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士出的劉師度,愁眉細思,他總不能在林縛面前說“《推測》有涉賭博、非儒士能佔”之類的話,但《推測》一書他知道但沒有細讀過,林縛的簡單問題,他能大猜到答案,但沒有把握就一定正確,便索藏拙,說道:“下臣孤陋寡聞了……”
“《推測》所討論的問題,基本上都是相似問題,論及賭博只是一個引子,但應用遠不及如此,如今黑水洋、南洋船社測算海難及保險金,也都用此,很值得細讀;我案頭有本小冊子,還是宋石憲手錄,待回來我便轉贈給劉公你。”林縛對劉師度說道。
“謝主公相贈書冊,師度定會細心研讀。”劉師度恭敬的回道。
劉師度已經是快近六十歲的人了,林縛初崇州時,他爲海陵知府,實爲林縛的頂頭上司。與別人不同,劉師度寬和,也很有容人之風範,對即使地位不如自己時的林縛所行之新政,也是欣賞有加,最先在海陵府境推廣。
故而林縛在崛起之後,對劉師度也是相當尊重;在江淮舊系員裡,劉師度最爲得到重用,其次是爲纔出知維揚府事的吳梅久。
當然,林縛自江淮驚豔崛起,劉師度也是時刻目睹,故而對林縛治政、治軍之能力,也是深有。而一旦接林縛所推行的新政思維,劉師度自然也就拋棄掉對元越的忠誠,轉而心皆失的臣服林縛麾下,毫無搖。
林縛又說道:“我剛纔稍稍提及,石臺便想到推測上去;敬軒公把石臺派來海州,也是看對了人啊,有機會你們要往他肩上加擔子;僅有一個宋石憲、僅有一個姜嶽,還是遠遠不夠用啊……”
衆人皆笑,宋石憲、姜嶽這等的人,才華橫溢,驚豔於世,百年出一人已是奢侈,林縛得兩人再加上一個在濟州已經服的趙舒翰來發展新學還不夠,多有些貪心了。
推測實際就是概率論的雛形。
林縛早期在江寧、崇州推崇雜學匠,主要還是整理總結中原地區的傳統匠,到後期,特別是海東商路打開、南洋航路不斷往西延之後,新學方面的工作重心就放在翻譯、吸收中原之外地區的先進匠跟學說。
不是林縛貪心,而是當傳統的匠與雜學積累到一定的程度,必然會量變引起質變,引起新學的噴發發展,使得宗師級人層出不窮,星空因此而格外璀璨。
諸人對推測都不算悉,林縛便放下不提,又與高宗庭、葛存信、林夢得、劉師度討論起來伏火弩,要以諸人的實際經驗來考究伏火弩的不足及改進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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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火弩就是林縛在後世所悉的火炮。
古人煉丹,常以硝石爲主料,但用硝石煉丹,不就會燃,古往今來的諸多煉丹士便絞盡腦,往裡摻雜其他煉,以制硝石的燃,是爲“伏火”。
故而後世人眼裡的火藥,當世人稱爲伏火丹——而當世本就沒有“炮”這個概念,僅有“弩”這個字最合其擊之形象,新式戰械既然是用伏火丹燃來發鐵彈,取名“伏火弩”倒是順理章之事——林縛也不便突兀的名之爲“火藥”、“火炮”。
因前朝陳國有兩任皇帝皆食丹暴斃,之後繼位的幾位陳朝皇帝,都對煉丹痛恨骨,掀起轟轟烈烈的丹運;越高祖立朝,也將煉丹列爲邪而嚴加用。
