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吾王永昌

朝廷援軍果然遲遲不至，而取得大捷的楚昭也並沒有回援，只怕也遇到了麻煩。大寧府彷彿在大海中被海鯊圍攻的孤船，茫然地抵抗著，等著不知在哪裡的援軍。

守城守到第三日上，城頭的將士們都已出現了疲倦麻木的神，漠然而機械地砍殺著，雷愷滿臉霜，站在城頭上嘶啞著嚨道：「他們下邊的人太雜，真人瓦剌人心不齊，各自恤自己兵力，不捨得犧牲太多在攻城上，只想著讓別人先上，因此我們才有了可乘之機，當然，也有可能是想消耗我們，等到疲兵彈盡，才一氣拿下。」

雙林看著下頭各自不同的旗幟，喃喃道：「他們又怎麼知道大寧府不會有軍隊來援？」

可怕的猜測和不明朗的前景都浮現在雷愷和雙林心頭，卻都沒有挑明，雷愷了乾裂的，這幾日他只是偶爾在城頭略略休憩，人已疲憊之極，卻也有些擔憂，他兩個兒子雷縉、雷雲都派了出去跟隨楚昭出征，為著掙一份前程軍功，如今肅王前途未蔔，自己這邊也危如懸卵，卻也不得不盡力頂著。

風吹過來，雷愷滿頭蓬髮，這幾日他竟是又多白了幾分頭髮，他啞聲問道：「糧草軍需這邊如何。」

雙林道：「自今年年初草原上牛瘟開始，王爺就已命王府囤糧，如今又徵收了城中糧食統一配發，糧草還算充沛，我猜這些狄戎不知我們的底裡，若是看到過了今日依然還□□著，只怕他們反會猜疑起來，如將軍所說他們人心不齊，雖然人數多，卻未必頂用，我們只需要堅守便是了。」其實糧也只能不算充沛，畢竟大寧府是大城，城中人口本就眾多，雖然是以軍糧優先，卻也完全不能不顧百姓，更何況這城頭還接連不斷的有傷員下來，守城到最後，歷史上甚至有以婦孺為食的慘烈境地，不過朝廷大軍不可能永遠在路上，他只能期待雷愷靠譜些，士氣振些，將這城儘量久的守住，否則一旦城破，開平城屠城的慘烈前景在前，後果不堪設想。

但他面上毫不，只是一派從容，清淩淩的一雙眉眼，不見慌。

他這態度也給了雷愷一顆定心丸，要知道持久戰最怕人心不穩，糧草不足，雷愷神微微一振道：「只要還能撐住便好！朝廷大軍總不能一直在路上，我倒要看看他們能拖多久。」

雙林道：「我前日已弄了飛鴿傳書出去，命人傳命給各地衛所，務必派出信使前往朝廷大軍報信，大寧府被圍，同時奏報朝廷，他們拖不了太久。」

雷愷微微喜道：「原來公公還有飛鴿傳書的法子！那就好！陛下總不會坐視不理！」

雙林苦笑了聲：「下邊帶著海東青，鴿子飛出幾乎全被殺，也不知能跑出幾隻，鴿舍已全空了。」

雷愷道：「總是一點希。」說完又命傳令道：「出去傳令全軍上下，朝廷大軍已在來援路途，我們軍糧充足，孩兒們再多堅持堅持！莫要兵敗垂，開平府屠城的先例在前，一旦城破，真瓦剌人可不會放過這全城百姓！大家無論如何也要頂過去！」

傳令出去，果然上下又定了一些心，士氣振了許多，這時從城下忽然綁了三個年上來，最大的約有十六七歲，最小的看上去大概卻只有十二三歲的樣子，三人都穿著草原上的飾，狼狽不堪，臉上有著淚痕和青紫傷痕，顯然被毆打過，裡也都堵著破布，雙林問道：「這是什麼人？」

雷愷道：「昨日前日活捉的敵人俘虜裡頭審問，朵三衛已是反了的，我們殿下那邊如今也不知如何，這三人正是當初三衛頭目送過來在大寧府唸書的嫡子，如今正該活活扔到城墻下摔餅，以振士氣，好教他們得知我們也不是好惹的。」

雙林看那幾個年面目清秀，雖然勉強做出大義凜然狀，卻到底在眼睛裡流出了恐懼絕的神，想了想道：「三衛頭目既然將他們送來為質，可見早對他們生死無所謂了，如今死他們，除了讓他們更仇恨我們之外，並無其他大用途。」

雷愷瞪大眼睛道：「難道還要白白養著他們浪費口糧不。」

雙林想了下，拉了雷愷道一旁低聲道：「依我之見，倒不如將他們三人好好穿了服，放出城外，教他們勸降自己父親，那邊真人和瓦剌人原本就心就不齊，看到此狀，只怕反生嫌隙猜疑也未可知。」

雷愷想了想道：「公公說的也有道理，便依了公公所言。」

雙林便過去和那三人道：「我們王爺一貫仁德寬厚，去歲你們族人牛馬遭害，我們王爺主持募捐拍賣，弄了數萬銀子安你們災族人，如今你們恩將仇報，我們卻也不和你們計較，如今你們父親臨陣反戈，反來圍城，真正是忘恩負義之舉，你們在我們漢人學堂學了這麼久的書，我們王爺待你們如何你們也當知道的，這禮義廉恥，你們不講，和畜生有什麼區別？合該回去和你們父親說說道理，勸他們早日棄暗投明才好。」

