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散去,芒消斂,世界重新有了聲音,有了彩。
人們這才震驚地看見,天帝眉心滲出了一滴暗紅的珠,暗得幾近發黑。
這是靈臺損?
致命麼?
堂堂天帝,難道竟真會死于一擊之下?就是再被圍毆、再傷重,也不應該啊……
“我之劍……‘我’之劍。”天帝喃喃重復了兩遍,低聲而笑:“都在求‘我’,相煎何急……朕至今沒能明白,你們的敵我是不是搞錯了。”
秋無際的神十分蒼白,可以看出這一劍也幾乎空了所有的力量,連懸浮半空都有些搖搖墜之。
聽天帝這麼問,秋無際倒也有些怔忡,卻依然搖了搖頭:“天道造,給予你我生命,縱橫一生,福壽綿長……反天反天,他欠你什麼?”
天帝嗤笑一聲,沒有爭辯。
這不是欠不欠的問題,求“我”之人,說這種話簡直可笑。
秋無際蒼白的臉也微微有些泛紅,自己當初也是差點一劍殺了他,好像說這話是沒什麼底氣。
輕輕嘆了口氣:“青龍破碎,白虎遭囚,朱雀零落,玄武斷足……四象何辜?那滔天怨恨,陛下知否?求我與求私之間,陛下怕是有點誤解。”
天帝后方楚天歌丟掉斷劍換了一把,警戒地看著天帝的背影,暗自調息。聽到秋無際的話,他也忍不住點了點頭,這確實是反派與否的分水嶺。大家都想掙,但行事不同。
卻聽天帝哈哈大笑了起來:“私?朕生而為帝,掌控兩界,言出法隨,朕之所即為公也,何謂私?你看不慣,無非你不是朕!”
秋無際定定地看著他有些瘋狂的笑容,忽然道:“所以他設定了你的好,你就當作理所當然……然而你羈于這些好,再也沒走出來,始終不過他設定的天帝之心,又如何求‘我’?有哪些東西,是屬于你自己的嗎?”
天帝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
連楚天歌都怔了怔,暗自沉思。
正在此時,空中傳來道尊的嘆息:“他致命之創,你們卻還在和他辯經,卻不知他在趁此時休養生息?斬草除,方得清凈。”
始終困著天帝的圖驟然旋轉起來,天地熔爐,似煉乾坤。
天帝一聲狂笑:“你怕是早有所悟,卻想打斷我之悟吧……格局如此,反不如一介流。”
他忽地喝,手一攬,那懸于虛空的圖竟如實一般被他生生撕裂,于是一手擎日,一手摘月,乾坤倒轉,錯。
楚天歌和秋無際都頂不住這狂暴的混,齊齊噴出一口來,飛退。
“朕為天帝,豈能死于小人之手!”
隨著一聲斷喝,日月相擊。
恐怖無匹的力量在中央起,那始終重疊于天界的天外天都在這恐怖的炸之中被炸得顯形,三十三天顛倒錯,慘之聲不絕于耳。
竟是要把這一界徹底破碎,不讓道尊撿便宜!
道尊飛速封閉天門,也是重重噴出一口來,消失不見。
硝煙漸散。
楚天歌小心翼翼地接近天帝所在,只見一個老態龍鐘的老者,帝冠落,白發蒼蒼,無力地盤坐在虛空,上已然現瀕死的尸朽之臭。
那儒雅仙意的天帝,再也看不見。
楚天歌心中。
天人五衰……
天帝真的要隕落了。
老者慢慢睜開眼睛,沖著楚天歌溫和一笑:“你的神,竟似難過?”
楚天歌虛弱地嘆氣:“陛下恩遇于我,雖然有目的,但……我還是得記的。要不是陛下討伐于我,我真的不想和陛下翻臉。”
“這也是你幫助天道的原因?他恩遇你太多。”
“是。我對陛下說過,我樂意……便是如此。他不欠我,是我欠他。”
“呵……果然不一樣。”天帝轉頭,看見遠慢慢接近的秋無際,微風之中,隨著的接近,層云皆散,在的后彷佛有著神圣的暈。
很。
天帝發現自己萬年來,就沒欣賞過這種。
也不知道萬年以來都在干什麼。
他忽然笑道:“朕……我的神念也去過現世,雖然當時況混,被人堵了回來,但其實還是可以傳念于人,和人合作。但這麼長的時間,我從來沒在意過現世科技,沒有在意過宇宙星辰,心中執念只在此界,逐四象、立天界、戰佛道、斷人間,卻錯過了生命之中不知多。你那一劍,讓我看見了很多……朕要謝過你的點醒。”
秋無際微微一禮,沒說什麼。
“可能你說得對……我從來沒有離他所設的位置,便是做了再多,怕也是天所注定。”天帝慢慢道:“如果我能當自己不是天帝,不講什麼掌握乾坤,說不定僅僅去做個流浪漢,一切都會有所不同。”
秋無際道:“是。”
“那才能找到‘我’……”天帝仰首天,出神地看著虛空,忽然道:“但那種‘我’,朕卻不想要。”
秋無際一愣:“陛下此言何意?”
“朕要的就是虎視六合,言出法隨。若是做不到,那死于社稷便罷。”天帝慢慢道:“你的道途,朕不要。這才是‘我’。”
楚天歌秋無際對視一眼,都誠心行了一禮:“恭喜陛下得道。”
道不同。
但那也是道。
天帝已經雙目微闔,微微笑著,傳念天地:“朕此前被域外天魔所侵,幸得紫薇帝君與真武帝君斬魔點醒,幸未造差池。而今朕當歸去,傳位紫薇帝君,爾等視之如朕,共擊天外天,不可違逆。”
這是至死都要做個“傳位的先帝”,而不是被殺的末帝,還留下了讓楚天歌繼續幫他揍道尊的承續。
楚天歌沒有拒絕,眼睜睜看著天帝的軀如同風化一般,一點一點散于虛空,漸漸消逝。
似有意念在虛空回:“朝聞道,夕死可矣。”
有一道黑氣浮于天際,于是烏云布,暴雨傾盆。
躲在遠的天兵天將齊齊拜倒,萬眾無聲。
楚天歌抿了半天,終于開口:“陛下此前被域外天魔所侵,臨終之時終于斬魔得道,此幸也。”
天兵天將們沉默片刻,都慢慢道:“參見……紫薇陛下。”
楚天歌不知道怎麼定義自己的新職業。沒想到,兜兜轉轉,竟是天帝自己親口用上了天道構想的“域外天魔”借口,親自傳位自己,送給楚戈一個完滿的填坑。
天帝這一萬年,從來沒有離天命。
也不愿離。
“道尊被天帝最后同歸一擊打傷,天外天顛倒錯,我們要怎麼做,父神有安排麼?”楚天歌低聲問秋無際。
秋無際搖頭:“我不知道,我要出去看他,他好像也在打架……”
楚天歌無語:“你傷得本提不起半點力氣,還是先服藥休息吧,否則出去不也是個累贅。何況……你老公太強了,我現在覺得他本就是無敵的,都不知道你擔憂什麼……”
秋無際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他好菜的……”
“菜麼?”楚天歌轉頭四顧,不見本應來個臉的炎千烈與大悲。
“這顛倒的三十三天,重傷的道尊,消失的佛魔……我只覺得,眾生如棋,早已被他看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