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丁口雖然多,但民風羸弱,格瘦小,北方大漢能以一敵三,我族由高祖備武出烏倫山,丁戶不過萬餘,縱橫燕東、遼東,乃至到父皇手裡天下無敵,何曾畏懼過南朝號稱有十萬、百萬之數的弱旅?今天大燕擴土百倍於前、控丁口也百倍、千倍於前,此前不畏,爲何獨獨今日心生畏懼?”
葉濟爾臨時在金州城召開軍事會議,葉濟白石在座前慷慨陳辭。
荊襄失利之後,北燕雖在葉濟爾的強力彈下,進行戰略收;封陳芝虎爲秦王,守關中,就是要北燕的核心戰力撤到燕薊外圍,並以山東爲重心,鞏固河淮防線——即使有荊襄挫的教訓,但在戰略上進行如此翻天覆地的調整,部怎麼可能沒有一點異見?
至在明面上,荊襄會戰的失利,與葉濟羅榮在西線的輕敵冒進有直接的關係,而葉濟羅榮在南會戰之後直取荊襄的戰略,是得到葉濟爾支持的——爲此葉濟爾下詔自省,以分擔葉濟羅榮之責,堅持使葉濟羅榮留在晉南,主持河淮西端防務兼羈縻關中的軍務;對南朝此時所形的三大勢力,葉濟爾也是暗中採取連縱之策。
只是北燕軍將數十年來養的驕縱氣勢,斷不會輕易就一次慘敗而徹底打折。
特別是葉濟白石等青年一代,以往給葉濟羅榮、葉濟多鏑等老帥籠罩在影之下,發不出太大的聲音,但他們這次反思荊襄失利,更多的則是將責任歸咎在葉濟羅榮等老帥的輕敵遲鈍上,而不會甘心承認南朝的兵馬在短短數年間就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南朝繁盛,本就不是突然之事。
以往元越控制的漕道,常年有數萬艘船舶行走其中,造漕道沿線的城埠異樣的繁榮跟富庶,尋常商賈家累萬金。這些事,燕胡將臣是早就清楚,然而元越雖富庶,但照樣給打得落花流水、屁滾尿流。
雖說葉濟爾、葉濟多鏑、那赫雄祁等人日益清醒意識到淮東的強盛之,但在葉濟白石等人看來,要是害怕南朝繁盛而怯戰,這些年的戰事難道是白打的?
雖說平日葉濟白石等一干王公將臣,平日裡給葉濟爾制住,但稍有機會,就會迫不及待的表示不同的意見。
針對淮東很可能直接派大兵馬參高麗戰,以葉濟多鏑、那赫雄祁爲首,主張使高麗國相左靖在漢郡以南組織防,他們這邊再派一兩萬銳,駐紮在高麗國都漢城附近,以保漢以南的防線不失,起一個定海神針的作用。
這個方案,在葉濟白石等人的眼裡,過於保守,純粹是葉濟多鏑、那赫雄祁等人給淮東打喪膽,不敢去逆淮東的兵鋒,在軍議上迫不及待的表達不滿。
葉濟爾坐在高椅上,看着隨行來山東視軍的將臣分兩派爭議高麗出兵事,心痛得厲害。
北燕立國還不到三十年的歷史,無論是兵制還是議決權事,都留着很深的部族傳統,使得新確立起來的燕國君權,並沒有徹底的神聖不可侵犯。
葉濟爾雖然高高在上,但不是意味着北燕朝堂之,就沒有人敢逆他的威勢。
葉濟白石長之後,桀驁不遜,與葉濟羅榮、葉濟多鏑相都有矛盾,但心裡最大的刺,就是不滿葉濟爾登基後一直到現在都沒有立他這個嫡長子爲儲,還制他的兵權。
葉濟爾對這個表面馴服、心桀驁、野心的長子有時候也無計可施。
葉濟爾眼下日見不行,雖然沒有立儲,但下面的王公大臣有哪個沒有在考慮這事?在他諸子裡,看上去白石是最合適的人選,但葉濟爾心裡清楚,要沒有淮東的崛起,白石繼位,即使會鬧出些子來,但鬧不出大問題。
淮東兵鋒之盛,即使在燕京城裡,葉濟爾也能到刺心之痛,在這種況下,立白石爲儲,白石在自己故後繼位,只會給大燕帶來覆頂之災——但是不選白石,又能選誰?
