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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問鼎》 第319章

第319章 恍悟

梁榮在高都出生, 在潞城進學, 現在上黨郡又了父親的封國, 意義更是不同。

只是這次獨自回來,一切似乎都有了改變。

“榮公子, 十縣皆已準備妥當,只待穀, 便能開鐮。今年風調雨順, 定是個足年。”郭郊滿臉堆笑, 奉上了數本田冊。

面對這位態度略顯諂的上黨史, 梁榮微微頷首, 接過了冊子。如今梁榮也開始學譜牒了, 曉得這位郭史雖然姓郭, 但跟晉郭氏無甚關係,乃是寒門出。只因父親賞識,才一路升任史之職。

這樣的人,定是可以信賴的心腹。但是梁榮總覺與他相有些彆扭。城時親迎, 還算應有之義。但隨後跟在自己邊, 鞍前馬後, 寸步不離,可就不一樣了。態度之殷切, 簡直稱得上阿諛逢迎。

自己前幾次見他, 可沒有這樣的覺啊。難不是郡中出了什麼事,想要瞞?

梁榮可不是當初那個年無知,被父親留在家中的小孩兒了。這次是真的要查驗郡國諸務, 哪敢怠慢?心中雖有不解,他還是沉住了氣,命人仔仔細細查看最關的秋收農事。

此事繁雜,一點也急不得。梁榮耐心跟著屬吏,一樣一樣過問。但是審來審去,也未發現錯。相反,郭郊行事極為穩妥,因循崔稷留下的規矩,找不出錯

這樣的循吏,何必如此諂?難不只是他出卑微,才有此品

鬧不清狀況,梁榮只得繼續手頭事務。上黨國中,郭郊統攬外事務,但是匠坊和三軍,另有他人負責。掌管兵務的陳都尉也是梁府部曲出,看起來穩健有度,郡國諸軍也練的極好。匠坊的管事,卻是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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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見到侯在廳外的子,梁榮激的站起來。他本就早慧,年歲漸長後,在外人面前更是老持重。但是見到從小養育自己的母,還是按捺不住,三步並作兩步,迎了上去。

梁榮心,朝雨眼中也是瑩瑩有淚。榮兒是一手帶大的,相時間比親生兒子還多,分開許久,自是想念。即便如此,也未了分寸,先是拜伏行禮:“妾見過榮公子。”

母快起!”梁榮趕忙上前,雙手扶起了朝雨。趁這機會,細細打量對方容。許是人到中年,朝雨的滿了許多,面上倒是紅潤有毫沒有因公務消瘦疲倦的樣子。

稍稍放下了心,梁榮問道:“可好?家中可好?希兄不在嗎?”

“都好。”朝雨笑著握住了梁榮的小手,“希兒剛剛了郡學,這些日子正忙學業。榮公子怎地獨自回來了?”

“父親讓我代他巡察。”梁榮解釋道,引著朝雨在席間落座,“希兄進學,怎麼不崇文館?我說與父親,他定會應允。”

想讓兒子孫希崇文館,確實不費什麼事。但是朝雨想得清楚,自己已經破格為了匠坊執事,跟梁榮一母同的兒子再進崇文館,實在招搖。上黨郡學也是個極好的去了,不必多此一事。

不過這話,朝雨不會明說,只是笑道:“希兒年,還是在我邊更好。”

聽到這話,梁榮神微黯:“其實母大可隨我前往晉。如今匠坊事繁,何勞心?”

