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制科在並州已有兩載, 選出了不知多吏員。但是專門設宴, 實屬首次。這可不是上巳宴那種帶些考評意味的遊樂了。只是郡公親自主持這一條, 意義就已非凡。
為何會在此時擺宴?所有人最先想到的,還是那二十位取中的世家子弟。不管是疏宗還是小支, 世家與庶族就是天壤之別。這難道是刺史府給出的信號?制科能為九品之外的晉升道路嗎?
眾說紛紜,但是最興的, 還是那些中榜的士子。如今高居刺史府的, 可是三州大都督, 拜大將軍、大司馬的上黨郡公!若是能得梁郡公青眼, 還愁途不暢嗎?
所有人都費盡心機, 只盼能一鳴驚人。因而到了開宴那日, 華服、飾、花簪, 樣樣不缺。在冬日和煦暖中,裝扮一新的眾士子,隨著司祭諸的腳步,恭恭敬敬進了刺史府別院。
當世庭院, 講究四時之景。然而冬日蕭瑟, 最能顯品格雅趣。這別院, 分毫不見頹敗之,花樹掩映, 亭臺錯落, 加之一州治所的堂皇之氣,更是讓人心折。
然而誰來這裡,都不是賞景的。當那位著五時黑服, 假金章紫綬,戴三梁進賢冠的梁公,緩步席時。一應人等,盡皆跪伏。
梁峰還禮,請眾人起落座。隨後,兩側伎樂鼓瑟吹笙。
樂聲一起,不人心中都是一喜。這奏的,分明是《小雅》中的《鹿鳴》一章啊。《鹿鳴》最初便是君宴群臣的曲子,更有魏武《短歌行》之引,豈不正代表了郡公求賢若之思嗎?
果真,曲罷,歌起。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禮的歌聲落定,梁峰便笑容滿面,舉起了手中杯爵。這是主獻賓,亦是君獻臣。鄭重之餘,又不乏欣樂,讓人為之神清。那些世家子弟還好,庶族寒士,哪個見過這個?眾人淚盈於睫,再看上座那位翩翩公侯,只覺無酒自醉,連忙依禮相應。
歌又起,主再獻。如是三,原本還略顯張的氣氛,徹底放鬆了下來。行罷了燕饗之禮,梁峰笑道:“今科取士,德才倍出,實乃孤之幸也。若是皆為升鬥吏,豈非大小用?故而,孤擢明經三甲,府為掾。”
這話一出,下面克制不住的起了喧嘩。此次三科選的,共有六十四人。其中算科十人,醫科四人,剩下的五十人皆是經科。算科和醫科必然會做吏員,明經的士子,才是未來吏的備選。
而從明經中選前三為掾,就是實打實給了職啊。而且,是郡公邊的要位置!世人眼中,分清濁,但是何為清,何為濁?說白了,只有能近帝王側的職位,才值得看重。若是名高而事的清流,更是讓人趨之若鶩。
但是現在,並州的科舉,是為梁郡公治下選。最好的職位在哪裡?自然是梁公畔!府為掾,可以說是一步登天。別說寒門庶族,就是對那些狠下心來參加制科的士族而言,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士族欣喜,寒門更是若狂。這次明經的三甲之中,可是有一個寒士的!這豈不是意味著,寒士也能通過制科,直接為了?
漲得滿面通紅,那寒門子弟隨兩位高門子弟一起出列,叩謝郡公擢拔之恩。
梁峰的話,卻還未說完:“除卻三甲,前十之選,也可到分派州郡,領個職銜。諸君乃是制科選出的良才,當盡忠朝廷,不誤畢生所學。”
這下,出列的人更多了。下放州郡,絕不會只給個小吏的位置。這是一科前十,盡數可以為啊!
會來參加制科的高門子弟,可不在乎什麼清流濁流。就算九品定評,他們也未必會擢為上品。最好也不過是在州郡當個地方。而梁郡公一言,就給他們了能夠企及的最好去。這恐怕是現今朝廷都無法做到的。別說並州,就算去到司州、冀州,也遠勝枯守建鄴,或是任世,顛沛流離!
