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閣的床帳是白的,層層疊疊圍起來,從外往里看,也只能看見影影綽綽的影子。
床邊燃著香盞,是寧時亭睡前常用的安神和清心的香,防止夢魘。
顧聽霜只覺得現在香得不了——不是讓人膩味的那種香法,只是覺整個天地間只剩下了寧時亭上的這種香氣,層疊環繞。
他不止一次聞過寧時亭上的香味了,以前都是因為在外邊,這樣的香氣是散在風中的,所以存在都沒有現在這一刻這樣強烈。床褥、枕頭,連帶著寧時亭銀白的發,都將這種香氣輕輕地籠罩了起來,溫暖地圍住。
清香不出去,烘熱后就在鼻尖流轉,久了之后再變似有似無的味道。
他夜視不好,故而過遠遠放在桌上的那盞燈投遞下的,幽暗的影子,也只能看得很勉強。寧時亭在他眼中了朦朧的人形,他眼前橫著一塊白的東西,看了很久之后才發現那是寧時亭的,他側躺在他懷中,對外作出安睡的模樣,后發纏,就橫在顧聽霜眼前。?
這麼近,這麼地靠著,顧聽霜能覺到寧時亭的張,如臨大敵一樣的,剛剛過去的那一陣惡作劇的心思現在又重新燃燒了起來。
他覺得寧時亭這堆散的發礙眼,于是出手給他理正,放好。的白發,很細,但是并不脆弱,鮫人的頭發像緞子一樣潔,他輕輕握在指尖,還有功夫分神想著,毒鮫的頭發倒是沒有毒的。
睫說不定也沒有毒。
寧時亭的睫很長,漆黑,垂下眼時能看見投下的一小片影。
顧聽霜饒有興致地在后邊把玩他的頭發,寧時亭卻屏息凝神,像是真正睡著了一樣。
他現在也是對顧聽霜這個孩子沒有辦法了,外邊的聲音越來越近,他現在也沒有辦法回頭去輕聲罵他一頓,顧聽霜要做什麼,他也就默默縱容下去,只是顧聽霜的作不免讓他有些提心吊膽,年人修長的指尖在他腦后兜兜轉轉,幾次都險些要到他的皮。
寧時亭于是了,將服往上拉了拉,又往里了頭。
又聽見顧聽霜很輕的,一聲悶笑。
明明是他被他塞在床角,反而像是顧聽霜制住了他一樣。寧時亭思緒混沌之間,也沒想起來思索顧聽霜半夜三更的又來找他干什麼。
兩個人小作不斷,寧時亭到底還是被顧聽霜這個家伙弄煩了,趁他收手放下的一個空檔,手腕迅速地往后了,準確扣住了顧聽霜的手腕,不許他再。
顧聽霜這次是真的不了。
金戈聲越來越近,兩人都耳力敏銳,很快聽出了那陣聲音已經來到了院落外。進院子里后,卻仿佛是因為不太悉香閣的構造,正在門前徘徊。
顧聽霜清晰地聽見了一聲陌生、低沉的男人的聲音:“寧時亭在哪里?”
這聲音很淡,帶著某種居高臨下的掌控。就是這一聲“寧時亭”讓顧聽霜猛然一震。
這一聲中沒有任何其他的意思,明明白白的,這是自己的所有,自己所掌控的人,所以他是這樣理直氣壯,就像顧聽霜自己平時小狼一樣。
不知為什麼,這樣的認知讓顧聽霜覺十分不舒服。這一聲出現的同時,他放出了自己的靈識。他能知的范圍瞬間闊大,他讀到了寧時亭現在的抑著的緒。
不是畏懼,也不是激,反而是一種讓人參不的……漠然,和漠然后面的抑緒。
香閣外,高沉穩的男人下了馬,快步往室走,旁邊值夜的葫蘆跟在后。
夜深寂靜無人,葫蘆是府上的老人,輕聲詢問:“王爺,請問是否需要把府上的人都起來?公子生了病,這幾天都是早早就睡下了。”
進室,線亮起,顧聽霜憑借靈識,也是第一次這樣清楚地看見了顧斐音的臉。
男人擺了擺手,順手拿起桌邊的茶開始喝。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點心盤,皺了一下眉,又將視線挪開了。
這個人是顧聽霜的父親,他已經對他沒有印象了。
高大偉岸,眉眼俊秀,著一種桀驁邪氣和傳聞中的驍勇將軍一樣的樣貌,威武,但并不莽。的確是一副能讓高門貴子、閨閣小姐趨之若鶩的面龐。他單單是坐在那里,就已經讓人有了不可正視之。
“病了?怎麼回事?”
