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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問鼎》 第376章

第375章 安邦(6)

正旦之前, 秦州攻伐落下帷幕。偽漢終是不敵, 獻城而降。自劉乂為首的匈奴貴胄, 全部押解京,端門獻俘。

與段部鮮卑那些部帥不同, 匈奴是稱了帝的,而且前後兩任國主, 國祚十餘年。如今投降, 也不能全都殺掉了事。

天子下旨, 貶劉乂為庶人, 圈。殺匈奴六姓逆黨, 除族, 各部遷徙編戶。

這一套, 是趙宣帝梁習曾在並州用過的。只是當年匈奴五部尚且勢大,而如今,十餘年征戰耗了部中銳,連帶烏桓、羌氐死傷無數。死帳中僅存的貴胄, 廢皇族, 把放牧耕種的下層奴從打散, 改漢姓,編民戶。這可是滅族之舉。就算曾經的漢武帝劉秀, 魏武帝曹都未曾做到。南匈奴附三百載, 終此消聲滅跡。

“誰曾想匈奴也有覆滅的一日。陛下雄才偉略,實在讓人敬佩。”坐在奕延下手,王隆輕聲歎。

當年北匈奴勢大, 大漢武帝還要聯合南匈奴敵。就算魏武曹,也不過劃分五部,滅除王帳。而現在的聖天子,本就沒有留下“匈奴”之名的意思。百年之後,恐怕只有大趙,沒有諸胡了。

羯人當年不過匈奴別部,現在偌大匈奴都沒了。王隆這一歎,未必沒有傷己類的意思。

奕延眉峰未:“匈奴在時,我等不過牽馬耕田。若無陛下,何來今日?”

他跟王隆都是貧寒出,連部中小帥都能驅使。更別說匈奴貴人了。部族遷散又如何?通婚改俗又如何?只要能安居樂業,不比當年做牛做馬要強上許多?

王隆一拍大:“正是此理!陛下才是我等恩主,肝腦塗地都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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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他的眼賊溜溜在奕延上轉了一圈,乾咳一聲:“說起來,前日有幾名龍驤衛派到了軍中。據說其中有個姓徐的小子,得了陛下青眼。將軍,你看這人要怎麼收拾?”

驃騎將軍跟天子關係曖昧,軍中高層哪個不知?旁人還要笑奕延進幸,是個佞臣。王隆可是從梁府出來的老人,知道自家將軍跟陛下關係非比尋常。現在可好,將軍只是出征個把月,就有不自量力的東西想爬龍床!要是可以,王隆都恨不得親自沖上去,打這些人的狗頭!

這種關乎天子寵的事,王隆怎敢怠慢。今日來奕延府上,就是為了知會此事。再怎麼說,神威軍都是自家地盤,收拾幾個不長眼的,還不輕而易舉?

然而奕延並不在乎,淡淡道:“既然是龍驤衛派來的,按照循例安置即可。”

王隆有些急眼:“將軍,那姓徐的小子長相不差啊!”

他家將軍都年過三旬了,萬一陛下哪天想嘗鮮呢?那可是天子!要什麼樣的人沒有?!

奕延一雙藍眸掃了過去,反問道:“若陛下看重樣貌,會選我嗎?”

這話弄得王隆一噎。若是論樣貌,將軍真是沒什麼優勢。朝中多得是俊雅英朗的,陛下不照樣誰都沒選,只選了他家將軍?