看著諸人神各異,驚喜加的面孔。梁峰心底也暗暗鬆了口氣。等到此宴結束,制科還是單純的選吏之法嗎?恐怕誰也不會這麼認為了。但是這麼多士族趨從,給他們職,而非貶謫為吏,又是誰也挑不出病的事。這個口子一開,再想止住,就不那麼容易了。
天時地利人和,種種因素匯,才能讓他提前一步達目的。
而這個小小的轉變,就是揚州的朝廷,也無法制止。只要北地三州還是他說了算,這制科,便會長長久久延續下去。直到更大的地盤,更多的人才,盡收囊中!
也許,可以考慮開武舉了。
坐在高位,梁峰帶著不變的笑容,看階下群臣飲酒賦詩,盡展才華,以期博得他的青睞。這群人,又何嘗不是千金換來的馬骨呢?
當晚,鹿鳴宴上寥寥數語,傳遍了晉。世家震。
人人都知制科乃權益之舉。但是誰也沒料到,梁公竟然能用此等辦法讓制科躍進一步,與九品制分庭抗衡。這樣有**份的考試,是參加還是不參?若是參加,士族面何在?若是不參?難不就任由寒門奪去應當屬於他們的職?
而闈的二十個世家子,了倒平衡的絕大砝碼。明經的前十席,世家占了八個!就算是用這樣鄙的考取法,士族的積累也遠勝於寒門。並州未曾取消舉薦制和九品制。崇文三院,也仍舊是士族的天下。既然如此,何不在制科的濁位中,再占一席呢?
人心皆因利益二字,生出變化。而這小小宴席,也牽了不知多人的目。
不過就算如此,仍舊有人如閑雲野鶴,不理俗務。
西山石窟,匠人們仍在不眠不休的開鑿著巖壁。叮叮噹當的響聲,在空曠的山谷中回。
站在那足有兩丈多高,眉目舒展的佛像前。衛協憑欄眺,形如山巖一般,紋風不。他已經在西山看了足足半月了,但是每日,都覺得有新思閃現。
江東同樣有佛寺,有雕像。但是何曾有這種規模的石窟?一一佛,一窟一景,如須彌芥子,構了宏偉佛國。每一佛,都有不同面貌;每一畫,都訴佛家真言。
這可不是區區寺院,單薄壁畫能夠展現的。若是這龐大石窟落之時,又該有多人頂禮拜呢?
比起規模,更讓衛協在意的,是佛像的雕刻技法。這些匠人,大多來自西域諸國,故而石塑的紋飾、儀態,都與中土有所差異。但是有一點,卻讓衛協極為不解。明明多大佛像都是一副胡相,為何這主殿的藥師琉璃如來,會是這等俊秀的面孔呢?
“難不,這佛像真是依梁公容貌所刻?”衛協忍不住喃喃自語。
這次,後沒有應和之聲。相反,荀朂快步走上前來:“衛師,梁公來了!”
什麼?衛協一驚。他來到晉也有些日子了,但是梁郡公始終忙於制科,未曾見他。衛協倒也不急,一心一意想要看遍西山的石窟。沒想對方未曾召見,反倒親自登門。饒是衛協不怎麼在乎人世故,也張了起來。
趕忙拍了拍上灰塵,衛協道:“梁公怎麼來了?帶了隨扈嗎?”