“這幾天冬洲雪患,公子勞心過度,郎中叮囑了要靜養。公子現在是……”
“我去看看他。”顧斐音喝了口茶,然后將茶杯在桌邊輕輕一放,眉眼間著一種冷然和不耐。
顧聽霜看到這里,收回了靈識。
他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本上,回來時卻發現寧時亭有了一些變化。
鮫人的越來越涼,呼吸也越來越輕,漸漸得近似于無,看起來是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一樣,氣若游的樣子。本來就涼的變得更加冰冷。
就像是……快死了一樣。
顧聽霜嚇了一跳,下意識地了,反握住寧時亭剛剛抓住他的手,隔著一層薄紗去探查他的脈搏,了半天沒到,才想起來用靈視查探一下,見到是寧時亭封閉了氣息,屬于鮫人的靈火還在跳著。
他松了一口氣。
房門咔噠一聲被推開了,陌生的氣息侵了這個房間。
男人的影出現在帳幔之后,一個朦朧的影子,線被擋住了一大半。
隨后,簾子被開了,外邊輕輕進來一些涼爽的風,將床帳中殘留的溫暖稍稍吹散了一些。
黑影覆蓋的地方越來越大,是顧斐音傾往前,在仔細地看寧時亭。
鮫人本來就病弱,毒鮫的底子更不好,現在看著臉蒼白發青,在月下顯得氣若游。不用再仔細看也知道是什麼況,寧時亭的確是病重到了沒有辦法清醒地出來迎接他的地步了。
寧時亭封閉了氣息,但是應該還有意識,因為顧聽霜敏銳地覺到了寧時亭繃了。
顧聽霜跟著了環在寧時亭腰間的手臂,另一只被寧時亭扣住的手腕微微反轉,讓袖口的匕首落下來。他的手指就搭在匕首鞘關,隨時都能彈出來,割斷面前人的咽。
他在這方面沒有任何忌憚,如果顧斐音敢再進一步,做出些什麼有危險的作的話,他會毫不猶豫地殺了顧斐音,順手便罷了。
然后他屏吸等待了一會兒。
床簾輕輕地回落,顧斐音放開,像是不打算再繼續呆在這里。他走出門,只對葫蘆囑咐了一句:“明日讓他醒來后見我。”
葫蘆說:“是,如果公子能醒,一定告訴公子。”
顧斐音又頓了頓:“房間里那個椅是干什麼的?他現在病到無法走了麼?”
如果是那樣的話,寧時亭本的價值就值得估量了。本他就不會仙,平常要跟上仙家最卓越的軍隊,已經是努力支撐。今后如果再加上行不便,就是真的拖后了。
不過如果能這樣的話,寧時亭本對他的威脅也會小上許多。
葫蘆事先也并沒有聽寧時亭說過,顧斐音會在這樣的深夜突然來到。
他更不清楚為什麼寧時亭房中會出現一個椅——那不是柿子殿下的東西嗎!
深夜主人的房間,他無權進,急之下只是強作鎮定地編出了一個謊言:“不是公子,是世子殿下的椅有破損,送到公子這里來修補。”
“哦……是他啊。”顧斐音停頓了一會兒,像是想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有個雙殘廢的兒子一樣,“以后不要什麼東西都往主人房里送,破破爛爛的臟眼睛。”
寧時亭悄然睜開眼。
到顧聽霜上這一瞬間迸發的殺意和冰冷,他往后出手,安地拍了拍他的手腕。
顧聽霜小聲問:“可以講話了嗎?”
話還沒說完,寧時亭翻過來,用袖子輕輕擋住他的,有點張地比口型給他看:“你父親耳力不在我們之下,等我說可以出聲了再出聲。”
顧聽霜本來滿眼不耐煩的冰冷,但是看見寧時亭這樣張兮兮的,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有點想笑。
的鮫人和他面對面躺在一起,幾乎要額頭抵著額頭。銀白的發這時候已經散不堪,看起來糟糟的,也全然不復平常的冷靜持重的樣子。
他像個背著大人做壞事的孩子,或者不如說他們兩個人都是,他是他的共犯,彼此約定好一個共同瞞著人的。
寧時亭的眼睛還是那樣亮,在黑暗與月下,依然能讓他看清楚。里面的和、安定、溫,像是一泓亮晶晶的湖水,里面全是顧聽霜的影子。
顧聽霜靜了一會兒,然后出手指,拉過寧時亭的手,隔著一層被子寫:現在,怎麼辦?
寧時亭也反過來,在他手心寫:睡吧,天亮后我出去你。
指尖隔著薄薄的綢緞,輕巧地勾在掌心,麻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