這話,梁榮不是第一次說了。朝雨立刻換上肅容:“蒙郡公信重,朝雨怎可輕避?況且匠坊早有例,又有司工提點,妾只是理些帳簿文書,榮公子不必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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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坊如今歸屬司工掌管,大面上的發展由晉全權掌控,細節則分屬各個主事。朝雨更像個曹,只負責造冊、監察,上傳下達。之前梁峰任命時,還留下了兩位心腹婢,蒼嵐和采薇。這兩人在書房中任職許久,行事老道,對朝雨而言也是一大助力。

不過朝雨深知,自己能攀上此位,只是因為當初府中缺人。否則以區區母的份,無論如何也得不到這樣的重用。是回到梁榮邊,個虛名,還是留在上黨,掌個要職?自然分得清楚。

見朝雨如此堅決,梁榮也不好再勸,只得到:“那母有什麼難,自可寫信給我。母與我有養育之恩,榮兒畢生都會謹記於心。”

朝雨笑著應下,心中卻沒有分毫仗著份肆意妄為的打算。在這樣的位置上,不知有多人盯著,謹小慎微才是世之道。自己和梁榮的關係不可能改變,這難得的誼,哪能隨意揮霍?只有兒子材,接替自己的位置,這一脈,才會隨之飛躍,而不是只短短一世榮華。

本就關係親,又是難得一見,兩人又聊了許久,朝雨方才命人取來匠坊帳冊。梁榮倒是還記得自己的職責,依舊細細查看。發現沒有缺,心中也是一鬆。不過朝雨未曾怠慢,又親自領著梁榮到下面坊中察。

同樣,郭郊也不會放過這難得的機會,頻頻隨側不說,還趁著郡學秋試,請梁榮重溫故地。若不是高都地前線,不算安全,說不定還想陪他到梁府附近轉一遭呢。

故而這一月時間,梁榮前所未有的忙碌起來。見了不人,看了不事,更是知悉了許多聞所未聞的東西。待到秋收徹底結束,他才隨車隊返回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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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就走了一個多月,再見到父親時,梁榮簡直按捺不住心中思念,直直跑到了他旁:“阿父!”

梁峰笑著瞅了瞅對方的小臉:“瘦了些。此行如何?”

“幸不辱命!”梁榮答的頗為自豪,“孩兒去了不地方,一一察。上黨政通人和,今歲收極佳,百姓安居。”

這些都是可以預料的,梁峰沒有細問,反而道:“獄中有多死囚?可曾發現冤案?”

“啊?”梁榮愣在了那裡。此去不是為了秋收的嗎?死囚?沒人給他提起過啊!

“災疫呢?蟲、霜、旱、澇。可有哪裡減產?哪裡減丁?”梁峰接著問道。

“我……我沒有查……”梁榮額上的汗都下來了。他只詢問了人丁田畝的增長況,確定各縣準備好了秋收,還過問了稅收方面的事。但是細緻到減產、病亡?沒人跟他提過啊!

“那你見到的員士人,各自表現又如何呢?”梁峰並未叱責,反倒換了個話題。

母最是盡職,文書帳簿都備的極為詳盡,坊中也無差池。郭史公事幹練,亦無缺。還有郡學裡,有幾位士子詩作的極好,騎也頗為高明。我記下了他們的名姓。”梁榮是真的用心了,細細答道。

一聽這話,梁峰就笑了:“為何你要先說朝雨,再提郭郊呢?”

梁榮面上一紅:“母待我親厚,又盡職履責,我才會先提一句。至於郭史……孩兒總覺得,他為人有些阿諛……”

“之前你覺得郭郊是個阿諛小人嗎?”梁峰反問道。

“不像。”梁榮這次答得飛快。

“那朝雨對你,又跟從前相同嗎?”梁峰又問。

“似也有些不同?”梁榮回想了許久,方才歎道,“許是我長大了,母待我不像時那般親昵。”

“可是恭敬了許多?”梁峰一笑。

思量了片刻,梁榮不得不點頭稱是:“阿父如何知曉?”

“因為你此行的份。”梁峰不再故弄玄虛,揭開了謎底,“往日,你只是跟在我後的子。但是今次,你是替我去上黨查看政務。郡公的獨子開始接國中事務,你覺得旁人會如何反應?”

