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觀燭鮮會在面前這樣低姿態。
夏蒹驚訝他說的這句‘可以嗎’,這驚訝大過對方用自己的頭發給編了個腳踝繩,片晌才接過來道,“怎麼忽然想起來給我編這個。”
銀鈴微響。
裴觀燭看著彎起眼,被剪斷的發垂落在耳側,夏蒹視線看過去,記得那里,藏了一塊裴觀燭的疤痕。
“秋夜寒涼,夏蒹先進去吧?”年的面容在夜里,興許是蒼白皮映襯,他漆黑的眼仁兒顯現出一種詭異的曖昧,“在屋中等候我片刻,我有東西想要。”
夏蒹看著他自襟里拿出一沓黃符紙,他微微笑著,手掌托著這沓黃紙,空出一只手的指尖夾起最上面一張展示給夏蒹看。
上面是猩紅的字,畫著夏蒹看不懂的字。
夏蒹納悶,“這是什麼符啊?”
“姨母贈我的,大抵是護家宅平安的吧。”
……
符紙被秋風吹起,又被一只蒼白的手摁回去,嚴合的到灰白的墻上。
指尖上冰冷的墻面。
裴觀燭踩在高凳上,微微頓住,看向指腹上未愈的傷口。
……
“這些符紙你要用自己的來畫。”
留著花白胡子的玄之子,將一沓空白黃紙給他。
“若對方真如你所說,是難以辨別,不知目的的大妖,這一沓用指尖來畫的符,大抵也攔不住它離開。”
“那該如何是好?”
“快去拿彎刀剪來,這一切都得在白天準備才行,快去。”玄之子對小徒弟道。
“是……是!師父!”
小徒弟點頭,忙去里屋拿彎刀剪。
裴觀燭看著他離開,正要端起桌上給他準備好的匕首,玄之子的手過來,抓起他一束發。
“你得用沾了你的頭發,給編個繩拴住它,”玄之子的眼睛盯著他,“這是我祖上,曾在廣陵遇富商,聽聞那富商便是抓了個能招金的金蟬奴,用這個方法將那只金蟬奴的脖子綁起來,將其永世拴在屋子里才得千金萬貫的。”
“脖子?”裴觀燭微微皺起眉,“不能戴在其他位置麼?”
玄之子盯他片晌,“可以,但肯定不比綁在脖子上,妖怪機警,本符繩就是用你的跟頭發做的,你若是命,這符跟繩便可能栓得住它,你若命比紙薄,那它可就掙兩下便跑了,我看你這樣,也不像個命格旺的跟黃泉火似的澆都澆不滅的,裴公子,你別嫌我話多,你可不要讓那妖迷了道兒,我得先跟你說清楚,你給它綁起來,逃跑了,傷的可不是它。便是有這些符在,它若是逃了,傷的也定不是它,因為這些都是用你的寫的,繩子也是用你的頭發跟編的,它若是要跑,要掙,不到丁點兒老天譴責跟傷,反倒是你,疼只會疼在你上,若是它真跑了,你怕是半條命都得虛沒了,而且它若是戴上了你的頭發跟編的繩,就是跑了也有辦法要你的命,你是能給它擋災的,你能明白嗎?”
……
“好呀。”
符紙被年的指尖捻著,牢牢上墻面。
符紙上,猩紅的字跡在紅的燈籠映照下,顯得妖冶至極。
甚至湊過去,還能從一片香火味中,聞到里面藏著的腥氣。
年的角高高翹起,紅的暈映上他的臉,在這片暗淡下,年瞇著眼睛,神顯出一種極為癡迷的幸福。
“好呀。”
最后一張符紙完。
裴觀燭的眼睛,定定看著一張又一張,中間隔著較大間隔的黃紙圍滿整座宅子,將傷的那只手放到自己不停跳的心口。
這種覺……
就像是,為他和他的夏蒹,親手建造屬于他們自己的籠子一樣。
黃紙上,干涸的跡凝固在上面。
裴觀燭的眼睛盯著,笑容極為幸福,就像在看著自己的終生信仰。
“夏蒹,”紅的暈下,年彎起眼睛,漆黑的瞳仁兒也被紅映亮,“為你,晚明甘之如飴。”
……
木門被推開。
夏蒹坐在床榻上正等他,聽見門開,探頭看出去。
年站在門檻前,面無表往屋里掃視一遍,直到見著,才彎起眼睛。
“我當你在主堂,”裴觀燭道,“原來夏蒹回屋了。”
“嗯,晚明不是說讓我在屋里等你麼?”
