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夏郁青笑起來,“這不是我名字的寓意?”
陸西陵挑了一下眉,“我出錢的項目,夾帶私貨理所應當。就這麼定了。”
青禾。
郁郁青青的禾苗,假以時日,必將結出累累碩果。
用作一個助學項目的名字,再切不過。
有了初步的想法,夏郁青迫不及待要往這項目里填充細節:“學費和住宿費直接給學校,生活費的話,是不是也可以一部分直接打進飯卡里面,就像現在大學的做法。還有一部分文用品,統一采買,每學期或者每三個月寄送到學生手里。最后只直接給學生一小筆可自由支配的生活費,這樣即便這筆錢被家里挪用了,學生的基本生活保障也不會影響……”
這明顯是從自經驗出發的設想,陸西陵帶笑聽著,點頭,也不打岔。
繼續說:“哦,還有還有,生還需要用到衛生巾。這個非常非常重要,也可以統一采買統一發放……還有,大四學生畢業的時候會扔掉好多書,我想,后期這個項目以后,是不是可以跟學生會之類的群對接,篩選回收這些書籍,捐贈給學校圖書館……”
陸西陵見興致,似是一時半會兒都講不完,便笑說:“飯要一口一口吃,前期得先跟學校通,建立渠道,后續才能慢慢落實你提這些建議。不急。——今天先洗澡休息吧,你還不累?”
陸西陵后洗澡。
自浴室出來,卻見夏郁青正趴在床上,翻著他人從大伯家里“搜刮”過來的獎狀和學生證等零碎件。
陸西陵在床沿上坐下,探看去,此刻拿在手里的,是初中畢業照。
他手,從手中了出來。一眼掃過,笑出一聲。
“……不準笑!”
“你初中是短發?”
“嗯。”
短發,黑皮,又瘦又高,站在生堆里,一眼看去,像個假小子,跟眼前這個長梗白百合花一樣舒展的孩判若兩人。
唯獨那雙眼睛,從未變過的清澈明亮。
留下的照片不多,除了畢業照,就是外婆的黑白照,和父母的結婚登記照。
大紅底,有些復古年代的白襯衫,鐫于畫面中的兩人,帶著兩分笑容,目溫,仿佛正與照片外的人,溯過時間河流無聲談。
第二天的計劃是上午十點鐘出發去枝川市,趕晚上七點半點的飛機。
出發之前,陸西陵還打算去夏郁青讀書的高中看一眼。
陸西陵八點半起床時,卻發現夏郁青已經不在房間里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出門的。
給打了個電話,說在回來的路上了。
陸西陵洗漱過后,收拾好了行李箱,大約九點鐘,夏郁青回到房間,手里提了個結實的袋子。
“買東西去了?”陸西陵問。
“不是。我去了趟苗苗家,找媽媽拿了點東西。”夏郁青敞開袋子給他看一眼,“腌芫荷和一點拐棗。臘和干黃花,是阿姨送給你們的——這些應該可以托運吧?”
陸西陵笑了聲,“陸笙惦記的那點吃的,你倒是替放在了心上。”
夏郁青也笑,“總不能讓笙笙姐白跑一趟。”
放了東西,陸西陵和夏郁青一塊兒出門,去了趟高中。
國慶放假,學校里空無一人,夏郁青說明份,又跟保安說了幾句好話,便被放行了。
學校不大,一排四層高的教學樓,幾棟宿舍樓,一個標準大小的場,一個很小的籃球場。
教學樓前空地上立著升旗臺和旗桿,樓上掛著“勤勉好學積極進取”八個大字。
為了節省時間,高三的教室就在一樓。最右邊那一間,高三(5)班,就是夏郁青待過的班級。
門窗閉,只能過玻璃窗往里看。
夏郁青指一指第三組倒數第二排,“我們座位是流的,我高考之前的最后一個月坐在那兒。”
這就是個最典型的高三教室,前方黑板上留著沒去的當日課表和假期作業,后方黑板上寫著高考倒計時,兩人一組的書桌,一眼去全是課本堆的山。
只要越過那些書山,也就能越過現實中的大山。
回過頭看,夏郁青只剩慨:“當時真的力好大,也不敢去想,如果沒考好會怎樣。”
轉頭看站在側的陸西陵,“如果我沒有考上南城大學,應該也不會認識你,不會有后面的故事吧?”
陸西陵承認說的多半是事實,可此刻他竟比還要恐慌于這種假設,他隔窗看著后方黑板上的倒計時,悄然握的手,“青青,謝謝你走到了我邊。”
在認識以前,他做的事微不足道。
是自己,如溪流中的一朵小小浪花,蜿蜒千里地奔赴了他的峽谷。
回南城之后,陸西陵正式將“青禾計劃”提上了日程,立了一個小型的工作室,招募專人負責。
夏郁青那邊,收到了這一學年的獎學金,依然是一等獎。
下過兩場雨,就到了十一月,陸西陵的生日。
由于陸爺爺的態度始終不見化,陸西陵生日也懶得回家去過,只頭天晚上回去吃了頓飯。
生日當天,白天夏郁青上完課,下午去找陸西陵。
提前跟陸西陵說好了,今天由來安排他。
晚飯是在一家臨河的餐廳,河上飄著一艘仿古的游舫,掛著燈籠,倒映在河水中,瀲滟生。
吃過晚飯,夏郁青將生日禮給陸西陵。
兩人離開餐廳,也不坐車,只從巷子里出去,走過一條正在落葉的安靜街道,最后,停在了一個霓虹招牌下,閃爍的燈拼出“放映廳”三個字。
如果不是這招牌,很難看出來這里竟有一家店。
小門進去,從一道狹窄樓梯上二樓,黑布簾后面,便是那“放映廳”,一家私人電影院。
四面滿了海報,黑漆的柜臺后方,一個穿旗袍的人抬頭看了一眼,隨即笑說:“請出示票。”
夏郁青看向陸西陵。
陸西陵也看著。
夏郁青笑著提醒:“票。”
陸西陵幾分困,隨即反應過來,將提在手里的,黑禮品袋里的東西掏了出來。
那是一本薄薄的詩集,紙張都已泛黃,散發一塵舊氣息。
詩集里夾了兩張電影票——應當說,是已經驗過票的票。
電影是《浮城謎事》,而那上面的日期,是十年前的11月4日。
十年前的今天。
陸西陵微怔。
他拿在手里看了片刻,遞給那旗袍人,煞有介事地驗過,遞還電影票,指了指后方,“2號影廳。”
私人觀影廳,統共只有兩排,八個座位。
陸西陵了風外套,放在一旁的座位上,又將那電影票拿在手里,笑問夏郁青,“這禮是什麼意思?”