葉濟爾心思岔到立儲一事上去,葉濟白石見父皇沉默着不吭聲,只當是給自己的話說心,又振聲說道:“孩子不才,願將兵援高麗……”
葉濟爾擡起頭來,沒有看長子白石,而是往葉濟多鏑、那赫雄祁去。
葉濟多鏑也無以爲計,葉濟白石的生母早亡,但其母族爲燕東第三大族沮渠氏,是最爲堅定支持立葉濟白石爲儲的勢力,近兩萬銳沮渠騎兵,只有葉濟白石能指揮得。
從高麗手裡奪過來的遼東南清水郡,給高祖封爲沮渠氏的族領地,要支援高麗,只能以沮渠部騎兵爲主,實在無法拒絕葉濟白石主要求擔任增援高麗的主帥。
換在他時,葉濟多鏑也實在沒有理由阻撓葉濟白石領兵,但荊襄大挫之後,要是在高麗再冒進輕敵而挫,大燕就真的要岌岌可危了;葉濟多鏑倒是不管他與葉濟白石之間的矛盾會再度加劇,意攔着不葉濟白石領兵,那赫雄祁在旁邊卻先說話:“老臣以爲,大皇子願領兵出援高麗,必能馬到功……”
那赫雄祁的態度,葉濟多鏑嚇一跳,實際想不明白那赫雄祁什麼時候突然給葉濟白石拉攏過去,心裡又驚又疑,但不便再出口勸阻;葉濟爾也是一臉疲倦的說道:“那就讓白石兼領清水郡督,從燕京領五千騎,其餘兵力從清水郡徵調,統兵兩萬負責增援高麗之事……”便將這樁事定了下來。
在金州城臨時駐榻的行宮裡,葉濟爾將增援高麗的事定下來,便諸臣退下,一夜未睡的他也深疲累,返回寢臣歇些去。
葉濟多鏑心裡驚疑不定,但看到那赫雄祁與張協走到一起,還是走過去直言問道:“白石去高麗,必會輕敵冒進,高麗再敗,大燕就危險了,你怎麼如此草率附和他?”要不是長期與那赫雄祁其事,又有張協在場,葉濟多鏑多半會不滿的吼出來。
“王爺,想必你是誤會那赫將軍了,”張協在旁邊替那赫雄祁解釋道,“淮東沒有從當前的銳戰力裡調人馬,而是新組鎮師編到海東行營軍的序列之下,能夠預料到淮東派往高麗蔘戰的兵馬,起初的戰法必會保守。大皇子出兵高麗,會急於尋求會戰的機會,但淮東則不會急於會戰。待大皇子的耐心磨掉,他能在高麗呆上多久,一年還是兩年?”
葉濟多鏑着短髭,思慮張協的話,又問那赫雄祁:“你是這個意思?”
