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縛材拔,相貌削瘦清俊,有一子堅毅幹練的氣質,大冷天,青長衫裡面穿着夾祆,腰間繫着佩刀,穿着棗紅大馬,也端的有幾分氣勢。在他過來之前,周普、陳恩澤以及柳月兒都先過來,與趙虎簇擁着他下馬,將棗紅馬牽走。
在場的東鄉黨看着林縛給健僕、婢簇擁着氣度不凡,即使有些人之前聽到過林縛的相關傳聞,也覺得傳聞實在不可信,所謂耳聽爲虛、眼見爲實,都心想眼前這男兒如此氣度,又怎麼會是懦弱無用之人?
林夢得也不得不承認林縛有幾分手段,二公子葉續宗在騾馬市拿刀得下跪一事雖然沒有外傳,林夢得也是很清楚,心裡對林縛更加警惕,邊領着林縛、楊樸等人往裡邊走,邊將邊幾人介紹給他們認識。
這幾人都是在江寧的東鄉黨中幾位傑出人,其中以江寧府城東秣陵縣知縣王元亮聲名最爲顯赫。
王元亮寒庶出,今年正值不之年。他崇觀2年考取進士,積至江寧府秣陵縣正七品知縣。他前日渡江去朝天驛造訪顧悟塵,訪客太多,他坐下來纔跟顧悟塵談了半盞茶的工夫就告辭離開,實在不清楚能給顧悟塵留下多深的印象。楚黨將興,王元亮也急於給自己打上楚黨的標籤,聽說顧悟塵的親信楊樸夜裡要到會館來,他便坐車追過來,想要跟楊樸親近一下。對於林縛,弱冠之年就能鄉試中舉,王元亮自然欣賞,但是他斷不可能專程爲林縛從秣陵縣趕到城裡來赴宴。
與王元亮在江寧地位相當的還有江寧府兵馬司左司寇參軍張玉伯,他也同樣是崇觀2年的進士。由於職權所在,張玉伯比王元亮更清楚顧悟塵在石樑縣裡遇刺之事,知道眼前林縛識破刺客對顧悟塵有救命之恩,事後又險些遭刺客同黨報復,知道林縛在顧悟塵眼裡有些地位。看着王元亮熱切與楊樸挽肩而行,張玉伯自然就親切的跟林縛挽臂寒暄。
江寧紙商正業堂財東葉楷稍落後半步跟着,正業堂是江寧規模最大的紙行之一,兼營雕刻印書坊,所經營紙張悉數由林記貨棧供應,他的長子又娶了林庭訓的小兒爲妻,與林家關係最爲親,自然比其他人更知道眼前林縛以前是什麼底細。林夢得邀他來林縛洗塵,他不便推,態度卻是冷淡,這本也是林夢得的本意。
林夢得介紹的這三人,林縛都用心記下。除了這三人外,林縛自然對肖記典行當的財東肖印象最深。肖擔心林縛記恨前事,更怕他將前事拿出來宣揚,壞了他在鄉黨裡的名聲,也非常熱切的出來迎接林縛,想極力彌補前事,到林縛側,將一份禮單遞到林縛的手裡,親熱的說道:“林公子青年才俊,喬居江寧,與我們爲伴,實屬一件幸事,肖某人與東鄉黨湊了一份賀儀還請林公子笑納,王知縣、張參軍都有表示……”
林縛接禮單時掃過一眼,林夢得與肖都送了二十兩銀作禮金,其他人的禮金自然遠沒有這麼慷慨,麻麻的寫了一長串,怕不下五六十人之多。王元亮與張玉伯的贈禮與他人不同,王元亮贈送一對湖筆,雖說上等湖筆就也就值兩把銀子,倒顯出一些心思來;張玉伯贈送是枚白玉佩,這時無法看實,也不知道白玉佩價值幾何。林縛將禮單折妥塞進懷裡,朝王元亮、張玉伯等人致謝:“兩位大人如此厚林縛,惶恐、惶恐……”也知道今日只是洗塵宴,若無肖積極倡議,也就沒有賀儀之說,朝肖拱手謝道,“多勞肖財東費心了。”
“應當的,應當的……”肖見林縛領會到自己的好意,高興的說道。
楊樸從懷裡掏出一枚玉板指,遞給林縛:“看你練箭拇指生繭,這枚玉板指算是我與天橋的賀儀……”他看林縛的洗塵宴如此熱鬧,林夢得、肖等在江寧也算是有頭面的人爲林縛鞍前馬後如此盡心,王元亮、張玉伯等份、地位要高過林縛一截的人也無懈怠的赴宴,便想林縛能得大人賞識果真有過人之,便有心撇開以往對林縛的見,希以後能走得更親近一些。
“不敢當,不敢當……”林縛看着楊樸遞來的那枚玉板指玉澤鮮麗,顯是楊樸珍藏之,忙推辭謝絕。
“顧大人邀你幕,你辭謝要自立前程;我這枚玉板指是要祝你遷居江寧來鵬程萬里,你再推辭就要寒我跟天橋的心了。”楊樸說道。
旁人聽了林縛辭謝顧悟塵邀請幕的事,都微微心驚,王元亮這才認真打量林縛,心想他年紀輕輕,沒想到倒有讓顧悟塵欣賞的才學跟見識。
