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回答太皇太妃的話,像個沒事人一般上前,把自己端了一路的糖蒸酪遞過去,“母妃,兒臣帶了您最喜歡的甜食。”
太皇太妃嫌惡一拂袖,將那碗綴著紅豆、碎杏仁和葡萄干的糖蒸酪也打翻在地。
玉碗落地的聲音清脆。
整間屋子陷了死寂,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芳晴臉慘白如紙,跪在地止不住地發抖,沒想告狀,前天夜里被打了板子,昨天下不得床沒能來伺候太皇太妃,但今日一來,就太皇太妃發現了端倪。
說出實,不是想讓太皇太妃教訓封朔,只是不甘心,想讓封朔看到太皇太妃對自己的重視,讓他知道自己并非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但沒料到太皇太妃會這樣對封朔。
宋嬤嬤生怕封朔跟太皇太妃母子離心,趕道:“王爺,您莫要跟娘娘計較……”
封朔沒有急著回答宋嬤嬤的話,也沒有看跪在地上煞白著臉的芳晴,只淡淡掃了一眼另外幾個不知如何自的婢子一眼,周氣息郁:“你們都退下。”
婢子們平日雖都在太皇太妃跟前伺候,但也知道誰才是這府上真正的主子,得了他這話,如蒙大赦退了出去。
太皇太妃見狀,艷麗張揚的臉上全是慍怒:“反了!你們一個個都反了!”
“娘娘,這是衍奴啊,是您的衍奴啊……”宋嬤嬤泣不聲。
太皇太妃聽到衍奴兩個字,神有片刻恍惚,隨即又被尖銳的冷嘲蓋了過去:“那個賤人所生,先帝卻讓哀家養大的孽種?”
封朔這輩子聽過的罵聲不,當年他對付那群朝臣時,比這尖銳難聽十倍的他都聽過
但只有今日這每一字每一句都能像鋼針一樣在他心上。
這是他母妃啊。
當年為了在吃人的皇宮里保住他,在先帝跟前扮演另一個人,用世間最惡毒的話罵自己,罵兒子……以至于后來被活生生瘋了。
嗓子眼里像是堵了些什麼,喑啞得生疼,封朔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他臨走前道:“母妃,兒臣給您換一個伺候的人。”
言罷躬作揖準備退下,不料太皇太妃猛然起,揚手就給了他一掌:“混賬!”
封朔臉被打得偏向一邊。
那保養得益的指甲很尖銳,在他眼角下方劃了一道口子,很快就沁出了細小的珠。
太皇太妃看到那跡,又看看自己的手,整個人都僵住,眼中有什麼模糊了視線,眨了一下眼,才驚覺自己落淚了。
太皇太妃只覺腦子里一陣疼,心口也揪做一團,幾乎站不住:“宋嬤嬤,哀家疼……”
“母妃……”封朔一驚,忙上前攙扶,但他剛到太皇太妃的手,就被一把揮開。
太皇太妃跌回了榻上,一手捂住口,臉蒼白得厲害:“宋嬤嬤……”
封朔看著自己被太皇太妃推開的手,忍下心底翻涌的悲意,對著屋外吼了一聲:“快郎中!”
屋外早有人跑去請郎中。
太皇太妃指著封朔,看著宋嬤嬤吃力道:“讓他走……”
宋嬤嬤攙扶著太皇太妃,見此形,也只得紅著眼對封朔道:“王爺,您先回去,老奴在這里看著娘娘。”
封朔看了一眼被頭疼折磨得死去活來的太皇太妃,眼眶紅得厲害,他生平第一次認識到,就算自己權傾朝野又如何?
母妃不認得他了……
這一刻,他似乎又變了當年那個一無所有只能祈求上蒼垂憐的年。
封朔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院子的。
邢堯帶著人很快將芳晴也拖了出來。
發髻都已經散了,披風散發跪倒在封朔腳下,痛哭流涕:“王爺,奴婢知錯了,求您開開恩,奴婢今后一定只好生伺候娘娘,再也不生旁的心思了……”
封朔看都沒看一眼,嗓音寒涼如刃:“拖下去,杖斃!”
芳晴滿心滿眼都是悔意,這一刻是真是怕了,狼狽往太皇太妃房中爬去:“娘娘救——”
一句話沒喊完,就被堵了拖下去。
封朔自始至終沒有回頭,他心口窒得慌。
秋風瑟瑟,掛在枝頭的枯葉被卷了下來,打著旋兒落到他腳邊。
封朔出了府,邢堯還要繼續跟著他,被他屏退:“退下,本王想一個人走走。”
封朔會武,能于十萬軍中直取對方守將頭顱。
邢堯不擔心他的安危,得了他的命令,知道他想靜靜,便無聲退下。
封朔漫無目的走著,腳下像是灌了鉛,本想去來福酒樓大醉一場,等瞧見一道倩麗的影在不大的店鋪里忙碌時,才驚現自己到了姜言意這里。
姜言意之前訂的桌椅板凳今天送來了,正帶著秋葵桌子,咋一回頭,見封朔站在門外還嚇了一跳。
不過……這位大將軍好像有點狼狽。
怎麼失魂落魄的?
姜言意出于禮貌打了個招呼:“大將軍。”
封朔抬眸看。
站在店門口,腰上系著圍,袖子挽起,出一截白玉般的皓腕,含笑的眉眼間全是朝氣。日從頭頂灑下,讓整個人仿佛都是從影中走出來的一般。
他就這麼看著,抿得的,好一會兒一言不發。
姜言意被他盯得不自在,“怎麼了?”
封朔了干的:“我想在這里坐一會兒。”
他說的是“我”,而非“本王”。
姜言意愣了愣,見他狀態確實是很不好,猜測他約莫是遇到了什麼事,趕往邊上讓了讓:“您坐。
想起上次在來福酒樓到他,他似乎也在買醉。
姜言意突然福臨心至——他莫不是又被那個姑娘給了一頓?
這種況上輩子姜言意見得多,失什麼的,找個燒烤攤子或是火鍋店,一邊哭一邊吃,最好再來上兩瓶啤酒。
吃完哭完那陣心碎勁兒也就過去了。
可惜自己托匠人打的銅鍋還沒送來,不然也能給他煮個失火鍋了。
姜言意一邊桌子一邊不聲打量了封朔幾眼,他安安靜靜坐在那里,半垂著眸子,跟座雕像似的,眼下不知是被什麼刮傷了,干涸的印留在那張冠玉般的臉上,好似玉微瑕,看得人更心生憐惜。
整個人都著一子孤寂,好似這人世間只余他一人了一般。
怎麼怪可憐的?
姜言意完桌子,想了想還是招呼一聲:“大將軍您先坐會兒,我去后院搬點東西,一會兒再招待您。”
誰料封朔聽到這話,突然抬起頭來:“我幫你。”
姜言意哪敢讓他幫忙,趕道:“不用不用!”
但封朔已經起往后院走去。
秋葵本在院子里試圖搬那口酸菜缸,一見封朔進來,嚇得立馬躲廚房去了。
封朔單手就穩穩拎起了半人高的酸菜缸,微微偏過頭問姜言意:“搬去哪里?”
也正是這一偏頭,他瞧見了在院墻上的道道黃符,他昨天夜里摘下來的石榴也全堆在地上,最頂上那個還著三炷香。
封朔眼皮跳了跳:“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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