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的盛京， 暑氣人，大片大片蟬鳴在樹叢裡此起彼伏、競相高歌。

余秀娘站在街尾的大槐樹下，微擰起眉， 道：“說吧， 你是如何尋到我的？小月同你說的？”

說罷， 又覺著不可能， 小月不可能背叛。

果然， 話音一落，齊安便慌忙擺手，道：“不是小月同我說的， 自從夫人同大人和離後， 小月就再不肯見我一面了。前兩日是小月的生辰， 我去住的地兒看了眼，恰巧見夫人回來。”

齊安的子余秀娘也是知曉的，不會同扯謊。

點點頭， 道：“你同齊昌林說了我在這了？”

“說了。大人讓我過來點一碗‘八珍飯’，說若是夫人您出來後， 不想同我相認， 那就不許我再出現在您……和小月面前，說不能擾了夫人的清靜日子。”

齊安說得急切， 生怕余秀娘會對自家大人產生誤會一般。

可余秀娘聽罷這話， 口登時起了火。

旁的人不了解齊昌林，還道他說的這話有多通達理。但余秀娘同他做夫妻做了那麼多年，哪還不知曉他的那點子心思。

小月是從前的丫鬟，齊安是齊昌林的隨從， 兩人當初也算是郎有妾有意， 若非余秀娘同齊昌林和離了， 小月與齊安早就了親，孩子都能出門揪狗尾了。

余秀娘也是這趟回盛京，方才知曉小月在離開後，也狠心地離開了侍郎府，同齊安斷了。

眼下齊安分明還惦記著小月，而小月到這會也沒嫁人，想來也是放不下齊安的。

若不願見他們，齊昌林不許齊安過來見也就算了，憑什麼還不許齊安見小月了？

這不就是算準了心裡的那點愧疚，著同齊安相認嗎？

這殺千刀的，九年不見，還是與從前一般，一肚子壞水！

“你回去同齊昌林說，我與你們之間早就沒了什麼認不認的事。我如今不是侍郎府的夫人，與他齊昌林早就一別兩寬，你也別再喚我夫人。至於你與小月的事，我不干涉，但你若是因著他齊昌林說的一句話，就畏畏，連去見小月一面都不敢。我一定會勸小月這輩子都別再想你。”

齊安頭一，苦笑道：“夫人……”

余秀娘衝齊安擺了擺手，示意他別再說。還得回去後廚幫忙，實在不想浪費時間在這。

齊昌林知曉在這兒又如何？這殺千刀的，別以為他做了刑部尚書，就不敢罵了。他敢來，就敢罵！

還要好好地問問他，那兩封信並那一萬兩的銀票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別‘夫人’‘夫人’地，以後我秀娘子。你既然來了酒肆，點了酒，就好生把酒喝完。我那幾位東家娘子釀出來的酒，都是好酒，你在這盛京肯定找不到第二家，別糟蹋了。”

余秀娘說罷，便頭也不回地進了酒肆。

齊安著余秀娘清瘦的背影，那句“大人很想您”死死哽在頭，怎麼都說不出口。他也沒甚喝酒的心，隻想快些回去刑部署，同大人說一聲夫人的事。

心一急，腳步便難免有了錯，剛走到街頭正要拐彎，迎面便與一人撞上。

齊安忙後退一步，拱手道一句“抱歉”。

霍玨手裡拎著袋糖炒栗子，低眸了一臉急的齊安，道：“無妨。”

齊安隻覺眼前這人有些眼，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想不起便也不再多想，隻點點頭，便快步離去。

霍玨著齊安離去的背影，眸微微一沉，這人他識得，齊昌林的忠仆。

上輩子齊昌林死後，便是他到獄中給齊昌林收的骨。

那時齊安跪在自己面前，認認真真地同他磕頭，道：“大人說他罪孽深重，本不配土為安。多謝霍大人允許小的給我家大人收殮骨，小的在這給您磕頭了！”

“咚咚”的磕頭聲一聲比一聲重，磕到頭破流了，方才背起齊昌林的骨，出了詔獄。

霍玨緩緩收回眼，上輩子他之所以能將凌叡一黨一網打盡，齊昌林的口供與那兩本帳簿起了不小的作用。

彼時他願意開口，願意出那兩本帳簿，不過是因著霍玨的一句：“你那發妻已經從中州趕來，將那兩封信到了大理寺。齊尚書，若是凌叡不死，你說以你對凌首輔的了解，他會如何對付你那發妻？”

那時他也不過是想著賭一把，賭齊昌林對他那位發妻會心存愧疚，點口風。但實話說來，他當時也並沒多大把握，並未覺著秀娘子能起多大作用。

卻不想他的話剛口，那嚴實，不管如何威利都不肯松口的齊尚書面一僵，怔忪地喃了句：“竟是來了？”

過了幾息，又哂笑道：“糟了，這下怕是再也不會原諒我了。”

靜默良久後，齊昌林長聲一歎：“霍公公，拿筆來罷，齊某認罪！”

……

霍玨垂下眸子，看著手上那新鮮出鍋、飄著甜香的糖栗子，想起薑黎說起秀娘子時的神態，角微微一抿。

上輩子，齊昌林不得不死。

可這輩子，興許能留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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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秀娘回了酒肆，便見薑黎、楊蕙娘與如娘齊齊在酒肆裡等著，便輕描淡水地提了兩句，隻說方才那人是老鄉，也是從前那夫君的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