這可是梁榮從未想過的事:“可是,可是我還未滿十歲……”

“年歲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代表的東西。”梁峰耐心道,“你是我的獨子,也是這偌大家業唯一的繼承人。等十年,二十年後,這些人盡皆是你的臣下僚屬,仰你鼻息。對於一言可決自己命之人,又要如何對待?怎樣的阿諛迎奉,都不為過!”

像是一指穿了那層屏障,梁榮幡然醒悟,為何郭郊會有如此變化。也許在父親面前,這位史從來都是如此謙恭卑微,恨不得甘為牛馬。只是這副面貌,從未展現在自己面前。

“而那些更聰明的人,會用別的方式討你歡心。”梁峰繼續說道,“或是舊日恩,或是義。甚至投其所好,借機展示。若能換來你片刻惦念,就有無盡好。而這些,只是為了讓你能在我面前提上一句。現在如此,等到你掌權時,他們又該怎樣費盡心機呢?”

梁榮徹底坐不住了,他發現自己記住的那些人,也許真的不是湊巧,而是抓住機會,刻意做給自己看的。那母呢?他並不覺得母待他也是虛假意啊!

“難不以後再也沒有人會真心待我?”梁榮不由自主提高了音量。

“真心自是會有,不過於你設想的略有差別。是忠、是敬、是,但是份終歸有別。”梁峰一頓,“郡王稱孤,天子稱寡,不過如是。”

若鐘鳴于耳,梁榮聽懂了父親話中的深意。何為孤家寡人?不過就是份有別。沒人會想同天子為友。盡忠盡職,才是人臣本分。而這,將會伴隨自己一生。時親的師長,喜的玩伴,終歸會變作涇渭分明的君臣。不可放縱,亦不容僭越。

這一刻,寒意彌漫,像是要凍住他的骨髓:“那孩兒,還能信那些人嗎?”

“能。”就如破開寒冰的鎬錐,梁峰答的斬釘截鐵,“不但能信,還能去,去寵。只是你要學會辨別。何人以誠待你,盡忠職守?何人以傾注,不渝此生。而你也不能混淆兩者。前朝的信重,後宅的寵,定要各司其職。就如那分桃的衛靈公。”

衛靈公德行不佳,但是從未讓寵倖之人了國事。只這一點,就勝過無數君王。

梁榮木了片刻,輕聲道:“那曲意奉承的呢?就如郭郊那般……”

梁峰一哂:“將來你接的人,十之八九都會對你曲意奉承。用各種各樣的方式,歌功頌德,討你歡心。你能所聽到的,皆是祥瑞喜兆,便如任何一位治世明君,年年風調雨順,五穀登。郭郊不過是手腕淺了些,和旁人又有何區別?”

梁榮說不出話了。是啊,他在上黨待了一個月,都未發現任何不妥。但是上黨真的就安穩如斯了嗎?恐怕未必。

“不過這些,你也不必過於排斥。最重要的,還是觀其行。郭郊是個稱職的史,這便夠了。若是能上敢於諫言,直陳弊病的臣子,更是不能疏遠。有勇氣如此直言的,反而比那些言辭聽的,更為可用可信……”

看著梁榮那張快要皺在一起的小臉,梁峰停了下來,手把他抱在了膝上:“這些,對你可能太過艱深,太過冷酷。不過你也不用過於擔心。人非草木,孰能無?親賢臣,遠小人,說得輕巧,可是誰不想聽些好話,過的開心呢?到了那時,你仍舊可以隨心而為。就如靈公,就如漢武。只要莫忘了,你肩上負著什麼。”

靠在父親溫暖的懷中,梁榮那顆繃的心,微微鬆弛了下來。不論前路有多艱難,他都還有阿父。而這人,也會一如既往,為自己撥開迷霧,點亮明燈。

父親會同奕將軍在一起,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因為奕將軍,能讓父親開心?

肩上負著如此重擔,又何必在意那些微末小事……

梁榮偎在了那懷中:“阿父也還有我。”

梁峰一怔,不由笑道:“沒錯,為父有榮兒,榮兒也有阿父。”

只要有這點溫相伴,旁的艱辛,又算得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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