林夢得聽了楊樸的話,大不妙:楊樸故意說這些話是要替林縛在東鄉黨裡奠定聲啊。但是他沒有資格在王元亮、張玉伯面前打斷楊樸的話。
林縛便將楊樸的這枚玉板指笑納懷,相簇擁着進了院子,由林夢得與肖兩人將他介紹給院子裡其他東鄉黨。
林縛一時也無法記住這麼多人,有了那份賀儀禮單,這些個人可以回去慢慢琢磨,先與楊樸、王元亮、張玉伯、葉楷、肖以及顧天橋、林夢得進了包房用餐。
王元亮、張玉伯都自恃份,酒過三巡就先行告退,其他人都等酒盡宴終時才相繼離去。
林夢得酒喝得醉意薰然,腦子卻是清醒,與林縛到會館門口送楊樸、顧天橋坐車離開。林夢得心裡還想着楊樸在席前說起林縛曾在朝天前拒絕顧悟塵幕的邀請,他心想楊樸不可能替林縛說大話,一方面爲顧悟塵如此賞識林縛到驚訝,楊樸這話確實替林縛在東鄉黨中間奠定了聲,另一方面,林縛拒絕顧悟塵的幕邀請更坐實了林夢得的猜測:林縛就是來江寧替代他的。
林縛在上林裡有七夫人支持,在江寧又好楚黨新貴顧家,又有功名在,林夢得心想林縛要來爭,他實在沒有太大的把握能保住江寧主事的位子。席間看着林縛毫不怯場的跟諸人應酬、談笑風生,林夢得也多有些心灰意冷、放棄不爭,多喝了些酒。這會兒出來送楊樸、顧天橋離開,給冷風一吹,腦子就立時清醒過來,心裡想:二老爺林庭立與二公子林續宗應該不願意看到江寧這邊的局面給七夫人的人控制,要不要明日就派心腹去聯絡二老爺林庭立或二公子林續宗?或有一線生機。
“夢得叔,今天要多謝夢得叔替林縛張羅,林縛還有一事要跟夢得叔商議……”林縛看着酒喝得臉酡然的林夢得,周普、趙虎、林景中等人站在一旁。
林夢得心裡一驚,疑的看了林縛一眼,心想他難道一刻都不想再等待、現在就要攤牌嗎?這小兒也太欺人,我便是將諾大的業都給你管,你又能管得什麼?林夢得心裡了氣,冷冰冰的說道:“秀才賢侄,有什麼事,你儘管吩咐。”
林縛只當沒有聽見林夢得話中的怨氣,說道:“林縛在上林裡無意冒犯二公子有違族規,雖說家主寬仁,林縛也自覺無再留在上林裡,才自逐於江寧……”
林夢得心裡想:你這還是“無意冒犯”,那有意冒犯豈不是要一刀將二公子的腦袋割下來?林夢得甕聲說道:“這些事,上林裡來信有提到,錯的確不在你。”
“到江寧之後,林縛總要謀生存,但又無託庇家族,”林縛說道,“林縛想在江寧自立門戶,辦間商號,還要請夢得叔暗中幫襯……”
“啊!”任是林夢得老辣幹練,這時也詫異的盯着林縛看,他萬萬沒有想到林縛到江寧來意氣張揚,竟然要自立門戶,並沒有跟他爭位子的意思。
林縛不顧林夢得詫異,繼續說道:“除去茶與紙外,石樑縣也無其他有名產可運銷外埠,我思來想去,在江寧辦商號,也只有先從茶、紙手,夢得叔以爲如何?”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林夢得。
林夢得心裡苦依舊。
江寧是石樑縣茶、紙銷往江東十府的集散地,每年銷茶高達十萬斤、紙萬餘簍,佔石樑縣外銷茶、紙六以上,悉由林家壟斷轉運、分銷,林夢得他便是這壟斷買賣的主事人。換作他時,誰要想足來分一杯羹,林夢得自然會用盡心計、用盡手段使壞,但是林縛此時佔盡強勢之後提出要自立門戶,林夢得發現自己實在沒有拒絕的藉口。
林夢得心裡終於明白林縛爲何要如此意氣張揚,若是不想林縛來跟他爭江寧主事的位子,他就必須助其在江寧自立門戶。
林縛斂起角的淺笑,目移向長街盡頭的夜。
這個年代能賺錢的行當差不多都由朝廷、府或各地強豪把持,他要在江寧辦商號,貿然去跟別的商號或營作坊競爭,勢必會遭到強力的打,即使出現腥事件也實屬正常;更何況已經跟杜榮撕破臉、誓不兩立,慶行就是睜眼要面對的巨大威脅,可沒有給他慢慢索、積累經驗的時間。
林縛必須要先從林記貨棧那裡分一杯羹來在江寧立足,至希他能石樑縣順利運出茶紙而商船在途中不會莫名失火或者莫名給鑿沉在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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