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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問鼎》 第338章

第338章冬雷

“晉又要祈雨了。”梁峰放下了手中文書, 額頭, 問道, “你在司州看到過祈雨嗎?”

“葛太守祈過兩次,民間數不勝數。”奕延猶豫了一下, “還有傳聞,是主公大興土木, 方才讓旱延續。幸而傳得不廣。”

梁峰聞言手上一頓, 無奈的搖了搖頭。在古代, 就是這點不好。所有天象異變、水旱、地震、瘟疫、蟲災, 全都是倒錯, 天人應的表像。“上幹天合”就能解釋一切。別說大旱了, 就連蝗災這樣可控的病蟲害, 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敢人為治理。只能靠天子下詔罪己,祭祀山川。

因而他的所有救災措施,在不人眼裡,就顯得“倒行逆施”了。大旱發生, 天子雩祀, 民間祈雨才是正事。除了例行祈雨外, 最多也就是審查冤獄,減免賦稅, 還要停止需要勞役的工程。像梁峰這樣, 大旱期間仍舊修路開渠的,簡直聞所未聞。

在這個地方員的政績,能跟祈雨應驗掛上直接關係。“禱雨輒應”、“禱雨即沛”、“竭誠禱雨”可以寫履歷的時代。誰敢如此肆意而為?

也虧得梁峰的名傳遍三州, 流民又實在太多,除了以工代賑外,本無法養活。才勉強抑制了傳言。

“大旱不止,民怨肯定會有,還是要仔細安……”梁峰歎了口氣。這事,真的不好理。其實最好的法子,是把天災的源引到揚州的司馬睿上。但是這也會讓司馬睿拿小皇帝擺個姿態,裝出副純臣模樣。如此一來,反而不知他何時能篡位登基。

沒了可以轉移的目標,自己就必然要承些非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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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開渠築堰,挖井補耕,並、司、冀三州都未斷糧,還養活了數萬流民。百姓知道好歹,也明白是誰救了自己。這樣的傳聞,是行不通的。”奕延道。

他說的真心實意。又有幾人,能在數州大旱的況下,還能救活這麼多條命。不說大事,只看末節。主公今年用水都減了不知多,連夏天的冰盆融化,都不捨得浪費。還帶頭簡化宴席,用省下來的糧食賑濟災民。刺史府能夠省下的並不多,但是上行下效,只是晉高門,今年就不知施了多粥水。

這些,可比虛無縹緲的祈雨,要實在太多。

眼前人的藍眸中,簡直能閃出輝。梁峰角溢出一抹笑意,歪在了人靠墊上:“也罷,如今戰事結束,過幾天懷恩寺裡的壁畫就要畫完了,正好趁此機會舉辦法會。你也隨我去吧。”

奕延手輕輕拂過梁峰鬢角:“自當伴主公側。”

離開了這麼長時間,他又何嘗不想念這人?只是政事,他不上手,更不能攪擾。若不是主公時時招他府,恐怕他都要生出相思病癥了。不過主公終歸是掛記他的,而自己也能讓他依靠。夫複何求?

懷恩寺的偏殿中,掛滿了帷帳。已經繪好的壁畫都要先遮蓋起來,避免損壞。唯有一面牆前,還有人立在木架上,用輕毫,細細描繪。

也許是了魔怔,他紋站在架上,連外面暮漸濃,也未曾留意。直到最後一縷消失,他才放下了手中的細筆。

了……”

終於了,耗時將近一年,除了弟子之外,還有二十個畫工相助。饒是如此,這大殿也耗費了他整整一載。現在終於功,連他的腰背,都不由佝僂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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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師!”旁邊荀朂趕忙上前,攙住了那搖搖墜的形。小心翼翼扶著衛協,走下了木架。

已經暗了下來,為了避免煙薰火燎,大殿並未點燃燭火,自然也看不清面前的圖畫。但是一切都像印在心裡一般,衛協癡癡的看著那副心的主圖,長歎一聲:“我今生,怕是再也畫不出這樣的畫了。”

壁畫不比卷軸,畫面開闊,人繁複,耗費的時間和力,更是難以計量。以他現在的年紀,恐怕是最後一次做如此規模的壁畫了。更別說此畫來由,非同一般。

見恩師出神,荀朂也不敢打攪,就這麼攙扶著對方,默默靜立。等到大殿徹底昏暗下來,衛協才道:“梁公明日就來懷恩寺嗎?”

“正是!”荀朂低聲道,“想來恩師這畫,也會得梁公稱讚。”

衛協卻搖了搖頭:“只盼能助梁公禱來甘霖。”

就算一年未出懷恩寺,衛協也知道如今北地大旱。這麼長時間,他才見過幾場雨?晉都如此,別說其他地方了。既然善畫佛像,衛協自然也是禮佛的。這幅壁畫,又何嘗不是寄託了他的期盼?

“梁公虔誠,又有衛師心,必能應驗。”荀朂答得堅定。他在這幅畫上,也耗費了不。這是恩師的傑作,又何嘗不是他進一步善技藝的開端。因而他相信,這番苦心,不會白費!