夏郁青笑盈盈地看著他,“意思就是,我想跟十八歲的你一起看一場電影。”
陸西陵隔影廳的黯淡燈去看,目一時深黯了兩分,上卻笑說:“嫌現在的我老了?”
“……哪有!”
“那你也不想想,我十八歲的時候,你才幾歲?”
“……”一貫在關鍵時刻煞風景的夏郁青,終于逮到機會譴責陸西陵破壞浪漫,“是二十歲的我,和十八歲的你。”
“怎麼還大我兩歲,占我便宜嗎?”陸西陵笑意更盛。
夏郁青終于反應過來他是故意詭辯,“……你好討厭。”
“我討厭你還請我看電影。”
稚斗沒有繼續,因為燈滅了。
兩人不再作聲。
電影基調抑,接近真實的風格,開場一場車禍,嘩嘩的雨聲,似敲在這安靜空間的頂上。
夏郁青小聲說:“我是第一次看婁燁,真的好晃,我覺……”
手腕被握住。
夏郁青倏然轉頭。
灰調的影里,陸西陵帶著雨夜般的清冽氣息,劈頭吻了過來。
聲音被吞沒,一瞬便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整場一個半小時,劇徹底變支離破碎的蒙太奇。
他似乎想要告訴,如果是十八歲的他,會比如今更莽撞,所有的依都會外化,變電影院里,無法抑的,漫長的吻。
以至于電影淪為徹底的背景音。
電影結束,下樓才知,外面竟然真的下起了雨。
真實與虛構的界限徹底模糊。
陸西陵給司機打了電話,等車過來的時候,他們就站在門口一小片屋檐下躲雨。
陸西陵將裹在風里,低頭問,“票是怎麼弄到的?”
“找人問的,找了好多人,最后在一個資深的影評人那里弄到的。”夏郁青抬眼看他,“我半年前就在準備了。”
“怎麼這麼用心。”
“你什麼都不缺,我能給你的就只有用心了。你喜歡嗎?”
“當然。”陸西陵看著。
車到了。
上了車,夏郁青趴著車窗,看了會兒雨。
或許因為陸西陵的生日在十一月,或許因為他們也是在十一月在一起的,這變了夏郁青一年中最喜歡的月份。
天氣尚不算冷,一切還未凋敝,連秋雨都有種靜謐的意綿綿。
知道,是屋及烏。
“在看什麼?”陸西陵靠過來。
他其實并不需要的回答,因為一轉過頭,他便低頭吻。
王師傅開車的時候,陸西陵一貫規矩。
今天明顯是破例了。
夏郁青覺得赧然,手去推,手指被他抓住,他的聲音低得只有一個人能聽見,“別。不然可不止這樣了。”
車開到公寓地庫。
出電梯,進門,闔上門的一瞬,陸西陵徑直將往門后一,延續在車上的那個吻。
黑暗里,一切都有些跌跌撞撞,經過茶幾下的地毯時,他們差一點絆倒。
深淺無定的呼吸聲里,除了心跳,更清晰的一聲,是皮帶的金屬扣被解開時的“咔噠”輕響。
夏郁青的雙臂被舉過頭頂,按在沙發扶手上。
外面雨聲更大,噼里啪啦地敲在玻璃窗上。
夏郁青偏過頭,是為躲避耳畔灼燙的呼吸。
然而陸西陵以虎口卡住了的下,要將每個字都如楔子一樣,釘的耳中,“……叔叔。”
夏郁青大口呼吸,目闖他的眼里。
黑暗里視不清,但那沉沉的目里有分明的熱度。
好像是不由自主:“……陸叔叔。”
“乖。”
這一聲,好似天上大風,燃燒的曠野更燎原之勢。
陸西陵送的生日禮是一條項鏈,人訂制的吊墜,一株稻穗的形狀。
他親吻那吊墜,質的金屬,在皮硌出一點人迷的疼痛。
雨停了。
夏郁青擁著薄毯坐在沙發上,睜著大眼睛看著陸西陵,目里不無譴責。
但還是就著陸西陵的手,小口地喝了大半玻璃杯里的水。
陸西陵笑,“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這真是讓想要言語譴責都開不了口,僅僅回想字句都覺得面紅耳赤。
但是喜歡且的,對自己從不說謊。
洗過澡,躺在床上,陸西陵去翻夾著電影票的那冊詩集。
薄薄的冊子,紙張脆黃,不知名詩人的作品。
版權頁上的出版日期,果真是他出生的那一個月。
陸西陵低頭看,笑問:“送這個又是什麼意思?”
夏郁青介紹說,這個詩人只出了這一本詩集,這詩集也只印刷了一次。
“所以呢?”
“所以……”今天的夏同學仿佛開竅,格外通浪漫。
“你是我的絕版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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