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來北往、東迎西送的文武將以及遞用塘報邸抄之驛卒大多數都要在朝天驛換船換馬換車或落腳休息;比起建國初的嚴苛,此時的驛更擅經營之道,便大肆允許那些個夜間無法過江的商旅留宿收取銀錢,儼然了一家辦客棧。
聽著山後淨覺禪寺在夜裡傳來悠渺的鐘鳴,林縛負手站在階前。
陳恩澤剛回來說,杜榮剛剛邀請顧嗣元與永昌小侯爺元錦生夜遊淨覺禪寺去了,楊釋以及顧悟塵的兩名族侄顧嗣明及顧天橋也邀隨行。
顧嗣元與元錦生是什麼關係,陳恩澤倒是從丫鬟口裡探聽出來。
顧悟塵獲罪夫婦二人流放北疆時,其子顧嗣元及顧君薰年齡尚,由顧悟塵岳父湯浩信收養。湯浩信雖然其婿牽累,未能獲任工部尚書,但是作爲朝廷正三品、膝下又唯有一傳襲的工部侍郎,還是有能力將其外孫顧嗣元送國子學襲其門蔭。
本朝國子監下設太學、國子學。太學選士於府縣,勳族及才學之士都可由地方推薦學,實際上太學只招收五百生員學,自然都給地方勳族控制;而國子學只招三品以上及公侯以上封爵子孫、二品以上曾孫爲生員。
南北兩京皆有國子監,稍有區別就是公侯以上封爵的子孫若要就學,唯有選擇去京師,顧嗣元與元錦生便是在燕京國子監結識。
顧悟塵獲得江東按察副使,要將其子顧嗣元帶在邊嚴加管束,便一起帶到江寧,可以轉江寧國子學就讀,不會影響前程。
元錦生要繼承永昌侯爵位,按律止仕爲,他在國子學裡也是廝混日子,心裡有著其他打算,也早早結束學業返回江寧。
如此看來,元錦生倒不是多麼重要的人。
本朝爲限制宗子王孫爲禍地方甚至威脅直系皇族的皇權統治,封爵宗子雖然地位崇高,也可從封地獲得厚銀錢供應尊榮,但是實際的權勢很有限,更是限制與地方強豪勾結。
林縛心想著杜榮邀顧嗣元等人夜遊淨覺寺,多半能從顧嗣元等裡知道自己在上林裡的一些況以及他與顧家的真實關係。林縛倒不擔心這點,他在驛館前跟杜榮誓不兩立,主要是要引起杜榮對手的注意,杜榮總不可能跟他的對手解釋這些去。
驛館東邊一大片院子都是開闢給商旅及進山燒香的遊客留宿,此時有竹聲傳來,間雜歌姬音。蘇湄倒是惦記著林縛該到江寧來了,今日與簸箕巷的姐妹渡江來淨覺禪寺燒香,與午後趕來的周普、陳恩澤遇上,但是不能留下跟林縛相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卻讓小蠻扮年子跟在周普邊。
林縛想著自己寄魂在這個世界上,與蘇湄、小蠻在長山島經歷諸般事,自然也最是親近,心裡覺得只有蘇湄、小蠻纔是自己在這個世界裡的親人,想著午前蘇湄也曾在此驛館停留過,心裡也有幾分思念。
聽著輕跟貓似的腳步聲,林縛轉回頭,小蠻披著寒躡手躡腳的走過來想嚇他一下。
“你耳朵好尖……”小蠻見林縛回過頭,驚訝的道,表誇張而可,聲音得細細的。
“在渡口時……我應該跟你道歉。”林縛說道。
在渡口前顧悟塵熱切的說希小蠻能在江寧給兒顧君薰做個伴,林縛爲免以後給顧家忌恨,不得已向顧悟塵暗示了小蠻的份。小蠻十分敏的覺到林縛給顧悟塵做出的暗示,當時黯然神傷的樣子,林縛很難忘掉,後世大概很難想象十四歲的天真會承擔這麼沉重的東西。他知道小蠻了傷害,這時候即使想道歉安一下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什麼事哦?我早忘掉了,踩著你膝蓋坐上馬背時就都忘掉了。”小蠻天真的搖著腦袋說道,笑容清澈純淨,才及笄之年的眉眼就有著幾分秀,林縛心想等長大人,即不定又是蘇湄這般禍國殃民的人一個。
“你在看什麼?”小蠻站到林縛肩旁,踮腳往外看去,的個人要比林縛矮一頭,眼睛正好給前面的院牆給擋住,便撐住林縛的肩膀跳起來往外看,還是看不到。
“再給你踩一回,你就把渡口前的不愉快忘掉吧;你只要知道,在我眼裡,不要說那些小姐了,你可比那些個公主、郡主還高貴呢。”林縛屈膝半蹲,讓小蠻站到自己大上來。怕給杜榮或杜榮邊發現,林縛不能帶小蠻隨便走出這間院子。
小蠻開心的一手扶著林縛的肩膀站到他的上,一手撐著林縛托起的手掌,又問道:“痛不痛?我不重吧。”
林縛這才知道小丫頭的子異常的輕盈,看上去子卻也不瘦,手也的,說道:“還行,你不要看一夜就行。”
