聲，不走心的“哦”。

應渡遠看著他：“我只是看不慣你糟蹋糧食，你是從小沒挨過的爺，自然不懂這世上多人正過著連飯都吃不上的日子。”

季雲生也不是一點都不懂事，被他這麼一說，也知道自己不對，可就是拉不下臉來認錯，只能梗著脖子回：“我不是賠給你了麼！”

應渡遠卻說：“糟蹋了的東西卻回不來了。”

季雲生跳腳：“那你還要怎樣！”

他扔都扔了，難道還能撿回來不！那可是泔水桶！

應渡遠說：“我希你好好想想。”

季雲生不明所以的看著他，想什麼，有什麼好想的？

應渡遠著他，語氣嚴肅而認真：“想清楚，你到底要不要好好學，與其心不甘不願的留下來，每日裡糟蹋糧食，你不如回去當你的季家爺，只是承認你學不來而已，沒那麼難。”

季雲生剛要說誰學不來了！

應渡遠卻先他一步拔高了聲音，繼續道：“要是想學，就把心放正！想想你父親究竟為什麼送你來得味樓！”

季雲生被他鎮住了，他還是頭回見應渡遠這樣高聲說話，竟是有些害怕。

他暗地裡打量了了兩人的板，一看就覺得這玩意要是起手來，自己肯定是要吃虧的，一時抿著沒了聲，只還撐著一口氣，不肯認錯。

應渡遠說：“你有空時候，上街去看看，去看看這世道現在究竟有多難，不論你留不留在得味樓，只要你一天還在我眼前，我就不能看你這麼糟蹋東西。”

他因為是大師兄，事事都要當人的榜樣，也就養了極板正的子，平日裡也是不茍言笑，此刻卻從一句話裡流出了太多。

像是想到了什麼，神中也有藏不住的緒。

季雲生打小就會討長輩喜歡，自然也是會察言觀的，只是能讓他察言觀的人實在是有限，可應渡遠此刻流出來的破綻那麼的明顯，明顯到他本忽視不了。

他張了張，有些想問點什麼，忽的想到了曾經聽得味樓裡的夥計說過的閑話。

應渡遠家裡，好像沒人了。

季雲生登時抿了，應渡遠也不是那種會跟人掏心掏肺的人，他很快就藏起了緒，說：“你好好想想吧。”

說完起走了，季雲生站在原地，看了看自己收拾到一半的行李箱，在看看敞著的房門，小聲嘀咕：“窮酸……”

話是這麼說，但心裡到底不同了。

他本來也就是有些爺脾氣，心腸卻是好的，要是應渡遠方才在廚房能好聲好氣的和他說話，他也不至於那麼鬧起來。

這麼想，還是應渡遠過錯更大一些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