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新果
穿過喧鬧的馬市,又繞過兩家糧舖,江倪走進了巷尾那家狹小的舖面。這裡跟其他商舖擺設不同,沒把貨品擺的滿屋都是,而是搭起兩排貨架,陳列了各陶,看起來乾淨整潔,又極為觀,頗有些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意思。
看到來客,坐在席上拭陶碗的匈奴漢子並沒有起相迎的意思,只是了眼皮:「阿倪,我上次不是說了嗎?不再收陶了。」
對於這冷遇,江倪面不改,笑著走到了那人跟前:「誰說我是賣陶的?這東西,可得了你的眼?」
一個木匣輕輕擺在了對方面前。被這手弄得一愣,那個漢子放下了手中的陶碗,打開了木匣。當看清楚裡面放的是什麼後,他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來:「瓷?從哪兒弄來的瓷?」
江倪心中其實也是有些忐忑的。之前家主把窯上燒出的新瓷貶的一文不值,他還擔心是不是自己份卑微,不曉得如今瓷的市價。如今看來不是他見識太窄,而是郎主眼太高。只要這東西有人想要,就好辦了。
笑著在那漢子面前坐下,江倪道:「哪裡來的,你不用心,就說這東西收不收吧?」
「收!」塔黑立刻答道。這可是瓷,只要有貨,永遠是不愁賣的!現在大帳中的貴人越來越用漢人的東西,瓷就是其中之一。而且遠比其他奢侈件更歡迎!
心定了下來,江倪就沉住了氣,含笑道:「我手頭有九件貨。碟碗瓶皆有,還有個瓷壺。不能拆賣。」
這個塔黑當然不會在乎,實際上,他還希能把所有瓷都一口吃下呢!塔黑立刻堆起笑容:「這是當然,咱們多年的了!九樣一共給你二萬錢如何?」
江倪大搖其頭:「我不要錢,只要糧食。三十石麥就行!」
「那怎麼?!如今麥價都一千三百錢了,太貴太貴!我可出不起這價錢!」
江倪二話不說,抬手蓋上了盒蓋,想把東西拿回來。塔黑這下急了,啪的按住了對方的手,苦笑道:「阿倪,咱們真是老了,你這瓷雖好,但是形制簡單,放在郡城估計都沒人看,實在是賣不上大價錢。三十石麥,我就要虧本啦!至多只能給到十五石……不,十六石!」
「這價錢,和給錢又有何區別?」江倪依舊不鬆口,「我也是看在和你好的份上,才先來這邊的。這個價錢,放在哪家商舖買不得?這可是新瓷啊!」
塔黑聽得心頭一,他又如何不知道,瓷難尋。誰知道姓江的小子以後還能不能拿到其他好貨,若是放過了這一單,才人痛。思量了半晌,他咬了咬牙:「二十石!真不能再多了!」
看著面前吹鬍子瞪眼的匈奴漢子,江倪思索片刻,緩緩道:「二十石也不是不行,不過要加六匹馬。」
「你……」塔黑一副要從地上蹦起來的樣子,「六匹馬可也要一萬多錢了?這怎麼能行!」
然而江倪並不在乎他激的表現,淡淡道:「我知道你在貴人帳下行走,六匹馬在你們那邊哪能值這麼多錢?更別說今年大旱,這些馬養著也艱難,不如給我做個添頭。」
聽到這話,塔黑立刻不跳了,過了半晌,才道:「我要先看看其他幾樣瓷!」
江倪提高了音量:「弈延!」
一垂簾,從外面走進了個青年。看到進門之人,塔黑不由屏住了呼吸。這人,是個勇士!塔黑本來就是匈奴人,眼最為毒辣,然而除了貴人帳下那些強壯的勇士,沒什麼人能有如此筆的姿,如此鋒銳的目。更何況,他還如此的年輕!
那青年沒有搭理塔黑的目,走到席邊,把上背的幾個盒子放在了地上。看到盒子,塔黑立刻把別的拋在了腦後,急不可耐的打開木盒,一一檢查了起來。果真如江倪所言,這些瓷是套的,相當協調,形也簡潔大方,若是一齊獻給貴人,能得到的可比幾萬錢要多多了!