雖說在三四百年前的煉丹士,就認識到當時他們所煉的伏火硫磺丹、伏火硝丹有燃、發煙之能,但也就止步於此。三四百年來火藥的發展跟應用都沒得到什麼實質的進步,在經過三四百年的封期之後,時人對火藥已經是相當陌生了。
在航船初醒時,林縛甚至也認爲這是一個完全沒有火藥的世界。
林縛在江寧發展雜學,從不忌諱異端邪,宋石憲纔將他所收集整理出來的“伏火方”獻上。當世留存的伏火方共計有二十六種,後經試驗,能與後世火藥相近的伏火丹就有五種之多。
林縛倒是知道木炭、硝石加硫磺是傳統黑火藥的配方,但當世的伏火丹配方以硝石爲主倒是不變,輔配則有硫磺、鈴草、藤等多種,威力大小各有差異,皆有燃。
最終實際採用的伏火方,則是苦膏與硝石、磺硫混合劑。
苦膏是一種從悶燒煤的窯底油提煉出來一種淺黃油膏,因苦,前朝陳時的煉丹士稱之爲苦膏。
這種伏火丹在改良之後,炸威力比林縛印象裡的黑火藥還要大上許多,也超出林縛對黑火藥的認識範圍。
要不是考慮到炸膛的威脅,這種伏火丹能輕易的將早初的火炮程提高到四里以上。
到後期,林縛索將火藥的研製全部給宋石憲等人負責,他只是給宋石憲他們劃了一個大致明確的發展方向。
有了大致明確的發展方向,又有多年來持續投的大量資源跟人力不斷改善丹方及配製方法,近兩三年來,淮東的火藥技就差不多相對了。
雖說火藥能用於炸山開道及炸開城牆,但直接炸城牆時,還是要在敵城下挖,才能將大量桶裝的火藥埋進去引——不過,若是能在敵城之下直接開挖地、地道,那還不如直接挖塌敵城,並沒有使用火藥的必要。
另外,火藥的改良工作雖然還能人滿意,不過硝石的來源很是人頭痛。
在煉丹被之前,煉丹士所開發的幾硝,都在江西境的深山之中。陳朝丹,這幾硝都府挖塌掩埋。還是在上繞會戰之後,林縛纔有機會重新去挖開這些給塌埋的硝提煉硝料,才解決硝石來源的問題。
火藥的技以及硝石來源都不爲問題,火炮的廣泛使用才能爲現實,而火炮的開發,也是由軍械監進行了好幾年。
火炮的製造,實際還是於傳統匠的基礎之上。
不過林縛所建立的新學傳承及研究系,是當世父子、師徒相傳的傳統匠傳承所無法比擬的。
傳統的匠傳承,有一個祖師崇拜的問題,限制了傳承者對匠的改良;父子、師徒相傳,匠的傳播範圍就十分的有限;再其次,傳統的匠師、匠工,雖然歸爲賤戶,教育的程度很低;再一個,師徒相傳,有“教會徒弟死師傅”的缺陷,故而許多關鍵技,師傅非要臨死之前不會傳給徒弟,也就經常因爲意外,導致很多匠的失傳——這些都嚴重限制的傳統匠的發展,一項匠,也許要經過數代人才有改良和突破的可能。
而在淮東,林縛首先將傳統的工部,分拆工造、軍械、船政、治金、工礦、機橫製造諸司監,在行政地位上,與支度、稅政、郵傳、民政、提學、提督諸郡等監司同等。又設崇學館,使得在雜學匠上有卓越就的人等獲得超越尋常的政治地位,實際使得新產業、新學系在樞院部,已經爲最大的一派勢力,而非傳統意義居六部最下的工部。
再一個,林縛徹底廢除匠戶制度,接管江寧工部之後,則進一步將上萬匠師、十數萬匠工融諸司監管轄,形以宋石憲、葛司虞、姜嶽等崇學館學士爲首而存在的龐大系。
當傳統的匠,不能適應淮東的需求,淮東的做法就與傳統截然不同。
比如四馬車的磨問題日益嚴重,必需要得到解決時,軍械監就明確將這個要求提出來,以姜嶽爲首,組織一批人反覆的去研究、設計、試驗,故而在一年之間就推出小滾軸承。最初製造的小滾軸承,對馬車軸的磨減損還很有限,軍械監這邊的研究與改良工作,也一直有一羣人在跟進。
