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菀,大姑娘的首飾,你整理好了沒有?」門外是宋媽媽有些不耐煩的催促,而門裡,穿著石青比甲的秀麗丫鬟額上便冒出一層薄汗來。
另一個穿著杏衫子的丫鬟采藍正在整理服,隨意看了一眼便有些詫異:「采菀你這是怎麼了?平常最仔細穩重的人,今天卻發起呆來了?明天是到伯府拜壽,是心裡有些怕?」
「沒有。」采菀勉強笑笑,麻利地將首飾盒子收起來,出門去回話,「宋媽媽,大姑娘是三裳,一套玉綾,一套煙羅,一套水藍霓裳,首飾上預備了煙晶頭面和青玉頭面,並多了兩枚珠釵和一對珍珠墜子,應當夠了。」
「嗯。」宋媽媽點點頭,「夠了就好。明兒去桓寧伯府,你千萬仔細著。」又叮嚀幾句,便帶著小丫頭走了。心想大姑娘總共就那麼四五套首飾,有什麼可調換的,便是想出錯也不容易呢。
采菀送走了宋媽媽,又折回去整理帕子香囊等零碎的掛件,一邊收拾著,心裡又想起這次大病一場時,做的那許多的夢。
其實子已經好了,但神思恍惚了好幾日,采菀才能一點點理清楚那些的夢——如果那真是夢的話……
在「夢」里,就是這樣的預備之後,采菀陪著大姑娘,年方十四的濮如姒去了已過世的原配太太燕氏的娘家桓寧伯府,給外祖父燕行遠拜壽。
大姑娘的裳首飾雖然不多,但也勉強算得面。到自己外家,還是說的過去的。再者到時伯爺和幾位舅老爺也會有禮和賞賜,連這些跟著姑娘的丫頭們,也能得不賞錢。
在「夢」里,采菀記得自己是妥妥帖帖的、歡歡喜喜地陪著大姑娘去的。
只是不曾料到,這場壽宴卻了一個莫名的轉折點。
采菀想了好幾天,才明白自己的夢竟彷彿是好幾層,還有夢中的夢,好像那唱戲的話本子講些什麼前世今生。
想到這個,采菀地害怕,卻也有莫名的篤定,彷彿那些層疊的夢就是一世又一世的迴,只是不明白為什麼好像的是一樣的,又不太一樣。
在那些清晰的夢裡,采菀記得,所謂的第一世,就是這樣聽了宋媽媽的催促,整頓好了裳首飾,到了出門前跟老爺濮雒續娶的正室太太、二姑娘三姑娘的親娘池氏告別的時候,池氏又給了一個白玉步,親手掛在了如姒的腰間。
然後去到桓寧伯府,車水馬龍,花團錦簇,如姒給外祖父磕過頭,給各位舅老爺、姨母太太們見過禮之後,就到後院參加同齡表姐妹的花宴去了。
初時一切都好,直到正式開晚宴之前,素來不和的二姑娘燕萱與四姑娘燕葭又爭執起來,從作詩的時候從一言不合演變了互不理睬。這對堂姐妹自就別苗頭,時便常對著吵,年紀漸長又開始拉幫結派。如姒來伯府甚,於眾人都不悉,這時燕萱和燕葭便同時過來找如姒,要拉著去看不同的花景。
四姑娘燕葭要去東邊花叢看新開的芍藥,二姑娘燕萱要去西邊書房看姐妹們寫的捲軸。兩人一左一右拉住了如姒的袖,笑靨如花之下火力全開。
按眼前說,這個當是十幾個時辰、也就是明天下午的事。但按采菀夢裡的記憶,這可並不是一件姐妹意氣的小事——在有關第一世的夢裡,如姒最終決定跟著燕葭,因為燕葭是世子燕徹之,似乎更不好得罪一些。
只是,那東邊的芍藥花是不是像燕葭說的那樣燦爛麗,如姒並沒有機會見到。走到一半的時候,一隻胖兇悍的野貓躥了出來,魯莽的丫頭失了手,如姒和燕葭同時被撞向了湖邊。千鈞一髮之際,如姒本能推了燕葭一把,燕葭跌進了趕來救援的丫鬟懷裡,而如姒則是在了之後,由另一宗姻親石家的二爺石仲瑯抱了上來。
因著如姒救了燕葭,伯府給了許多的添妝。兩年後,如姒十里紅妝風風地嫁進了石家。
只是那之後的日子,采菀想到就要發冷——石仲瑯相貌堂堂,也有文采。只是好到了一個地步,簡直不像詩書人家的公子。莫說府里的丫鬟媳婦通通遍,便是小廝書,都沒有幾個沒被二爺過的。
如姒進門之前,石仲瑯就已經有了三個通房,兩個姨娘。到了婚後,更是半年抬一房,到了後來,如姒連名姓都快記不清楚,乾脆編了號省事。
這樣熱鬧的後院,跟皇宮比也不逞多讓了。石仲瑯一年也進不了如姒的房裡三五次,更不要說生兒育。好在如姒心寬,每天看著姨娘們互斗,就跟看戲一般,倒是熱鬧的。
只是——采菀忍不住皺起了眉,原本就生的甚好,從一過門石仲瑯就想要了做妾。如姒知道采菀不願,便始終不肯。隨石仲瑯子去,不管戲子頭、甚至道士、小寡婦,包在外頭就外頭,要抬進來就抬進來。但采菀不給,說什麼也不給。