夏蒹沒下床榻,看著他走進來站到床榻邊。
“是不是了?夏蒹。”
“還好,我想等晚明回來一起吃,”夏蒹看著他,總覺得他今天有些許說不上來的怪異,“你了嗎?要是咱們就先去主堂。”
說著話,手臂撐住床榻就要起。
“我不,”裴觀燭擋住,彎下腰看著,“我不。”
“……哦。”
“給夏蒹的踝繩在何?”他道,“先給夏蒹戴上,戴好了咱們再去主堂”
夏蒹總覺得古怪,手指了指對面的紫檀木桌,“就在那上面放著呢,我覺得貴重,不敢它。”
“貴重……啊,”他聲音顯得有些遲鈍般,眼睛定定看著,“夏蒹真的是覺得,它很貴重,所以才將它放得這麼遠嗎?”
“對啊,”夏蒹納悶了,“那不是用你頭發編的麼?你頭發那麼漂亮,為了編這個都給剪了,可不是貴重品麼?”
年漆黑的眼仁兒盯著的眼睛。
夏蒹皺起眉,“干嘛啊到底!今天怎麼這麼奇奇怪怪的!我覺得東西貴重擱在桌上不想放在床榻上怎麼了啊!”
“無事。”他微微抿起,過去拿起那條黑掛銀鈴的踝繩,坐下來。
夏蒹到腳邊的床榻微微陷進去,屋點著宮燈,桌上也有燭火搖晃,夏蒹心里沒由來覺得不爽快,方才等他很久穿著的秋裳還在床榻上扔著,心里有氣,腳一登,直接在年上。
“給我戴上!”
裴觀燭:……
好半晌,沒人說話。
夏蒹的覺就好像一拳頭打上塊棉花,心里不爽的,“你到底怎麼回事啊,出去一整天就算了,回來半句也不問問我等了多久,也不關心我吃沒吃飯,忽然就給我送禮,一陣心不在焉的,你是不是……你是不是……”
裴觀燭猛地看過來,眼眶瞪的很大。
夏蒹看他這副模樣,登時坐起來,氣的心口都大氣,“果然!果然跟我想的一樣!我就說怎麼這麼蹊蹺!我說你怎麼表現得這麼心虛!”
“我、夏蒹我……!”裴觀燭覺心都一瞬間落到谷底了,恐懼爬上他的臉,他人生第一次到這樣的恐懼,“我、夏蒹、夏——”
“行了,”夏蒹皺眉,“你是讓你姨母著去的?”
“什麼?”裴觀燭的心還沒從谷底撿回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只看著面容態,氣的拽住他袖,“我問你!是你姨母著你去的?”
“去哪?”
“你說去哪?”夏蒹又來氣了,“去那些貴舉辦的宴席啊!你這樣心虛,又給我送禮,還心不在焉的,肯定就是因為這個!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原來不知道原來不知道原來不知道!
太好了。
太好了,他和夏蒹,他們二人的‘籠子’,沒有被破壞,沒有被砸毀掉。
裴觀燭盯著夏蒹的眼睛,劫后余生般才想起呼吸,手在發,裴觀燭垂下頭,眼睛看向手中的黑繩,口的石刻娃娃,一遍又一遍,告訴他冷靜。
冷靜。
冷靜。
裴觀燭深深吸進一口氣,笑容爬回臉上。
“貴舉辦的宴席,”他垂下眼睫,指尖繞過繩子,托起夏蒹的腳踝放回上,“京師最近好像確實是有不呢。”
拖著自己腳踝的指尖泛涼,夏蒹看著他沒有了方才那副魂都不在了的模樣,忍不住輕哼一聲,“所以呢?你就去了?是嗎?”
“我去那里要做什麼呢?”他抬起視線,復又垂下,昏暗視線里,夏蒹沒有看到年制著的抖指尖,只能聽到他的聲音,平穩且緩慢,顯得極為溫和,和平日的一模一樣,甚至更要溫,“夏蒹,我為何要去那里呢?”
“去那里,自然是貴妃要給你選婚人選了。”夏蒹皺著眉,到繩子纏上的腳踝。
畢竟,聯想到今日許大哥和說的話,夏蒹覺得當日那麼和貴妃說話,貴妃肯定會不喜歡,雖然肯定會顧及裴觀燭的喜怒哀樂,但這并不證明貴妃不會帶裴觀燭參加貴,也就是京師那些專門為未出嫁或未娶妻的高門子弟們舉行的宴席。
“但晚明的婚人選,自始至終只有夏蒹一人啊?”
年抬起頭,眼睛彎起來,藏匿在黑暗中的原本應該蒼白的面容泛著癡狂的紅,被割破的傷口著已經戴好的踝繩結扣。
“晚明只會和夏蒹一人婚,永生永世,咱們兩人永遠,永生永世都在一起,這難道不是上天注定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