“沒有。看形,似是來西山禮佛。”荀朂低聲道。
聽了這話,衛協多放下心來,跟著弟子向外走去。因為石窟還未完工,配套的殿宇、佛壇也未完,外面無遮無攔,一眼就能清對面形。
只見階下,站著一隊人馬。人數不多,遠遠不足郡公出行,應有的隨扈人數。但是親隨相伴,傘扇掩映,人數亦是不。然而這麼多條人影,衛協的目,還是被站在中間的兩道影牢牢釘住。
他看的,是兩人。
一者俊,一者英武。
衛協是見過人的。他最擅長的,就是繪人像。三吳不知多世家,想求他作畫。更勿論衛家嫡枝的衛玠,更是名滿天下,有玉人之稱。然而今日所見之人,不同于衛玠。並非長相真有高下,而是氣質迥異。
衛玠最有名的,莫過於和樂廣並稱的“岳父冰清,婿玉潤”一評。“玉潤”二字,可謂恰到好。衛玠之,若芝蘭玉樹,可鑒人。讓人為之傾倒,卻也勾人呵護,不忍折損。
而面前這人的,全然不同!雖然面帶笑容,但是他眸中,有一種讓人不可視的神氣。若風雷於九天在上,不怒自威。而那高絕,並未化為冷酷,只因他角帶微笑,若佛祖拈花,而和。
這一剛一,古怪的融合在了一起,為一種絕難忘懷的氣質。更妙的是,站在他邊的那個胡人。
雖然高鼻深目,但是那羯胡在衛協眼中並不醜陋。直如劍,目銳如電,那人的每一寸形,都著不可折服的剛和冷冽。然而當他看向側之人時,所有殺機氣,都化作烏有。只餘謙卑慕。
一一靜,簡直似畫中之景。饒是衛協見識廣博,也不由愣在了當場。
衛協站定不,荀朂可有些著急了。怎麼說,梁郡公也是三州之主,一方諸侯。衛師這麼失禮,萬一遭人厭棄可怎麼好?
急急躬,荀朂道:“小子荀朂,參見梁公。衛師,這便是梁郡公了……”
他想不聲的醒師父,然而衛協只張了張,吐出一句:“我想到要畫什麼了!”
這話,簡直失禮到了極,荀朂忍不住都急出了汗來。對面梁峰看到衛協這副模樣,卻是莞爾:“衛君要畫什麼?”
“藥師如來法布四方,引得幽冥夜叉伏與足下。十二大將,環繞側,焰網莊嚴,斯眾生得明。”衛協喃喃道。
藥師佛可是梁峰現在的代稱尊名。若是旁人講來,他十有**會認為對方刻意吹捧。但是面對渾然失態,神混沌的畫聖,他只微微一笑:“聽起來,像是傳世之作。”
他並未說這畫該有多麼宏偉,又能引來多信眾。只是輕描淡寫,一句“傳世”。衛協的雙手都抖了起來:“這幅畫,怕是要畫上一載……”
“懷恩寺能等得,孤亦然。”梁峰毫不在意。
“多謝郡公!”衛協是真的折服了,恨不得現在就把自己心中所想,繪於紙上。他見過太多權貴,哪怕再怎麼喜自己的畫,也只是把他當匠人,就如對他的恩師曹不興一般。若不是衛氏旁枝的份,他現在恐怕要蝸居深宮,為帝王所用了。
但是面前這位梁郡公,全然不同。他能聽出對方口中的認同,亦能到那真真切切的尊重。他敬他的才幹,重他的意願。不驕不躁,全無傲慢之態。這可不是自己在江東能得的禮遇!
梁峰卻不覺得自己所為有多與眾不同。這可是衛協啊!連顧愷之都要模仿學習的名家,也是最早出現的人“不敢點睛”傳說的畫聖。“古畫皆略,至協始。六法之中,迨為兼善。”能得這樣評價的人,又豈是旁人能比的?
邀衛協來晉,正是想為這座古都再添些華彩。就像面前這巨大佛窟。
建石窟,是從世家手中撬出人力,是集聚民眾信仰,再添自家聲。但是千百年後,所有心思都會化作塵埃,唯有這石窟能為永恆不滅的文化產,流芳百代。
這樣傳承,同樣彌足珍貴。梁峰並不介意,再多留些畫聖的傑作。這可比收於世家、帝王之手,要妙的多。
因此,他只是道:“不知衛君在佛窟可有所得?這佛窟尚未落,還要細細打磨。若是能得衛君相助,定然大有裨益。”
衛協一愣:“不知梁公有何高見?”
梁峰一笑:“衛君請隨我來。”
兩人也沒怎麼講究份尊卑,就這麼一前一後,向著大殿而去。後,荀朂有些目瞪口呆的看著二人背影。一個念頭浮上心間。
這梁公,實在是值得輔佐的明主啊!他是不是也該寫信回家,勸說父兄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
鹿鳴宴是在唐代以後為科舉制度中規定宴會的
嚶~今天擼的太長啦,晚了一小時,咩咩哭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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