“嗯。”衛協點了點,又眷的看了一眼,方才在弟子的攙扶下,緩步走出了大殿。

殿外,早有知客僧候著,趕忙上前。

不等他開口,衛協就疲憊的笑了笑:“不負梁公重托,壁畫已然完工。待明日即可開幕。”

“衛施主辛苦,禪房已經準備妥當,快去歇息吧。”那知客僧也沒有檢查的意思,只是勸道。這態度,著實讓人極有好。衛協也不推,隨他一起後院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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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不到天明,衛協便醒了過來。在僕役的侍奉下沐浴更,換上了見客的裝束,才前往大殿。此刻殿門閉,外面已經擺上了不知多經幡香案,顯然是做了隆重準備。這可跟他第一次見到梁郡公時,截然不同。難免讓人張。

沒有等太久,懷恩寺的中門一路大開,華蓋連天,宛若漂浮的彩雲,向著偏殿行來。這是郡公才有的儀仗,只是威勢,就迫的人不上氣來。

然而衛協睜大了雙眼,怔怔看著緩步行來的那人。他氣更好了些,但是眉宇之間,蘊著淡淡悲憫,似乎這天旱,也隨世間諸務,被他放在了心間。然而那祭祀用的玄冕,又威儀天,讓人心生敬畏。

這簡直像是他筆下所繪,躍出牆,來到了眼前。

“衛君一載所繪,孤心馳已久。可否一賞?”走到了還在發呆的衛協面前,梁峰笑道。

“梁公請!”衛協已經說不出更多了,躬相請。

閉的殿門,全數敞開,線隨之湧。今日天氣並不算晴朗,雲多而厚,遮住了日頭,也讓殿中顯出幾分幽暗。這是新建的大殿,主奉藥師如來。金佛像已經端坐正中。然而所有人的視線,還是被鋪滿牆面的壁畫吸引。

只見一尊藥師佛,立于視野正中。不同於眾多佛繪雙足跏趺的形象,他是站在蓮臺之上的。赤足藍,烏髮髻。佛祖的雙手也未持果枝,捧佛缽,而是單手拿著一尊形似寶塔的藥,另一隻手掐訣,微微前

那張面孔,白玉無暇,細長雙目微垂,似是掩住了目中悲憫。只是著,就覺心中一片寧和。

然而與這恬靜截然相反的,是他邊的景象。巨大的牆壁上,十二夜叉環在側。有的怒髮衝冠,有的持蛇逐鷹,有的揮刀淋。所有鬼都張牙舞爪,生異常。唯有一尊,靜止不

它其實並不太像夜叉。與諸夜叉不同,它的面孔雖如刀削,但是噙微笑。它的眸子雖有異,卻平靜溫和。它上似也有污,但是雙手潔淨,按在雲端。而它本人,正跪在佛祖面前,抬頭凝

就像被神佛馴服,皈依正途,化謙卑金剛。

壁畫四角,四條游龍蜿蜒,佔據了空隙,也襯得著諸一靜,雋永綿長。

梁峰其實更習慣現代的繪畫技巧,古代重意境,重神形的繪畫,尤其是人畫,總覺得似隔了層紗。然而這一張圖,遠遠超乎了想像,連他都到了震

不愧是畫聖。

梁峰輕歎一聲:“先生妙筆。”

然而衛協並未稱謝,反倒躬:“此畫,尚差幾筆。還請梁公待我填完!”

別說是邊隨行了,就連梁峰都吃了一驚。這也太不拘小節了。不過藝家嘛,總有特立獨行的資本。梁峰點了點頭,衛協立刻走到了畫前,登上了木梯。接過荀朂遞來的墨筆,他並未理會中間的人,而是在四角的龍頭上,各點了一點。

畫龍點睛!

梁峰一怔,突然想起了這個詞。這是原來就有的規矩,還是這詞就來自衛協?他說不清楚,但是只這幾個墨點,四條游龍全都活了過來!連帶諸部夜叉,鷹蛇緲雲,乃至藥師佛腦後的金,都閃了起來。

轟的一聲,大殿外響起了雷鳴也似的驚呼。這樣的神跡,誰曾得見?然而驚呼過後,雷鳴未止,從高高的殿宇上方,傳了進來。

雷聲?

梁峰驟然回,疾步走到了殿門外。只見原本沉的天空,浮起了烏雲。勁風呼嘯,裹挾著土腥。

這是,要下雨了?!

非但是梁峰,他邊親兵,隨側文武,也全都反應了過來。不知誰先喊了一聲:“佛祖庇佑!”

懷恩寺中的僧人們,齊齊宣起了佛號,僕役們更是跪下無數,涕淚縱橫。是了,這是佛祖才會喚來的神跡啊。那四條龍,是不是也是藥師佛點化召喚,尊了法諭,才有此甘霖?

在震耳聾的呼聲包裹中,梁峰轉過頭來,看向殿中。一雙藍眸也了過來,帶著欣喜,帶著傾慕。亦如那跪在佛前的影。

心中所有,落定原。梁峰深深吸了口雨氣,閉上了雙目。

作者有話要說:

畫龍點睛其實是梁代畫家張僧繇的典故,但是曹不興也曾有過赤龍畫招雨的故事。都給衛協大大用啦。嘿嘿,畢竟是要稱帝的人,怎麼能沒幾個傳奇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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