吭哧了半天,王隆喃喃道:“將軍英武過人嘛……”

奕延輕笑一聲,飲了杯酒:“陛下都把人送神威軍了,還怕什麼?該怎麼樣就怎麼樣,不必多事。”

王隆只見過這一個,早年在宮中,他見識的才是花樣百出。不過早過了患得患失的年紀。奕延如今並不怕這些跳樑小丑。主公對他的厚,是誰也分不薄的。比起這些,他更希早早平定四方,讓主公肩上的重擔,輕上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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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奕延笑得隨意,王隆咬了咬牙:“那孩兒呢?將軍不打算過繼一個?下在軍中打聽了許久,頗有幾個失了父母,孤苦聰穎的孩子。若是過到名下,也能繼承家業……”

他的話沒說完,奕延就擺了擺手:“不必。”

“那香火怎麼辦?將軍若是百年,總不能連個上香的人都沒有吧?”王隆也是信佛的,對於香火之說,還是頗為看重。奕將軍現在位極人臣,盡寵不假,可是陛下若是哪一日駕崩,將軍要如何自?不願娶就罷了,過繼一個,天子總不會不允吧?

“我的靈位自有去。”奕延的神晦暗,說不出的複雜。

其他人都不曉得,但是他清楚。自己的靈位將來是會配太廟的。說不定,還能與主公同而葬。

然而這些往日殷殷期盼的,如今卻恨不能晚些到來。若能讓主公增壽,他活幾年又有何妨?

看著對方面上表,王隆也有些說不出話。最後歎道:“還是在龍門捐個石窟,積些功德吧。”

不再說這些喪氣話,王隆舉起杯爵,又勸起酒來。

隔日,王隆倒也未曾怠慢,派人去了寺中,談修建石窟之事。如今在城正南,伊水之畔,一座龐大的石窟正在興建。曾經的伊闕,乃是拱衛的雄關之一,不知多次鏖戰在此展開。而今,天子改伊闕為“龍門”,依照晉慣例,允許世家高門在此修建石窟。

在山壁上開鑿石窟,原本只是為了僧人修行。但是現在,積功德,供佛祖,乃至消業,種種目的不一而足。於是伊闕兵的駐地旁,多出了叮叮噹當的開鑿聲,更養活了不知多工匠和僧

沿著伊水,兩個僧人緩步前行。遠遠去,青山層疊,窟,映著巍峨雄關,更顯肅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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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今歲寺裡修了三十六窟,只比龍象寺多兩窟。只怕明年,保不住這諸寺之首啊。”一僧人眉頭皺,輕聲歎道。

另一個僧人搖了搖頭:“念惠,你看的岔了。如今最重要的,還是‘十戒’。”

聽到這話,念惠的眉頭皺的更了:“‘十戒’說來容易,卻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若真被查到……”

“那就革除院牆!”那僧人答的果斷。

就在前些日子,朝廷頒佈了佛法“五戒”。不殺生、不盜、不邪、不妄語、不飲酒。天下僧共守之戒。也不能吃,妻也不能娶,度牒又不容易拿到,很是讓些沙彌還俗。但是剩下的僧人,卻認了下來,並且依照各自派別,多加了戒律。有人尊“七戒”,有人弄出了“比丘戒二百”,還有各式各樣的花招,以展示虔誠。

作為寶寺主持,念法並沒有弄太多花樣,而是定下“十戒”,進一步約束口舌,斬斷念。專心研習佛法。作為晉懷恩寺主持的親傳弟子,念法清楚當今聖上的喜好。上天花墜,行事百無忌,只會讓他生厭。還不如簡約務實,虔信自律來得好。“十戒”看來簡單,但是真想做到,必須有佛理存於心間。若是能得天子一聲贊許,寶寺何愁香火?

念惠聽師兄如此說,也點了點頭:“森嚴戒律,必能得天子賞識,說不定還能白馬寺修行……”

白馬寺才是第一大寺,更是天下經文轉譯之所。就算是懷恩寺的弟子,也不能直接管理這座大寺。不過同樣,竺法護圓寂後,當年座下弟子,能進白馬寺的也不多。反倒是曾經在晉立功的竺法達,接管了龍象寺,了他們的勁敵。

