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日近西山， 夜幕將臨。匈奴大營中， 仍舊紛不休。今日又是一場苦戰， 莫說統軍的將校，就是氐羌部帥們， 也個個疲力竭。

“佛子坐鎮，怎麼能贏？我要回家， 不打了……”一個羌人按著傷， 喃喃囈語。

也無怪乎他會這麼說。從兩軍對壘到現在， 已經打了十日， 卻連並州兵馬的皮都未傷到。主帥心急如焚， 開始大批用羌氐兵力。這些人缺糧馬， 步卒占了七以上。上了戰場， 就是填壕的命。

一次次沖陣，一次次退敗，說不清有多人傷陣隕。隨著戰事，流言也開始橫行。那些信佛的羌人再也按捺不住， 言及佛子。也為那堅不可摧的大營， 為那能拋出巨石的兇找出了無法戰勝的理由。這流言， 甚至比戰事更搖軍心。

聽到他如此胡說，一旁的同伴連忙遮住了他的。這兩日軍中可是嚴提及佛子的， 要是被那些匈奴人聽到了， 還不知要如何懲。

只是能遮住，心能嗎？

“絕不能坐以待斃！”大帳之中，劉曜也是焦頭爛額。他如何不知軍中人心不穩， 然而對面的敵營，就像鐵桶一般，堅不可摧。

更可怕的是，敵人開始避戰了！

第一仗小負之後，劉曜就變了陣勢，不再用騎兵圍戰，而是步騎混編，發起猛攻。雖然依舊沒勝，但是也非全無希。他手下兵多，完全可以調換兵力，番作戰。而並州兵，就算善戰，也不可能頂住如此攻勢。

可是沒想到，車戰剛剛啟用，並州大營就轉攻為守，閉門不出。

原先簡陋的大營，在幾日之便修的堅若磐石，巨大的霹靂砲也出現在拒馬之後。任何攻營的手段，都會變一場鮮淋漓的屠戮。攻不下，打不破，連夜襲擾敵也起不到應有的作用。敵人並未被他的戰拖垮，相反，長時間鏖戰，耗了軍中士氣。那些雜胡們悄聲念誦著佛子的名號，糧秣也眼可見的減。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劉曜善戰，自然懂得他面對的是什麼。如今的並州大營，跟安邑城池也相去不遠了。而那並州佛子，則是一塊吞不下的毒餌。只是臨陣，就能讓所有羌胡心生怯意，霍軍心。

絕不能再跟著對方牽著鼻子走了。

“劉鮑，你帶兩萬騎繞過戰場，直撲安邑。切斷敵人後路！”面對善戰的心腹將，劉曜仍不放心，仔細叮囑道，“此次突襲，事關重大。最好能一舉斬斷並州大營的糧道，其軍心！一旦並州兵回撤，就是我軍破敵的時機！”

這有些行險，但是別無他法了。並州大軍在外，後路留下的守軍必然不多。出兩萬騎奔襲，得手的可能極大。功之後，再兩面夾擊，攻破敵營才有了可能。

“大王，分兵之事若被敵營知悉，恐怕不妙。”一旁謀士諫言道。

分出兩萬騎，大營的兵力驟減。若是敵人反應過來，恐怕會大舉進攻。

“無妨，他們避戰，我們也可高掛免戰旗。”劉曜冷冷道，“吩咐下去，鍋灶不熄，營帳不撤。就算探馬來到營前，也探不出我軍深淺！”

兩個大營隔了老遠，又有地勢遮蔽。只要趁夜出兵，並且維持原本的營帳和爐灶數量不變，對方便極難察覺這兩萬騎的缺口。等到後路遭襲，為時已晚！

麾下眾將齊齊領命。劉曜在心底也鬆了口氣。不用強攻並州大營，是現今最好的辦法了。只看這破局之法，能否奏效！

當夜，騎兵悄然出了大帳。第二日，連續幾日的攻伐也停了下來，兩軍隔營相，按兵不。

※

“匈奴終於停戰，是要攻我後路了嗎？”帥帳中，梁峰也早早坐在了沙盤前。

“樓傳來消息，敵營中升起的灶煙雖然未減，但是用飯的兵士了萬餘。必是分兵襲。”張賓答的肯定。

匈奴占著地利，想要調兵，確實不易察覺。但是再怎麼偽裝，也瞞不過樓上的千里鏡。出兵還要瞞，必然是想襲後路。參謀營早早就料到了這種可能，應對的戰也擬定了不下五種。

“要攻安邑，一日時間也足夠抵達了。”梁峰問道，“這兩日風向如何？”

