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押房門外,一頭站著周臬臺的兩個伴當,一頭站著王賢和司馬求,周臬臺和魏知縣屏推左右,在房談話。
周新坐在正位上,微笑端詳著這個年輕的知縣。魏源不到三十歲,生得劍眉星目、相貌堂堂,更難得是眉宇間自有一正氣,讓周臬臺十分喜。
可惜周新那張臉太嚴肅,就是笑起來也像冷笑,尤其是魏知縣這樣隻見過他幾麵的下屬,就更是到力巨大了。被周新那雙鷹目打量著,魏源覺自己被看穿了一樣,如坐針氈,惴惴不安。
“咱們是第三次見麵了。”好半,周新終於開了口。
“是。”魏知縣忙點頭道:“在臬司衙門一次,三堂會審一次,還有就是這次。”
“每一次見麵,本對你的評價都上一層。”周新道:“第一次我看到了你的正直敢言,第二次我看到了你的細致周。但都不如這次……”頓一下,他毫不吝惜溢之詞道:“這次,我又見識到了你過人的膽略!”
“臬臺謬讚了。”魏知縣不臉紅紅道。
“本沒必要拍你的馬屁。”周新淡淡道:“其實今次,本不該與你相見,但我還是來了……”
“是……”魏知縣激涕零道:“臬臺護之意,屬下銘五!”
富距離杭州城幾十裏,甚至比錢塘縣的一些鄉鎮還近,但魏源在縣裏鬧這樣,府裏、省裏卻一點反應沒有。顯然是上們不想惹上麻煩,一齊裝聾作啞。
因為在大明場上,‘賦稅黃冊’是公認‘三大不得’之一,僅次於‘建文行蹤’和‘儲君之爭’。後兩個自不消,至於‘賦役黃冊’,其實大家心知肚明,現在的問題,比當年‘郭桓案’還有過之無不及,不管你持何種態度,隻要沾上了就很麻煩。
比如這次,魏知縣雖是虛張聲勢,但畢竟是玩火了,善後十分麻煩。折騰這一頓,你是向上級匯報還是不報?匯報的話,不啻給上級添麻煩,還會被視為‘擅自行’的不安分者。不匯報的話,又是‘知不報’,將來萬一有人揭蓋,他也一樣跑不了。
這些後癥,魏知縣不是不知道。盡管他場經驗不足,但深諳場世故的司馬求,早就反複提醒過,也因此一直反對他玩火。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你要堅持自己的信念,就非得麵對這些荊棘不可。
魏知縣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如果有人能幫他掃除這些荊棘,讓他免於遭傷害,那自然再好不過……
現在周新這一現,別人都會以為,這一切是他授意,至經過他允許的。這樣便把責任攬過去,幫他掃除了荊棘。你魏知縣能不激麽?
“我隻是出於公心,並無私念,所以你不必激。”周新卻不領道:“本監察浙省百,除了糾察枉法不稱職者,還要發掘保護正直賢能者。在本看來,正直敢言者,可為言,若再細致周,可謂循吏,再加上過人的膽略,便有為治世能臣的潛力,這樣的員,通省出不了一兩個,本要保護好……”
“臬臺……”魏知縣的熱淚盈眶,原來大明朝不有何觀察那種量偏狹、公報私仇的壞,有虞知府那樣圓世故、獨善其的庸,有刁主簿那樣貪贓枉法、欺上瞞下的貪,還有周臬臺這種公忠國、護下屬的好!
“誇完了你,我還要你。”周新話鋒一轉,不留麵道:“你行事太過孟浪了!”
“是……”魏知縣不錯愕,趕前傾,聆聽教誨。
“你是個剛正的人,敢話,不怕得罪人,這是難能可貴的。可真要是得罪人多了,你這頂烏紗還能戴多久?能對付一個七品知縣的人太多了!”周新語重心長道:“像這次的事,你完全可以等一等,等到明年編訂黃冊時嚴加把關,其實效果也是一樣的,還不會鬧出這麽大靜。歸結底,你還是氣太盛,不想報隔年仇。年輕人氣盛是好事,氣盛才有銳氣,可氣太盛,終究會傷到自己的。”
“要想為國大用,你就得先安安穩穩平步廟堂,沉淪下僚,有多才華也是枉然。這場之路可謂難於上青,學不會養氣,是休想走通的。”周新目諄諄的著魏知縣道:“本就是年輕時氣太盛,得罪人太多,以至於多年困頓場,不得舒展,前車覆,後車戒,你當深自jǐng醒。”
“是。屬下謹遵教誨!”魏
知縣站起來,朝周新深深作揖。他對周新已經是五投地、銘五了。周臬臺目如炬,看出了他ìng格的弱點,又以過來人的教訓,教育他勿重蹈覆轍。能得遇這樣的上,何其幸哉?