而在軸承的開發過程中,對淮東其他軍匠部門也提出大量的配合要求,推著其他部門跟著一起前進。這三年來,機械製造司下轄的工場,都已經開發生產第三代軸承了,也首次有了潤油的概念,使得悶燒煤的窯底油及婆羅火油有了更廣泛的用途。
沒有新的系,要想軸承技在“隔行與隔山、師徒相傳”的傳統匠領域自發孕生出來,也不知道要經歷多年、多代人。
火藥及火炮技的研發也是如此。
圍繞火藥及火炮的開發,淮東聚集了以宋石憲、石臺等人爲首的一大批傑出人才。他們中有經驗富的匠師,有本學問就極高、又是科舉出的宋石憲、石臺等給新學吸引的士子,他們將力集中投到火藥及火炮的研發上,輔以初雛形的新學系,三五年的研發效率,也許能抵得上傳統匠工數百年的經驗積累。
僅火炮從選材、鑄造、結構等各方向的試驗數據跟資料,軍械監就堆積了半間房子,這些就是這幾年來淮東在火炮技上的初步積累。
近代學科的研發系,是傳統匠絕無法相比的,但所要投的資源也是極爲驚人的。近代學科的研發系,也必須要有新興產業的雄厚財力在背後支撐纔有形的可能。
爲了打破傳統,林縛以賞格形式獎新學、新匠的傳播與發展,近十年來僅以府名義發出的賞格就累積高達一百二十萬銀元。
而樞所轄辦鐵場今年將產五千萬斤鐵料,除樞院徵調一百萬銀元的稅款外,自還能截留上百萬銀元的利潤,這其中相當部分都會消耗在鐵場明年新技的開發跟改造上去。
十二斤鑄鐵彈,要造得合乎標淮,眼下鑄一枚要二銀元;加上發火藥,試一炮的費用就是五銀元。
火炮還沒有投實戰,僅試就打出上萬枚鑄鐵彈,消耗掉數十萬斤火藥,還不談數年來在鑄炮材料上的消耗以及火藥燃及炸膛事故引發的高達二十一名匠師、一百二十七名弩手的傷亡——這些資源及人力的消耗也絕不是淮東初期所能承的,也是在近年才逐步加大投。
當然,火炮技在逐步完善,但由於開發火炮,對鑄鐵、鍊鐵、造船、機械製造等部門也提出日益苛刻的要求,促進他們也跟著發展;而火炮的試,也爲海陸軍培養出首批合格的炮手來。
林縛是能看到新技在傳統匠的基礎上飛速發展,能看到新學在傳統匠的基礎上日益形。
在維揚航船上醒來之前,那個剛剛中舉子的林縛子懦弱,即使在當世舉子裡是有的涉獵廣博,但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還是於傳統士子的範圍之,也就限制住林縛最初對這個世界的認識——這十年來,林縛推崇、發展雜學,對他而言,也是不斷學習,不深加深對這個世界的瞭解,認識到這個世界雖然還沒有產生出他所悉的後世科學系,但傳統匠及雜學的積累,實際已經達到天花板的水平了,很多時候,他只是充當催化劑的作用。
也恰恰是傳統匠積累到如此的水平,林縛催化新學、新匠的發展,纔會如此順手、順利,他所提出的一些新概念,纔會給宋石憲、姜嶽、趙舒翰這等人理解、接,才能經這些人紮在傳統的基礎之上,使得新學系的雛形廓越來越清晰可見。
林縛在春暮夏初之時,提出重新解析儒學的問題,經趙舒翰、姜嶽、葛司虞、宋石憲雜學宗師以及左承幕、胡文穆等儒學大匠數月來的討論,初步提出新學嫁接傳統儒學之上的變通之法,但也引起各方面激烈的爭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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