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登門

「走完這一遭，恐怕就該閉坊了。」江倪騎在馬背上，了膀子。這些天實在冷的厲害，西北風也開始刮了，肯帶著糧食來買經書的人也越來越。若是不出意料，要到明年麥收，糧食的價格再次降下來，經書才能有另一次熱銷。

也是這些年糧價漲的太高，現在恐怕願出兩萬錢買書的，比願出二十石黍米的要多不。那些每石糧不過二三百錢的日子，簡直就跟上輩子似的。

瞥了眼面比西北風還冷的弈延，江倪自言自語道：「若是明年旱能稍稍減緩就好了……」

話音未落，他邊那匹馬突然縱了出去。

「車隊合攏！刀盾跟上！」

隨著呼喝，前方的車隊調過了馬頭，十個手持刀盾的兵士越眾而出，跟在騎兵之後，向著不遠的山林衝去。江倪慌忙下馬，心驚跳的看著不遠發生的遭遇戰。那些埋伏在側的匪盜本無法抵抗梁府部曲的兵鋒，喊殺聲只持續了片刻，就停了下來。

「搬開，繼續上路。」甩掉刀上的珠，弈延扭頭對江倪道，「上馬，別耽擱時間。」

江倪的臉多有些發白，半天才爬上了馬背，催馬趕了上來：「這條道不是肅清了嗎？怎麼還有山匪？」

「不是山匪，是流寇。」弈延答道，「天氣冷了，要搶糧食過冬。」

江倪立刻閉上了。是啊，他們面對天寒可以閉坊休息，那些流寇可不行。缺糧，一個冬天就能死上百人。而且今年寒風來得異常之早，鋌而走險的人恐怕只會更多。

車隊吱吱呀呀繼續前行，看著道邊那些淌著污，骨瘦嶙峋的首，江倪有些不忍的挪開了視線。同時，他也再一次慶幸自己跟對了人。若不是郎主手段了得，梁府怎麼可能從青黃不接變現在這個模樣？如今倉中有糧，府中有兵，等到開春應該還能再收一些強壯的流民進府，如此一兩年下來，梁府只會越來越強。

而且郎主跟太原王氏關係如此親，萬一被人舉薦，朝為，那才是梁府真正的飛黃騰達的時候。好日子，恐怕還在後面呢。

輕輕呼出口氣，江倪裹了裹上皮襖，策馬跟在了弈延後。

一路上趕慢趕又走了三天，終於回到了梁府。遠遠看著修繕一新的寨門，江倪瞪大了眼睛：「怎麼才半個月就修好了？」

他不過是走了一趟晉，回來竟然多了一個寨門，還如此的有模有樣，堅固牢靠，怎能不讓人驚喜。

弈延沒有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附近的柵欄，還有門後的角樓，便讓車隊緩緩駛了進去。田裡的糧食早就收穫完畢，冬麥也都種了起來，流民們正在自行加固棚屋，爭取下雪之前能住上不風的屋子。看著這一派與外面截然不同的祥和景象，弈延的面也緩和下來。

沒有跟著車隊倉，他打馬來到了前院，拍打了上灰土，又仔仔細細用水淨過手臉，才向主院走去。當見到那個亦如往日，安坐在案後的影時，弈延只覺渾都鬆懈下來，上前見禮道：「主公，糧隊回來了。」

「一路辛苦了。」梁峰笑道，「這次還順利嗎？」

「遇上了四次劫匪，不過都被清剿乾淨了。」弈延答道。

「怎麼這麼多？」梁峰臉上的笑容立刻凝住了。

「前幾日下了場小雪，天氣突然轉寒，流寇多了些。主公放心，隊裡沒人傷。」弈延答道。

梁峰不由沉默片刻。這流寇，恐怕是流民變來的吧？不知天氣變冷之後，還有多人要鋌而走險，為了一口吃喝拚命。在心底暗嘆一聲，梁峰道：「既然如此，明天就跟我走一趟郡城吧，早去早歸，免得生出麻煩。」

弈延立刻皺起了眉峰：「天氣寒冷，主公該好好休養才是，怎能再去郡城？」

一旁侍立的綠竹也忍不住說道：「是啊，郎君你子才好些，萬一趕路惹上風寒可怎麼好？！」

梁峰不由苦笑，這小丫頭總算找到盟軍了，這些天不知都在他耳邊叨唸多回了。搖了搖頭，他道：「只是走趟郡城，不妨事的。帶上炭盆，換上馬車，兩日就能趕到。這次是有人相邀，不去不。」

