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腳下一頓,停住了,朝著假山去。
假山高大嶙峋,一側臨水,中間開了個,青石板小徑從中穿過,延到雕梁畫棟的抄手游廊。
前兩日剛落了霜,高大的玉蘭樹枝葉所剩無幾,從鐘慕期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佇立在假山中的禿禿樹枝和仍拔的蒼翠竹子。
邊管事太監跟著停了步,仔細聽了會兒,輕聲道:“好像是阿嬋小姐……”
多的太監就沒說了,府中大多是老人,都知道平公主的脾,要是真的不喜歡,才不會把李輕嬋接到府里,還讓人住進聽月齋。
是以,府中本不會有人去為難李輕嬋。
那現在哭得這麼委屈是因為什麼呢?只能是平公主做了什麼。
管事太監悄悄看了眼鐘慕期,不大明白這位立著不是什麼意思。
而鐘慕期定定地聽了會兒那努力著的噎聲,遠遠看到幾個侍迎面過來,皺了眉道:“不準人靠近這里。”
管事太監愣了一下,忙快步上前攔住侍,等他再回來,鐘慕期仍站在原,那嗚嗚泣聲也依舊繼續。
“讓一個人待著,等哭完了,去問為什麼哭。”
“啊?”管事太監疑了一下,躬低聲提醒道,“多半是和公主鬧了不開心……”
話說一半停了,他都能想到的事,世子哪能想不到。
鐘慕期在原地又等了會兒,聽那哭聲斷斷續續,到幾乎停住時,他舉步往榮堂去了。
管事太監跟了兩步,想起他方才的吩咐又停下。
他覺得這母子倆真難伺候,一個從不先說話,只能你去猜的心思,一個干脆都不經常開,雖不用別人猜,但讓人弄不明白他的意圖。
管事太監搖了搖頭,扶著腰坐在了小徑旁的石頭上,他得守著不讓旁的人靠近。
假山后的李輕嬋哭得臉通紅,沾滿淚痕,好不容易發泄完了,哽咽著起袖臉,勉強整理了下儀容,再著口緩了許久,才踮著腳小心地從假山后繞出來。
結果迎面撞上了管事太監,驚得瞬間睜大眼睛,一想到方才自己哭泣被人聽個正著,難堪得臉上燒了起來。
管事太監見這樣,電火石之間明白了鐘慕期的意思,難怪世子不讓人靠近!
他腦子轉得快,忙起道:“小姐怎麼在假山后睡著了?風涼重,當心子。”
李輕嬋有點懵,愣愣地眨著漉漉的雙眼,聽管事太監繼續道:“睡的得有一會兒了吧?老奴方才好像還聽見小姐哭了,可是做了什麼噩夢?”
“是、是做了噩夢!”李輕嬋眼下還帶著沒干凈的淚漬,急忙用沙啞的聲音強調,“好嚇人的夢!”
“是這樣的,老奴這把年紀了,做了噩夢也會被嚇哭呢。”
管事太監的話讓李輕嬋松快了些,眼瞧了過去,見管事太監一臉唏噓,悄悄抿起了。
“老奴送小姐回去吧。”管事太監引著李輕嬋往聽月齋去,邊走邊道,“說起來,前日老奴也做了噩夢,夢到的那才可怕呢。”
李輕嬋捋了下鬢邊被淚水津得粘在一起的碎發,跟著管事太監聽他道:“去年開歲公主跟世子是在宮里過的,老奴也是跟著的,當時赤狄進獻了兩只狻猊,不知怎的竟從籠子里跑了出來,長著盆大口,逮著人就撕咬……”
李輕嬋從未聽過敵邦的事,也只在書上看到過狻猊是如何威猛兇殘,聽他說得惟妙惟肖,又驚又駭,細指尖著發,跟著他等他說下去。
“你是不知道那場面有多駭人,殿前侍衛都被嚇住了!”管事太監似不忍心回憶,皺著臉道,“也就咱們世子膽子大,了侍衛手中的刀就迎了上去……”
“那、那……”李輕嬋萬分驚訝,磕磕想問結果。
“結果嘛,那兩張狻猊皮現在還鋪在金殿上呢,每日都被陛下踩在腳底。上個月赤狄使節前來拜謁,看見的時候臉都綠了。”
李輕嬋張了好一會兒,聽到最后,想象著那使節表,忍不住小小的笑了一下,道:“世子……表哥真厲害。”
夸贊是一回事,提防是另一回事。李輕嬋心里道:原來他不止能殺人,還會殺猛,以后要多加小心,千萬不能再惹了他。
管事太監假裝沒聽見那聲“世子”和生疏的“表哥”,嘆氣道:“厲害是厲害,嚇人也是真的嚇人。前幾日我又夢到那時候的景象了,真是嚇得我冷汗直流,醒來一看,竟然還淌了眼淚,真是愧!”