那赫雄祁點點頭,說道:“臨議事前,與張相遇上,說及擔心大皇子會主領兵的事,張相說可大皇子先去……我細想:大皇子也是久在軍中領兵之人,即使再急躁,初期也不會有多大的閃失;等大皇子在高麗呆上大半年,沒有耐心,這邊再順勢換一個老持重之將過去主持軍務,就可以了——而不能等高麗的戰事拖上一年半載,再讓在燕京看了不耐心的大皇子過去領軍,那纔會出大問題。”
葉濟多鏑也不自的點點頭,覺得張協這人還是很有計謀的:就老二這狀況,一心想着繼位爲新帝的葉濟白石就不可能在高麗安心呆上太久,最多半年就有可能無功而返,這樣也能挫一挫他的銳氣。
那赫雄祁心裡一嘆,在立國之前,汗位傳承是兄終弟及、弟終兄長子及;要是天命帝不幸駕崩,由葉濟多鏑繼承帝位,大概是最有利大燕穩定的,只是在立國之後,兄終弟及的傳統就給廢掉。
葉濟多鏑又問張協:“白石剛在堂前所言,乍聽還有些道理。南朝舊時、此時一樣的繁盛,爲何此時勢強,而舊時勢弱?”
張協臉訕然,他知道葉濟多鏑也不是拿話兌他,思慮片刻,說道:“南朝舊時雖繁盛,但財賦不國庫,而繁盛滋養奢侈之風,使民風羸弱,於國事不利;今時南朝繁盛之海貿、商賈、工造,十之六七都掌握在淮東之手,新稅政又使以往用於市易的三十餘種貨,則爲地方與中樞歲之源,自然不能同日而語。早年大同、宣府、大同三鎮邊軍屯寨系完備,每年所需軍食馬料,則能從地方徵調,屯事荒廢之後,燕京每年拔三四百萬兩銀尤不足養軍也,但此亦燕京歲養軍之極限。而如今淮東合併樞院與戶部的歲,總計有兩千萬兩銀,能拿過去五六倍的錢糧來養軍,自然不能同日而語……”
張協的話很明白,要是當初元越任用林縛來理財,就算邊軍將吏還是原先那一套班子,北燕也絕沒有可能侵得燕薊的,更何況此時的南朝是從裡到外都發生了質的改變。
張協在元越任相之前,主持戶部多年,本就最重要財賦之事,對元越的種種弊端看得比誰都清楚,對林縛在南朝所行的新稅政也有着比別人有着更深刻的認識——眼下南朝在淮東軍的制下,本就形不勢力能站出來阻撓新稅政的實施。
以茶稅爲例,以往僅江西浮樑府茶事最盛時,一年產茶逾五百萬斤,稅監使徵銀四十萬兩,地方士紳就苦不迭,頻出抗稅之事,文也都稱地宦臣稅監勒索地方,有害吏冶。
南朝行新稅政,使茶稅分場稅、市商稅。場稅由中樞徵收,浮樑茶事恢復到年產五百萬斤時,茶場稅將驟減不到十萬銀元,但允許各個地方府縣從境分銷的茶商取市商稅,大還能再十四五萬銀元。兩者相加,比舊時還差一截,但最爲關鍵的,市商稅爲地方府縣財政來源,私茶就會遭徹底的打製。
以往浮樑茶稅一度就高達四十萬兩,但全國所能徵的茶稅最高時也不超過八十萬兩銀?難道說除浮樑府之外,其他府縣的產茶總數也就只有五百萬斤?時人飲茶風,士紳宦更是無茶不宴,億萬丁口,一年飲茶沒有萬萬斤,三五千萬斤還是有的。
在淮東對外公佈的數據裡,僅通過黑水洋、南洋船社,去年輸往海東及南洋的茶葉,就高達五百萬斤;而對此,淮東則徵收高達兩的關釐。
再以鹽事爲例,舊制私鹽氾濫,使得兩淮鹽鐵監控制的兩淮鹽年產不過十五萬石;而林縛大減鹽場稅,使地方參與分利、小比例的徵收市商稅,再配合打擊私鹽,使得兩淮鹽的年產量在短短兩三年間驟升十倍。在使鹽價持續下降、不足舊時價三的同時,中樞及地方能徵得的鹽利,總數實際比以往翻一番還不止。
南朝舊勢力給林縛制擡不起頭,而新勢力的眼給吸引在海貿上,茶鹽之利相對變小,不那麼吸引人,故而南朝本就沒有力量能阻止林縛實施新稅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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