張賓心領神會：“皆是順風，夜間風大。”

一抹笑容浮上，梁峰頷首：“看來這次，要借個東風了。”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梗，沒人能聽得明白。但是當天徹底暗下，樓上的旗幟向著匈奴大營方向鼓時。帥帳中的一干人等，都立在了點將臺上。

新月如鉤，天昏地沉。遙匈奴營帳，就像在紗帳中一般。這是極佳的夜襲時機，但是大營之中，並未兵，只有一支小隊馳出營寨。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荒野中，突然浮起了火。百上千的白燈盞，隨著風勢輕飄飄上浮，升半空。

這景致誰曾見過？莫說營中兵士，就連高臺上的諸將，也不住倒吸一口冷氣。燈籠不都是撒手就掉嗎？為何能一反常態，直飛沖天？這等規模的奇景，簡直讓人驚駭難言！

看著半空中接連片的孔明燈，梁峰也瞇起了雙眼。即便是後世，放天燈也會引來一陣驚奇，更別說一千多年前的現在了。參謀營安排了不止一個夜襲的法子，但是這無疑是效果最好，也最為省力的一種。

扭過頭，他對邊人道：“孔明燈起效，還要等些時候。先讓兵士休整，原地待命。”

奕延的目，並未被漫天燈火吸引。他見過無數奇觀，也嘗試過無數奇局。然而所有的一切，都是面前那人帶來的。比起驚人景象，那人神中的淡然，更讓他無法自持。

“主公奇謀，末將必不辜負。”燦燦燈火的映照下，那影也印在了眼底。奕延沒有手去，而是雙手拳，定定答道。

有此震撼人心的燈陣，還怕匈奴不嗎？

※

“大王！大王不好了！”

整整一天都要防備敵軍，終於熬到了晚上，劉曜早早便睡下，只盼著明日能有喜訊傳來。

然而信報，來得比預料中還早。大半夜被親兵驚醒，聽聞天有異象，劉曜連靴都不及穿，著腳奔出了營帳。

難不並州又使什麼詭計？是落雷還是流星？他也想過不應對之法，必不會鬧得炸營……所有胡思想，戛然而止。當滿目星映眼簾，劉曜腦中嗡的一聲，險些沒有站穩。那是什麼？燈？從天而降的天燈？

誰能讓燈浮上半空？為何會有這麼多燈？又有什麼效用？

雖然巨震了心神，劉曜還是憋出了一句：“他們是想放火……放火襲營！”

就像抓住了最後的稻草，劉曜提高了音量：“快組織弓弩手，把那些燈下來！各營都加強戒備，萬萬不能燒了營帳。還有糧草……對，這方向，是想毀我糧秣！絕不能讓他們得逞！”

腦中嗡嗡作響，劉曜本就不願細思，為何火會從天上來。又是怎樣的神力，能讓數千盞燈飄到自家大營上方。現在他能想到，唯有怎樣擺恐慌！絕不能營嘯！絕不能！絕不能讓敵人攻破大營！

“全軍披甲，防備夜襲！”劉曜的聲音中，滲出了歇斯底里。他絕不能讓那群晉狗得逞！

當夜，無數盞天燈飛到了匈奴大營上空。有些漫無邊際，越飄越高，有些則搖搖晃晃，落了營中。箭羽不停，嘶吼不休，還有不知多誦佛之聲，整個大營都像沸騰的巨鼎，嚴陣以待，篝火通明。

劉曜確實拼死擋住了營變，但是預料中的敵人，始終未曾出現。

當第一縷劃過天際時，他面如死灰，看向營外。十數架霹靂砲扯下了遮蔽的黑布，出猙獰砲架。數不清的槍尖，在晨中閃閃生輝。

敵人確實未曾攻來，但是他們已經不知不覺來到了側。一夜驚慌，一夜疲憊，他手下的兵將還有力抵擋攻勢嗎？還有勇氣跟佛子統領的強軍，一較高低嗎？

沒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巨大的霹靂砲發出尖嘯，一枚又一枚彈丸撕裂長空，向著敵營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