李輕嬋見他掩面嘆息,笑了一下,跟著太監過了連廊,安道:“就是很嚇人嘛,嚇哭也很正常的。”
“慚愧……說起來小姐方才是……”正說著,有侍走來,管事太監停了話,待侍與二人行禮過去后,方接著道,“小姐是做了什麼夢?”
李輕嬋有些猶豫,人家都把這麼丟臉面的事說了,總不好再藏著掖著。
但又實在不愿意承認自己哭了,也不想在背地里說平公主的不好,低頭吞吞吐吐道:“夢到我娘親了,我、我想了……”
本來只是隨便找的借口,可最后一句話說出去時,鼻尖驀然一酸,嗓音哽住,眼淚突兀地盈滿了眼眶,不待反應過來淚珠已簌簌落下。
其實還是覺得驚恐,雖住進了公主府,安全無虞,李輕嬋卻覺著拘束,時刻被人看守著一般。
認床,乍一換了地方很難睡,可府幾日都沾床就困,一回兩回也就罷了,回回如此,傻子也知道有問題了。
再一想不管睡前如何關門鎖窗,第二日侍總能不聲不響地進屋。
而隨行的行囊雖也被送進了府中,可自己卻不得,想要找什麼,還要去問侍。
邊沒有可信的人,恐慌與疚憋在心里無人可訴,也沒有毫私和自由,與在姑蘇荀氏手下時沒什麼區別。
更何況,在姑蘇時邊尚且有一個秋云,現在連秋云都沒了。
管事太監見掉了淚珠,忙轉頭看向別,若無其事道:“老奴這一把年紀了,也時常想娘呢……”
李輕嬋了下眼角,低低道:“嗯。”
往前穿過月門就看見了聽月齋,挽月看到了兩人,已快步走來,管事太監就沒繼續往里走。
臨別時,想了想平公主的子,他悄聲道:“小姐有什麼不如意的地方,不妨直接與公主說……”
李輕嬋沒聽清,攥著袖看了過來,管事太監對著泛紅的水盈盈眸子,話語一頓,改口道:“小姐在池邊睡了會兒,待會兒記得跟挽月說一聲,最好喝點姜湯,省得明日不舒適。”
正好挽月已經走了過來,他便又等了片刻,親自叮囑了挽月一遍,然后去榮堂尋鐘慕期了。
而平公主已發了一頓火,拍桌道:“那老太太敢去刑獄司尋你?這老不要臉的……”
鐘平漣仍被關在刑獄司,譽恩侯府的鐘老夫人見這母子倆不吃,不敢招惹平公主,就拄著拐杖去了刑獄司門口,直接跪下求鐘慕期放了他那三堂兄。
平公主本就在氣頭上,聽聞這事更怒,這擺明了是想用孝道著鐘慕期放人。
鐘平漣那事本算不得什麼大罪,最多再關一段時日就會被放出來,可鐘老夫人這明晃晃的偏袒維護惹怒了平公主。都是孫兒,憑什麼為了鐘平漣,就要這麼為難自己兒子?
“我把接進了去,讓親眼看著鐘平漣被用刑。”
平公主頓時停了怒話,刑獄司又黑又冷,都不敢進去,兒子竟然將那老太太弄了進去。看向鐘慕期,蹙眉道:“這不得嚇死?”
鐘慕期面沉靜,道:“祖母是被人抬回府的。”
“你別胡來!再怎麼說也是你祖母,真嚇出了問題,你名聲還要不要了!”平公主急了,刑獄本來就是招恨的活,鐘慕期抓了堂兄還能說大義滅親,抓了老太太可就是不孝了。
鐘慕期按住,沉穩道:“出不了事,趙旿與孟梯也在。”
聽聞三皇子與那個詭異大夫也在,平公主安了心,又氣道:“出不了事,那你來跟我說這些做什麼?嫌我不夠煩是不是?”
“與母親說這個,是因為快到十二月了。”
十二月是鐘老夫人的壽辰,每年都要宴請賓客,現在鐘平漣出了事,肯定要借這機會作妖了。
平公主雖懶得理那邊的人,但每到這時多也得裝個樣子,懨懨道:“知道了。”
母子兩個說著話,管事太監過來了,鐘慕期直接當著平公主的面問:“為什麼哭?”
平公主還沒反應過來這是在說誰,管事太監已回道:“說是想嫻姑娘了。”
“寄人籬下,哭都不敢大聲。”鐘慕期不顧平公主沉下去的臉,徑自說道,“既然這麼不自在,不如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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