就這鬼天氣，若是不趁早，恐怕就要等到明年開春了。崔氏的邀約怎麼看都有些古怪，更別提事關劉淵，不趁早去一趟，他實在放不下心來。

看主公如此堅決，弈延沉默了片刻，終究還是讓了一步：「那便由我駕車，府上騎兵盡出，路上也好照應。」

「自當如此。」梁峰笑笑，應了下來。

看著主公面上微笑，弈延心中也是一緩。不論何時，他都不會放過陪伴主公的機會，這段時日在外面漂泊太久，等到走完這一趟，應該就能安穩留在府中了吧。

＊

第二日，車隊就上了路。由於全都換上了騎兵，這次只備了一輛大車，還套了雙馬，行駛速度確實非同一般。虧得是弈延掌車，雖然有些顛簸，卻並非無法忍。然而等真正出了門，梁峰才覺出今年的天氣冷得非同尋常。

這才曆十一月吧？怎麼覺白天溫度都快零下了。也虧得綠竹準備齊全，非但給車上掛了厚厚的錦簾，還給梁峰準備了一套狐裘的披風，堅持把他裹個球狀。加上炭盆提供的溫度，才下了車外的寒流。

坐在穩當溫暖的車架中，梁峰眉頭微顰，看向掛著白霜的地面，只覺得有些心驚。連續兩年大旱，又上這樣的低溫天氣，恐怕百姓的日子越發難熬了。那些毫無風險抵能力的自耕農，可不像仰仗高門的佃農，若是沒有朝廷救濟，十有八九要大規模逃荒。可是還在打仗，附近幾州也是天災頻頻，這些人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也許外面的村子能再收容個兩三百人。如果今冬有雪，只要熬過寒冬，明年開春就有播種的希了。還有懷恩寺，能不能在冬日按時施捨粥水？若是晉多幾個救災的大戶，也總好過都讓流民凍死在逃荒的路上。

一旁，傳來個弱弱的聲音：「郎君，你是不是在憂心郡城之行？」

梁峰愣了一下，笑著反問：「何事值得憂心？」

綠竹咬了咬，小聲道：「到了郡城，不去李府探嗎？」

梁峰這才想起來，郡城裡還有個恨不得他早死的姑母呢。這些日子心的事太多，還真把這個蛇蠍婦人忘在了腦後。冷冷一笑，梁峰道：「郡城之行甚是匆忙，就不去叨擾了吧。」

綠竹的表立刻亮了些，又猶豫說道：「可是萬一落人口實……」

梁峰笑笑：「放心，如今我不登門。旁人非但不會怪我，怕是要疑心其他才是。」

這就是名的好了，更何況還有之前打下的預防針。若是有人提起這事，恐怕溯水亭上，李朗被王汶趕出雅集的事，才會更引人好奇。只要梁淑有點腦子，就不敢輕易敗壞他的名聲。

聽到梁峰這話，綠竹這才鬆了口氣。為了這事，可擔心良久了。不知為何，總覺得李府那些人對郎君不好，能夠離他們遠些，才讓人安心。

有了完全準備，又日夜兼程，兩日後，車隊終於駛進了郡城。崔府已經得了消息，崔亮欣喜異常，親自迎出了門：「沒想到這麼快就等到了子熙，實在是辛苦你一路遠行。」

坐了這麼長時間的車，梁峰的臉照常有些蒼白，但是他的表依舊溫文爾雅，微微笑道：「長者託付，怎敢怠慢？除了雕版和十冊印本，我還帶了些小箋，還崔兄不棄。」

梁府的箋紙從來都是不賣的，只會搭配藏經紙送些。沒想到梁峰會如此重視祖父的委託，禮數又如此周道，頓時把崔亮得不行，連連道：「子熙太客氣了！快快進屋歇息！」

梁峰笑笑，跟著崔亮走進了府中。崔府佔地不大，也並非高門，然而有崔游這個金字招牌，還是頗書香之氣。拜見了家中長輩，又飲茶閒談了一會兒，崔亮才帶著梁峰一起來到後院書房，參見那位德高重的大儒。

當梁峰見到崔游時，著實吃了一驚。雖然知道這位大儒年齡頗大，但是他沒想到，這人竟會如此老邁！怕是過了耆耋之年，老者上已經不見清癯，唯有暮氣，量瘦的嚇人，雙目也昏聵陳黯，似乎隨時都會閉過氣去。

只是一眼，梁峰就發現自己判斷有些失誤。這樣一位老者，恐怕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參與匈奴的謀國大計了。

那他為何不惜花費錢財，非要自己登門？

帶著滿腹疑問，梁峰恭恭敬敬跪坐在了案前，行禮道：「陳郡柘梁，拜見崔老先生。」

「……你便是梁子熙？」像是過了很久，老者才緩緩開口。

「小子正是。」

老者渾濁的目在他面上掃過，像是在審視什麼，過了半晌才道：「你可知，聖人之書，為何從無句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