驛館建在坡地上,林縛站在臺階前看著西南方向的朝天,粼粼水波在視野裡鋪開,巍巍江寧城只有很淡的影子,城東頭有很淡的山脊的痕線,林縛估算著方位,心想那便是江寧羣山之首的金山了吧。紫金山往東,則是江寧府下屬秣陵縣境的攝山,赫赫有名的西溪書院就位於攝山西麓的西溪之畔,與江寧城東城門太平門也不過三十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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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家人還要在驛館停留幾天,等到了選定的吉日再進江寧赴任。
次日清晨,驛館裡有馬車可租僱,趙虎去租了輛馬車。也不用另僱車伕,林縛他們徑直將馬車拉走,等進城後將馬車送到城中指定的蔣記騾馬店歸還即可。如此倒是十分的方便,不過費用頗高,租這麼一輛馬車一天需要兩百銅錢。
林縛怕給杜榮撞見小蠻,讓小蠻陪柳月兒在院子裡就早早坐進馬車等候,他去跟顧悟塵辭過行,約好江寧城中再拜見,就牽馬、趕著馬車直奔瓜埠古渡,僱了一艘大船過江去。
朝天與江寧城以北這段的揚子江連一片,冬季江水淺窄,從瓜埠渡到對岸攝山北麓的棲霞渡也有二十多裡的水面,水面上沙洲點點。考慮到即使從棲霞渡上岸,也只是秣陵縣境,還要往西走上近三十里才能進江寧城,林縛便讓船家直接控舟斜朝天,朝江寧城外東北的金川河口駛去。
金川河是一段只有三四里長的水路,就進與紫金山西北麓、江寧城以東的秣陵湖相通。秣陵湖也就是千年之後玄武湖,由於沒有給填湖造田,這個年代的玄武湖比林縛後世記憶中的要大得多,湖岸周圍足有四十餘里,位於江寧城東,比整個江寧城還要大,跟整個紫金山佔地相當。
在進金川河汊子口之前,林縛看見離河汊子口有近兩裡遠的江水裡屹立著一座面積還算不小的江心島,江心島上建有一片青磚灰瓦建築給高牆圍住,朝天湖這一段的揚子江裡江洲較多,雖說有流民上島開僻荒田種地的,也有在島上搭個茅草棚子的,他之前到江寧來,倒沒有注意金川河汊子口外的這個江心島。
“那裡是什麼?”林縛問在江寧土生土長的小蠻。
“哦,那是江東按察使司衙門的金川島大牢!”小蠻說道。
林縛的腦子有些打結,無論是之前林縛的記憶還是千年之後對古代監獄的印象,陸地區在城外江島上建這麼大規模的監獄似乎很罕見。通常說來,無論是縣城大牢還是府獄,還是按察使司大獄還是刑部大獄或者大理寺獄,實際上都兼有看守所跟監獄的雙重質,因爲在押嫌疑犯要隨時提審押上堂,各司衙門與所屬獄牢一般不會離太遠,更不要說遠遠的建在城外的江島上,有些像千年之後的專業監獄了。
雖說江心島偏離江水主航道,但是林縛他們這艘船是從瓜埠渡斜過來的,江心島恰好橫亙在他們進金川河口的航道上,林縛見船家有意繞遠一些,高聲問船尾搖櫓的船家:“爲什麼不著島過去?”
“那邊是牢城,近了仔細連船帶人給押下來。”船家說道。
“牢城!”聽船家說了這個詞,林縛倒是想起一件事來,明白按察使司爲什麼要將大牢修江島上了,這事實是南都江寧與燕京一段懸而未決的公案。
按本朝《刑例律》規定,刑罰分笞、杖、徒、流、死五類,其中徒刑爲坐監苦役,與千年之後的所謂有期徒刑相似;流刑即將囚犯放逐邊遠荒之地服苦役;一般說來,流刑比徒刑重,比死刑輕。近些年來,那些流配重囚的邊陲,如塞外、薊北、河西以及東海荒島等地,要麼經常給異族侵襲,要麼給海盜佔領。事實上再將囚犯發配到這些邊疆地區,給囚犯帶來的實際懲罰要超過《刑例律》所規定。另外,還擔心這些流配的囚犯給異族或海盜擄去增加對方的實力。鑑於這一況,江寧刑部、江寧大理寺以及江寧按察使司三司決心改革獄制、重新釐定刑罰,提出建牢城來代替流配刑,將應流配之囚犯改投牢城關押做苦役,不再將這些囚犯流配到更危險的邊遠流放地去。
按照林縛的理解,這應該是相當不錯的改革,但是燕京的當權派跟江寧守陵是一直鬧彆扭的兩個對立僚集團。燕京那派人正當勢,正當權,就覺江寧這些守陵就應該老實些,不要當什麼攪屎子,堅決抵制所謂的牢城替代流配刑。牢城一事,四五年前爭議很多、很大,近兩年也沒有什麼聲音;特別是今年以後,都說奢家會投降歸附,又可以重新將那些海外荒島當流放地使用,自然就更沒有人重提牢城之事。
林縛還以爲牢城之議早就煙消雲散了,沒想到江寧這些失勢的守陵員不甘寂寞,即使燕京那邊得勢僚集團強烈反對,他們倒是先鼓江東按察使司以建新大獄的名義將牢城建在江寧城外,在揚子江中江心島上建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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