同樣出懷恩寺,兩家自有比拼之意。只是竺法達是胡僧,不胡人都去龍象寺參拜,使其香火鼎盛。

這點便利,寶寺是占不到的。但是說道佛法,也沒幾個能強過他們。再加上“十戒”,怕是會更上層樓。

若是放在十年前,只是提到白馬寺,就會讓念法激。然而現在,他神不改,端莊依舊:“只是‘十戒’還不夠。今年要多派幾人學習醫,擴大善濟堂。三十四寺,唯‘慈悲’二字,能讓百姓皈依。”

念惠道了聲佛號:“師兄說的是。是我著相了。”

著相嗎?其實念法自己心裡清楚。人人都道天子崇佛,乃藥師佛轉世,甚至不婚不娶,守清規。然而跟師父耳濡目染這麼多年,念法卻深知天子對佛教的掌控心思。發度牒,立“五戒”,裁撤原本破舊的寺院,讓僧人救助百姓。這一條條,一件件,都是枷鎖鏈條。如今僧人們還想占地無數,珍饈錦緞,妾如雲,恐怕沒那麼容易了。

這是擔心再有人依靠佛名奪位嗎?亦或者不想百姓為了逃避勞役出家?念法猜不天子心思,卻知想在立足,不是僅僅靠達貴人的賞識就夠的。天子看重,才是本。那麼投其所好,方為捷徑。只是人人都走這條捷徑,釋家又會變何等模樣呢?

不過千變萬變,總好過道家吧?

藏起那點心思,念法寶相莊嚴,繼續邁步向遠石窟走去。

天子崇佛不假,但是立國這些年,城中的佛寺沒多幾座,倒是添了些道觀。能比上造化觀規模的自然不多,但是修行的道人不。只是如今道士們畫符的了,煉丹煉的倒是多了起來。

當然,這個丹,可不是金丹。

天子早年服散險些喪命,極厭丹藥。哪怕是葛洪這樣的封疆大吏,丹道宗師,獻個九轉金丹也會被天子叱責。

不過就算如此,丹道依舊不衰。

天昏雲低,寒氣徒增。一道觀的老道猛然起:“這是要下雨了嗎?快快備好東西!”

冬天哪裡來的雨?怕是冬雪之兆吧?道腹誹不止,趕忙取了紙筆和木劍,隨師父來到偏院。只見院子正中立著一鐵柱,高高長長,四索接地,形制頗為怪異。那老道正了正冠,在廊下坐定,目不轉睛看著鐵柱。

那可是引雷柱!

自天子宮後,就在大殿四周立了不這樣的柱子。太極殿更是裝上了口吐鐵舌的龍首。結果七八年過去,就算暴雨傾盆,電閃雷鳴,也從未有一間宮殿遭雷擊起火。

人人都說,這是鎮雷之法。老道偏偏覺得此法似有引雷之效。因而尋了一塊隕鐵,埋在鐵柱下方淬煉。每到大雨,就要來施法一番,以期能得一把傳世寶劍。

可惜,柱子立的太晚,至今只得過一次暴雨。雷是引來了,只有電一閃,本沒甚用。不過這也讓老道興難耐,每到降雨都匆匆趕來。今日同樣如此。

那道也打點神,看向天空。過了片刻,只見一道燦燦銀在夜空閃過,隨後,雷聲轟鳴,烏雲滾……下起雪來。

師徒倆目瞪口呆看著飄飄灑灑的雪花,哪裡還有半點雷聲?老道氣哼哼一甩袖,轉回屋。那道卻是沒有挪步,看著天空發起呆來。

為何總是先見電,後見雷?莫不是電跑的比雷更快?那電又是什麼?跟前幾日用綢子師父那寶貝琉璃杯時出現的火花相同嗎?

腦中正胡思想,屋裡就傳來一聲叱駡。那道趕忙跑回屋中,幫師父燒起了丹爐。他們這一門崇雷法不錯,但是煉煉硫、火堿這類基本功,還是不了的。只是那兒總覺這些功課,跟當初所想有些不同啊……

這偌大城中,佛道各有各的不同,卻依舊昌盛。

作者有話要說: 梁科學,不迷信!(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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