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次日午時, 大軍開拔，返回京師。

　來時勢危急，急行軍尚且花費了十余日, 眼下折返并不趕時間, 大軍以正常速度回京，到了十月末才抵京。

　殷承璋亡的消息已經遣人先一步送回宮中。

　大軍抵達京城后，殷承玉讓應紅雪與賀山隨著四衛營一道駐扎在城外京營，并未立即讓兩人隨自己京覲見。

　隆帝已于九月末自南京府返回京, 文貴妃等人自然也一道回來了。

　眼下殷承璋死, 雖他是自食惡果，但文貴妃必不會善罷甘休。這時候賀山和應紅雪還是不要太有存在的好。

　殷承玉、薛恕, 還有安遠侯一道送殷承璋的靈柩回宮。

　停靈的殯宮設在城燕王宮北側, 一應喪葬之都已經備好。

　隆帝與文貴妃接到消息后，便已經趕往殯宮。隆帝瞧著只是有些許憔悴, 但文貴妃卻是實打實地蒼老許多。素來保養得宜的面容未施黛，一素, 眼角眉梢都浸了風霜。

　自收到殷承璋亡的消息后，悲痛之下先是不肯相信，央著隆帝派人往青州府確認消息，好不同意等核實消息的人快馬趕回，確認殷承璋死訊后，便夜不能寐, 日日以淚洗面。

　等了近一個月，才終于盼到殷承璋的靈柩歸京。

　靈柩還未停好, 便撲在棺槨上痛哭。

　隆帝雖然一直利用二兒子和太子打擂臺, 但他向來寵文貴妃，對殷承璋這個兒子自然也是多有縱容, 傾注了不關。如今見著文貴妃聲嘶力竭，幾乎快要哭暈過去，眼角也泛了紅，對護靈的將士道：“將棺槨打開，朕與貴妃再看璋兒一眼。”

　棺槨尚未釘死，將士依言將棺蓋啟開。

　為防尸腐爛，殷承璋的在冰窖里停了半月。后頭進了十月，天氣冷了，一路行來倒也沒有腐爛。但他生遭遇了山崩，即便有人妝點過容，總歸是不太好看的。

　隆帝只瞧了一眼，便挪開了視線。

　文貴妃趴在棺邊慟哭，眼見著哭聲越來越嘶啞，隆帝才上前，攬著的肩膀將人帶開，示意其余將棺蓋合上。對候在一旁的禮部員道：“好好準備二皇子的喪事，一應喪儀規制比照親王。”

　殷承璋不過十七，還未未婚，還沒來得及封王。

　文貴妃聽在耳中，抓著他的袖嘶聲道：“陛下，不能就這麼下葬，害死璋兒的罪魁禍首還未伏誅，就這麼下葬，我兒如何能安息啊？！”

　隆帝蹙眉，但見傷心絕，到底心，只得哄著道：“那些保護璋兒不力之人，都由你置好不好？若是不解氣，便讓他們給璋兒生殉了。”

　“只那些人如何夠？”文貴妃了淚水，一雙紅腫的眼睛緩緩掃過安遠侯和殷承玉：“我聽說這次益都地，太子亦有遇險。怎麼太子就有人救，我的璋兒卻無人理會？！”

　“而且聽說人找到時還好好的，怎麼一救出來反而不行了？別是有人故意謀害皇子！” 抹著淚哀求道：“還請陛下徹查，為我們母子做主！”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在場的人，攏共也就那麼幾個。在懷疑說不言而喻。

　在場員都肩垂首，恨不得自己不存在。

　“貴妃娘娘喪子悲痛，孤能理解。但有些話當說，有些話卻說不得。”殷承玉神坦然地迎上文貴妃的目，姿態并不似從前溫和忍讓，目微凜道：“八月上旬二弟平失利，墜落山崖不知所蹤。這期間安遠侯一直派人四尋找二弟下落。孤抵達益都之后，又增派了人手和范圍搜尋，只是一直未曾找到二弟行蹤。直到地后第四日，安遠侯才在伏虎嶺的小盤山一帶發現了被在碎石下的二弟。”

　“雖不知道二弟為何藏在伏虎嶺中不現，但地實非人力所能縱，二弟遇難實在確實是個意外，不論那些以相護死的護衛，還是日夜不休帶人搜尋二弟行蹤的安遠侯，都是忠心耿耿之人。貴妃娘娘因傷心就妄加揣測，恐怕會寒了忠臣良將之心。”

　他幽幽嘆了口氣，仿佛全然未曾意識到文貴妃所說的那個謀害皇子的人，是他自己。

　即便安遠侯明知他這是故意拿自己擋刀子，這時候還是不由生出了些許激。他保護二皇子不力，文貴妃若要置他便罷了，只盼著莫要牽連徐家其他人。

　文貴妃自然察覺了在場眾人的神變化，殷承璋與安遠侯的謀劃也是知道的。只不過如今沒算計到太子，自己的兒子反而搭進去一條命，讓如何能不恨？

　恨恨盯著殷承玉，蓄養得長而鋒利的指甲陷掌心，快要掐出來，方才下了心底的憤怒和不甘，垂下眼溫順道：“太子殿下說的是，是本宮失態了。”