而且能有這樣套的好東西,就說明江倪很可能還有其他瓷!若是能長久的易下去,這收益可就不是個小數目了。深深吸了口氣,塔黑終於點頭道:「二十石麥,六匹馬,了!不過我有個要求,若是今後再有這樣的貨,也要先來找我才行!」
江倪一直懸著的心落了下來,看來他沒選錯易對象。若是換個漢人商戶,怕是還要價錢,但是匈奴人有馬,這樣的價格對他們而言不算過分。
面擺起和煦笑容,他道:「咱們都是老了,有好貨自然會先來找你。這糧食和馬,什麼時候能運到呢?」
「今天下午就行!」塔黑猶豫了一下,又問道,「就這麼拉回去?」
這可是二十石糧食啊!在不山匪眼裡算得上一筆橫財了。他們準備就這麼明目張膽的拉回去?
江倪笑道:「放心,有人護送的。」
看了眼江倪後站著的年輕人,塔黑恍然。這恐怕就是護送糧草的人吧?也不知江倪是從哪兒找來的厲害人?不過他並未多問,招呼僕役給兩位上茶湯後,就匆匆趕出了門去。
弈延並不清楚裡面發生的事,只是看了一眼那些木盒:「這些東西就值二十石糧食?」
「怎麼不值?」江倪小聲道,「等窯上燒出更好的,價值萬錢的都有呢。」
弈延沒有作聲,目在室掃了一眼,挑簾走了出去。讓人脊背發冷的傢伙終於離開了,江倪鬆了鬆肩膀,愜意的靠在了一旁的墊上。
塔黑的作很快,不到一個時辰,二十石麥和六匹馬就準備妥當了。弈延親手驗過了馬兒,才對江倪點了點頭。這些都是不到三歲的健馬,格勻稱,齒列整齊,顯然是經過心飼養的。
看弈延首肯了,江倪才笑著道:「塔黑你果真實誠。馬很好,我們收下了。」
正是知道江倪帶著羯人來的,塔黑才沒在馬上使什麼花招,現在看來果真是走對了一步。他呵呵笑道:「阿倪你這次可是發了橫財啊,若是下次再有好貨,莫忘了我!」
「那是自然!」江倪笑笑,也不廢話,騎上自己來時騎的驢子。弈延跟邊的四位羯人,則手腳麻利的把麥子搬上了大車,用馬拉著,向城外趕去。
高都不比上黨,距離梁府更近一些,只要大半日就能趕回去。不過他們出城時有些晚了,也虧得江倪騎著驢,又是馬兒拉車,一行人才走得飛快。坐在驢子上,江倪在心底盤算,花了小半個月時間,就能燒出九件完好的瓷,長久經營下去,這是不小的一筆數目啊!阿爹那邊還在研究好瓷,若是真做出了的好瓷,能不能賣出上萬錢的價格呢?
正出神的想著,跟在大車之後的弈延突然一手,從車上取了支弓來,嗖的一聲向林中去!
被嚇了一跳,江倪循聲去,只見一個穿灰麻的漢子仰面栽倒在大樹旁,已經沒了呼吸。
「這、這是怎麼回事?」
「哨探罷了。」弈延把弓斜在了背後,大聲道,「舉槍!」
邊幾個漢子立刻從各自的車上出長槍來,五把繫著紅纓的長槍,在暮中閃閃發。林中立刻安靜了下來,連剛剛的鳥聲似乎都消失的一乾二淨。
江倪這才反應過來,恐怕是被賊人盯上了。幸虧弈延一箭嚇退了山匪!若是真被劫了,自己的小命可就危險了!不過害怕只是一瞬,江倪就想起了之前梁府外的那場大戰。嘿,百來個山匪不都被殺退了,只要有部曲在,還怕那些土瓦狗?
想到這裡,江倪不由自主起了膛,一夾下的驢子:「走!回府去!」
*
「只是九件瓷,就換回二十石麥,六匹馬?」看到江倪帶回來的東西,梁峰也吃了一驚。
這些他完全看不上眼的劣等瓷,竟然也這麼值錢?看來奢侈品不愧是奢侈品,要是換越窯那種品質,說不定能賣多呢!