采菀恩戴德的服侍了如姒三年,終於銷了契、定了親事、備了嫁妝,卻在親的前一晚,被石仲瑯強行污辱了。
憤死的采菀哭著跟如姒說,托個老的媽媽去退親。結果如姒卻面慘白如見了鬼,抖著道:「小……小陳管事,昨晚人打殘了……」
采菀要去找石仲瑯拚命,卻被如姒人強行塞進馬車裡送出了京。
馬車一直開到了京城百裡外,采菀才看見包袱里一千兩的銀票,一套白玉首飾,還有那條如姒從不離的紅瑪瑙手串。
瘋了一樣雇車雇馬趕回京,結果那桃紅柳綠的石家宅子已經是一片火海。後來才知道,向來賢惠不妒忌的石二,竟然毒死了丈夫和丈夫邊的小廝,當然,石二自己也一剪子刺進了嚨里,當場便救不活了。
「采菀,你怎麼啦?」如姒驚訝地看著這個最妥帖的丫頭,「宋媽媽說你了?」
「姑娘。」采菀本能回手一抹,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定定神,才道:「沒事,我想著明天伯爺的壽宴,就想起了過世的爺爺。走神讓姑娘笑話了。」
如姒輕輕抿起:「下個月,咱們去景福寺給你爺爺做個祭禮。別傷心了哈。」又拿了自己的絹子給采菀臉。
采菀接過來拭了淚,搖頭道:「我沒事了,謝謝姑娘。您還是再看看明天的壽禮吧。」
如姒點點頭,招手采藍一起過去整理綉品。采菀將手裡的飾品拿到如姒閨房裡,打開那個有些舊的梨木匣子,一樣樣依次放在大小剛好的花格里。
第二行是一個雙層琉璃鏤空球步,采菀看著又想起了第二世的夢。
同樣是從壽宴花會開始,似乎是因為知道了石仲瑯的人面心,采菀便勸了如姒跟著燕萱去書房。
一路平平安安沒甚事故地到了書房,燕家姑娘們的書法都很好,如姒一卷卷看過去,到最後一卷的時候太出神,便踩了一個人的腳。
如姒抬頭便紅了臉,竟然是一個俊秀斯文的年。後來才知是石仲瑯的堂弟,石家二房獨子石仁瑯。如姒定神致歉,石仁瑯也是臉紅靦腆。
雖然心裡對石家深惡痛絕,但采菀做一個丫鬟又怎麼能影響濮家的決定?一年後濮家和石家聯姻,如姒嫁給了石仁瑯。
婚後夫妻甚是和諧,意,相敬如賓。聽著隔房的石仲瑯院中七八糟,采菀心裡慶幸,還好是去了書房,還好是遇到了石家三爺,還好還好。
只是這還好,僅僅維持了三年。三年後石家太夫人過世,石家兩房分家,原本面上還算溫和的二夫人左氏開始漸漸顯出來,嫌棄如姒只生了一個兒,先是給石仁瑯添了兩個通房,又是百般挑剔如姒不孝,如姒稍有辯解,左氏便不屑道:「什麼清流人家,分明你爹貪墨了銀子讓石家補上,才將你嫁過來填帳。什麼家嫡長,呸!如今家計也艱難了,你爹又不肯還賬,那你做媳婦的自當做針織補家用,快去!」
石仁瑯與如姒雖然有,卻是毫不肯在母親面前辯解一二。如姒和采菀被左氏著日夜勞作,又在食上百般苛待,不到一年如姒便開始咳。采菀拚死去求石仁瑯,石仁瑯卻在左氏跟前聽命寫了休書,流著淚送如姒回濮家:「當年伯府書房一見傾心,才跟父母拚命求娶。如今緣分已盡,為夫也是迫不得已……」
被休回府,父親濮雒大罵無用,繼母池氏冷嘲熱諷,如姒不言不語,沉默數日。直到石仁瑯迎娶京兆尹之消息傳來,如姒投水自盡。采菀看著絕而單薄的影被清澈的湖水淹沒,想要攔住卻沒有出手,最終一同赴池——不死又能如何?改嫁到淮州給五十歲的池家遠親做填房?還是給好而巨富的石仲瑯做妾?是否還不如歸這一池碧水?
湖水的冰冷,窒息的刺痛,臨死的不甘,實在真實而清晰,采菀忍不住咬了咬自己的手指——不是說夢裡不會疼嗎?那現在的疼呢,到底現在是真的,還是那些夢是真的?
忙忙碌碌地準備完,采菀帶著滿腹心事跟采藍換了守夜的值。
服侍如姒梳洗完畢,熄了燈燭,年的如姒很快睡。聽著勻凈的呼吸,采菀只覺得心都要絞碎了。
如果那夢,並不是夢,而是真的發生過的兩輩子,那明日花宴上,向左向右,都是絕路。到底要怎麼辦?
如果執著終歸於徒然,誰會將此生用盡,只爲守候一段觸摸不得的緣戀?如果兩千多年的執念,就此放下、隔斷,是否會有眼淚傾灑,以爲祭奠?縱然貴爲神尊,東華也會羽化而湮滅。雖是青丘女君,鳳九亦會消逝在時光悠然間。只是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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