　一直未曾言語的隆帝這時候才出來打圓場：“此事既已說明白，日后便不必再提。禮部好好辦二皇子的喪事，一應件都用好的。”說完方才看向殷承玉：“此次山東之，太子也辛苦了，便好好休息幾日罷。”

　對于平封賞，卻是只字未提，輕輕帶過。

　殷承玉并不意外，他行了禮，方才退了出去。

　薛恕并未隨他離開，而是跟在了隆帝后。

　陪了一會兒文貴妃，隆帝便回了乾清宮。

　薛恕隨行。

　回了乾清宮，隆帝在正中的羅漢床坐下，揮退了伺候的侍，瞇眼打量立在面前的薛恕。

　出去一趟回來，薛恕的氣勢瞧著比先前更足，已經不輸在宮中浸多年的高賢等大太監。若不是隆帝一手將他提拔起來，也不相信他其實進宮還不到一年。

　是把好用的刀，只可惜這把刀卻分不清自己的主子。

　隆帝端起熱茶輕啜，待他的態度不似從前慈和，語氣也是不咸不淡：“將山東之行說與朕聽。”他著重強調道：“事無巨細。”

　薛恕直立在那兒，似乎并未察覺皇帝待自己的不同。

　隆帝說事無巨細，他便當真事無巨細地將山東平經過說與他聽，只特意略過了與殷承玉還有應紅雪的部分。

　“就是這些了。”薛恕垂著眸，態度倒是與從前無異。

　恭敬，卻并不似其他宦諂。

　不論前世還是今生，他都將隆帝的子得很準。隆帝疑心重，實際上并不喜諂討好他的人，那樣的人會他覺得有所圖謀。他還喜歡攬權，心里最厭惡的便是爭權的臣子，即便他還需要利用這些臣子打太子。

　如他這般恭敬卻不諂的純臣姿態，才是最讓隆帝放心的。

　上一世他便是靠著隆帝的信任，才一步步斗倒了高賢和龔鴻飛，將東廠和錦衛握于手中，屈于西廠之下。

　不過眼下隆帝對他的態度，顯然是聽說了什麼，又犯了疑心病。

　他正想著，就聽隆帝又好似隨意地問道：“朕聽聞這次太子遇險，是你冒死相救？”

　“是。”薛恕神不變，亦未否認。

　“你與太子倒是親近。”隆帝語氣不明地嘆一聲。

　薛恕神坦然道：“太子殿下是君，君有難，臣自當以相救。”

　“朕倒是看不出來，你對太子竟然忠心至此。”隆帝神微沉，已有了怒意：“既如此，那西廠與馬監的事務你便不必管了，去慈慶宮伺候太子起居罷！”

　他冷冷瞧著薛恕，決心給他個教訓。也好他清楚地知道，他該效忠的君是誰！

　然而薛恕并未求饒或者出任何惶恐之，他只躬行禮：“謹遵陛下旨意。”

　隆帝將手中的茶杯砸在他上，怒道：“滾！”

　薛恕毫不遲疑地退了出去。

　隆帝那一下并未留手，茶杯是實打實砸在了他上，熱茶打了裳，順著擺滴了一路，薛恕看了看染深的裳，微微皺了眉。

　正去換干凈裳，前路便被笑的高賢攔住了。

　高賢早看他不順眼，但無奈隆帝寵信他，輕易不得。如今得了消息，特意來看他的笑話：“薛監這是犯了什麼事，竟惹得龍大怒。可要咱家幫你在陛下面前言幾句？”

　薛恕趕著換裳了去慈慶宮，不耐煩同他掰扯浪費時間，只問道：“怎麼不見高督主？”說完之后他才好似剛想起來一般，笑道：“竟忘了，高督主已被陛下發落了。”

　他關切道：“如今東廠無人管事，高掌印一人顧著司禮監與東廠，竟如此得閑麼？”

　高遠先前借由職權之便，羅織罪名，抓了數名書生屈打招。結果不想踢到了鐵板，得孫家人告狀，激起了無數文人的怒火。

　此案是殷承玉親自督辦，在離京趕赴山東之前就已經定案。

　只不過當時山東事態急，高遠又是皇帝的人，他們沒有等待隆帝的置結果，便去了山東。

　如今回來后他才知曉，隆帝得知消息大怒，為了平息文人們的怒火，直接將高遠斬首示眾了。

　高賢手底下還有幾個得力的干兒子，倒是不心疼這個同宗兄弟。但聽說他后頭舉薦了自己的干兒子接替高遠的位置，不僅未被允準，反而還遭了隆帝的訓斥。

　如今東廠督主的位置一直空懸著。

　高賢特意來看薛恕的笑話，卻被薛恕狠狠踩了兩下痛腳。

　他沉沉看著薛恕：“你好得很，只盼太子能用上得你，不然日后若是落到了咱家手中……”自有你好果子吃。

　薛恕抬眼瞥他一眼，與他肩而過：“那就不勞高掌印心了。”

　他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殿下用得上他的地方，可多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