能聽出家主話中的讚賞之意,江倪不由咧開了角:「還是因為今年大旱,那群匈奴人手裡馬兒降了價,否則也不會換到這麼多。」
「馬這麼便宜?」梁峰好奇問道,「不是說一匹健馬就要三四千錢嗎?」
「那是兗州、荊州的價格。幽并兩州胡人本就多,養馬的人家更是不,健馬只要兩千錢就能買到。糧價也是,上黨附近的糧價一直偏高,若是到了太原,一石麥恐怕不到一千錢呢!」
「差價這麼大?」梁峰立刻來了興趣,「那要是把并州的馬賣到兗州去,豈不是一匹就淨賺兩千錢?」
「那是太平年月的事了。據說大商隊會把馬販到荊揚,換取青瓷錦,再回到并州發賣,一來一回就有幾倍的收益呢。不過如今世道不太平,別說是從并州到荊州,就是從上黨到太原的商隊都了呢,萬一遇上賊兵,可是個本無歸啊。」江倪搖頭嘆道。
這是大實話。商業對於政局穩定的依賴更高,若是沿海可能還能想些法子利用海運,但是這裡地陸,恐怕短時期是沒法指通商了。
梁峰微微頷首,繼續問道:「那上黨附近,有何特產呢?」
「是鐵。」江倪答的乾脆,「不只是上黨,三晉之地鐵商歷來就多,不過現在都被世家壟斷了。若是想開礦,圈起個山頭就好。」
「……」
梁峰不由一陣無語,鹽鐵不是歷來都由國家專賣嗎?局勢難道已經壞到了如此地步,連這種違品也能隨便賣了?不過這樣倒是好事,以後發現了哪裡有鐵,也圈起來一礦脈,供給自家部曲打造兵。
想到這裡,梁峰忍不住問道:「那鹽呢?」
「鹽在河東郡,距離咱們這邊也不遠。不過販鹽恐怕不行,都在幾位親王手中呢。」江倪有一說一,答得飛快。
行了,反正這些也不是他現在能夠染指的。不過對於江倪的敏銳和閱歷,梁峰還是相當滿意的。三晉之地不愧是晉商的老家,看來生意經早就植在了骨子裡。他微微頷首,道:「這麼說來,最劃算的買賣還是到太原購糧了?」
「若是能平安運回來,是要比附近劃算許多。」江倪用力點了點頭。
「嗯,等到晉的疫退了之後,你也到那邊看看吧。」梁峰淡淡道。
聽到這話,江倪頓時興了起來。這是要讓他掌管梁府的生意往來了嗎?要知道勢家豪門,掌控商舖的可都是心腹中的心腹。若是都給他,豈不比管一個區區陶坊要強上太多?!
然而梁峰的話卻還沒有說完:「還有這次得來的錢糧,陶坊可以拿去一。不過有一點我要說在前面,若是拿了這一的紅利,以後梁府就不會過問陶坊一應人等的生計了。你們必須自負盈虧,靠這一的紅利過活。」
江倪愣了一下,臉騰的就紅了:「陶坊願拿紅利!」
之前郎主是說過給陶坊一利,但是江倪並未放在心上。小錢也就罷了,若是賺到了大錢,郎主哪還會撒手?誰能料到,這次竟然又提了出來,還給了陶坊自主之權!這簡直是天上掉金餅的好事啊!
如今剛剛嘗試燒瓷,半月就能燒出九件。等到產量穩定之後,一年最起碼也能有四五百件瓷,這就是一千石的買賣!出一,也有百石之多。更別提還有正在研製的瓷,若是真能做出良好瓷,收益恐怕還能翻上幾倍!這簡直是他們原先想都不敢想的事!
看到江倪很快就想明白了利益得失,梁峰滿意的點了點頭:「以後陶坊,就由你父子二人經營了。不過大事的決斷權還在府上,帳目也要由府上掌管。若是想做什麼更,必須稟報與我。」
「那陶坊可以擴招嗎?」江倪忍不住道,「我想再招幾個手藝好的匠人!啊,所用的銀錢從陶坊出就好……」
看著這小子滿面通紅,舉止失措的樣子,梁峰輕笑了出聲:「自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