“坐下。”周新淡淡道:“老夫就是這個討人嫌的脾氣,文淵切莫見怪。”
“中丞這是金玉良言,屬下豈能不識好歹?”魏知縣忙道。
“嗬嗬……”周新終於忍不住笑道:“文淵,你這副‘黃山迎客鬆’,別致的很。”原來魏知縣一直將那副畫,掛在簽押房的中堂上,周新一進來就看到了,沒辦法,王賢那筆字,實在太……驚人了。
而魏知縣能一直掛著,就更加驚人了。
是以連周臬臺這種嚴肅之人,都忍不住要八卦一下了:“這上麵的字,是何人所題?”
“是縣衙一名王賢的吏員。”魏知縣汗道:“字是醜了點,但這首詩卑職大,就這麽一直掛著了。而且這字,有提神的作用,學生每當案牘勞形,困倦不已時,隻要抬頭一看,就會馬上清醒。”
“咬定青山不放鬆,立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周新緩緩誦念一遍,不讚道:“好一個‘任爾東西南北風’,想不到富縣衙真是藏龍臥虎!”
“是……”魏知縣原本不打算告訴周臬臺,自己背後有高人支招。但高尚的人格可以染人,魏知縣覺著自己要是對周新不誠實,簡直就不算人了。於是他坦誠相告道:“此人確非凡品,下此番正是,全賴他的謀劃!”
“哦?”周新頗為意外,旋即讚賞笑道:“文淵真君也!”
“愧不敢當,”魏知縣出來,也是心輕鬆道:“不過是近朱者赤。”
“哈哈哈哈……”周新素來不吃馬屁,卻還是被拍得大笑起來:“看來我白擔心了,就憑這手馬屁功夫,你也能在場遊刃有餘。”
“屬下從不違心之言。”魏知縣正sè道。
“那就多謝你譽了。”周新斂住笑容道:“本能見見王賢麽?”
“他就在門外。”魏知縣趕出去,對候在外麵的王賢道:“臬臺要見你。”
“啊……”司馬求失聲驚道:“不會吧!”對他這種草師爺來,按察使那是遙不可及的存在,不各種羨慕嫉妒恨。
“是。”王賢卻很從容,後世自己連國家主席都見,當然是在電視上,對一個省級幹部接見,自然不會誠惶誠恐。
見他波瀾不驚的樣,魏知縣不心裏暗讚,果然不是凡品,但還是要囑咐幾句,以免他在臬臺麵前失儀。
進去簽押房,大禮參拜之後,周新讓王賢坐下,魏知縣要告退,卻被周新住道:“文淵可一起參詳。”
“是。”魏知縣應一聲,重新坐下。
。
簽押房裏,周新看著王賢,見他其實還是個年,樣貌清秀,雙目黑白分明,亮得瘮人,一看就是很聰慧的夥。
不過對個十六七歲的年,能做出那樣一首滄桑的詩來,想出那樣老謀深算的計策,周臬臺還是難以置信。
但當著魏知縣的麵,他也不好詢問真假,那不了不相信魏源?何況真又如何,假又如何。他隻是想找人問計罷了。無非就是問了,對方答不出,但隻要問了,就有一線可能,於是他開口道:“友,夫有個難題,聽魏知縣,你很有智慧,故而冒昧一問,還不吝解答。”
“……”王賢這個汗啊,我什麽時候了百事通?趕回道:“人愚魯,恐不能讓老大人滿意。”
“你姑且聽之。”周新盡力和悅sè,實際上仍是一臉冷寒道:“現在有一樁司,讓本委實難決。你知道,本朝自行開中法以來,允許商人運糧到北邊,再回到鹽課司換取鹽引,然後便可zìyóu銷售食鹽。”
“是。”王賢如今是戶房吏,這些事自然知曉。
“但是朝廷的法令之下,各省又有土規矩。比如我們浙江,因為浙東產鹽、浙西不產鹽,但兩浙都轉運鹽使司為了維持暴利,不許浙東的鹽銷往浙西。”周新緩緩道:“但商人趨利,他們費盡辛苦,才拿到了鹽引,自然不甘心隻在浙東銷售,便時常有越界運銷發生。對此,府縣裏向來睜一眼閉一眼,但鹽司衙門卻全力抓捕越界的鹽商,扭送按察使司,要求按販售私鹽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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