說完看著那幾個年臉上都現了愧，便命人解了他們的繩索，又命人道：「將他們的服侍從人一塊都帶來，一同開釋出城！」

只看那最大的年忽然躬施了個禮道：「我們草原人，也不是那等知恩忘義的人！今日若能生還，我拓達盡力而為，勸說父汗退兵，若是來日有機會，定報閣下救命之恩！」說罷也不糾纏，在士兵押送下走下了城樓，很快他們的從人也都被押了來。此時正好一強攻剛過沒多久，雙方都在抓時機小憩，這時城門忽然打開，這二十多人被放出城門，又立刻關上了城門。

敵軍立刻舉起弓箭嚴陣以待，只看到那些從人們舉起雙手，大喊著瓦剌語，然後應該是認出了自家旗幟，便往自家的隊伍跑了過去，那邊大概也認出了是自家的兒子，派出一個小隊試探著前往接應，很快將那三人接回了隊伍中。

雷愷在一旁看著，忽然嘆道：「公公善謀人心，果然高見，這幾個人好生生的回去，不管他們勸不勸，真人都必會猜忌，這猜疑的種子一種下，打仗的時候便不敢放全力了。」

雙林道：「也不過是以小博大的小計謀罷了，起不了什麼大作用，兩軍對壘，還是得靠將軍運籌帷幄，堅守城池。」兩人相對苦笑，這些日子兩人並肩作戰，頗有了些同病相憐惺惺相惜的覺，古人言患難出意，倒是有幾分道理，若是平日，雷愷和他都不過是面上假惺惺的虛以委蛇罷了。這時有個士兵來飛報：「王府長史何宗瑜求見傅公公！」

雙林一怔，和雷愷拱了拱手，匆匆下了城門樓去，果然看到何宗瑜在城墻下守著，看到他，臉上微微帶了一喜，低聲音道：「傅公公！我夜觀天象，今夜淩晨必定有大霧！」

雙林先是被夜觀天象給雷了一雷，之後卻又今夜必定有大霧震得心頭狂喜，拉住何宗瑜的手道：「果真？」

何宗瑜道：「不錯！」一邊拉了雙林到一旁，臉有些沈重道：「公公，王爺臨走前，留了五百死士在我手裡，卻是囑咐我予你，道是若萬一有個不測，命你帶著這五百死士護著小世子出逃，據我觀察，今夜勢必有大霧，到時敵兵看不見形勢，必然了陣腳，攻城也必定暫停，到時候你帶著小世子從城北側門出其不意突圍而去……」

雙林自聽到有大霧以後就已狂喜湧上心頭，反複思忖如何借這一場大霧來解困，忽然聽到何宗瑜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整個人訝異萬分：「你我棄城而逃？」

何宗瑜肅穆道：「這是王爺的鈞命……他還說了，若是他此戰有什麼不測，請你就帶著世子姓埋名，在民間生活，不必回宮了，他只願世子一生無病無災，平凡過日子，殿下是信重公公，相信公公能護住小世子才這般代的。」

雙林整個人都麻木了：「我還真是三生有幸得了殿下的眼啊……呵呵……」

何宗瑜看雙林的神有些恍惚，卻不是想像中的激涕零的反應，微微有些詫異問道：「公公？今夜大霧，正是千載難逢之機，依我看大寧城看如今勢，也還能守得住，你先護著小世子突圍而去，將來若是王爺和大寧府都無恙，你再回來也使得……」

雙林忽然怒從心起：「他就這麼看不起我嗎！還是你們看我就不是個男人，合該臨陣逃？」

何宗瑜一怔，雙林冷冷道：「若是今晚有霧，正是千載難逢之機，若是運行得法，這大寧之困，本不必指別人，我們就能自己破了！」

何宗瑜看著眼前這平日裡低調沈默的小侍眉目凜冽，大概是生氣的原因，臉上騰起薄紅，整個人都戰意凜然，何宗瑜呼吸一窒，躬深深施禮道：「公公可有良計，解了這一城之困？」

雙林道：「那五百死士在哪裡？」若他沒有料錯，這便是王皇后命因喜調教的那些暗衛人手了，經營多年，這些人必定以一當十，裝備良，又擅騎之人，這些日子又一直以逸待勞，若是用好這把利刃，趁上這突如其來的大霧，就是城外夷狄們的死期！

何宗瑜道：「都養在王府裡，我只教他們護著小世子。」

雙林冷冷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三歲稚子，既然托生皇家，不得就看這天意了！若是命於天，今夜這場大霧便是明證！必是有驚無險，來日後福不可限量，若是這一戰不，害死了小世子，將來王爺回來問罪，你只管往我上推便是了！橫豎我傅雙林與這大寧城同存，城破人亡，絕不會茍活便是了！」昔日劉秀昆之戰以弱勝強，一場天賜大雨全了他的命於天，王業大興，如今勝敗只看這一場天賜之霧了！

何宗瑜被他一番凜然之語說得心頭微震，他本也有殉城之念，如今聽這小侍一說，熱沸騰道：「公公但有差遣，只管吩咐！」

雙林也不廢話，心念數轉，先代何宗瑜：「你去代城守，先將這城裡所有有鞭炮鋪子，藥鋪子裡頭的硝石以及制鞭炮的工匠都招來。」

雙林道：「你先去辦，有多算多。」一邊折返上了城樓，拉了雷愷來耳語了一番，雷愷大喜道：「果然如此？」

雙林道：「那何宗瑜原是江東名士，在王爺邊多年，在這奇門八卦上，很是有幾分才能的，我看他言語肯定，想必至有七八分把握，我等當趁此大霧敵人陣腳之時，趁機出城殲敵，無論如何，也能重創敵人！」

雷愷喜得手道：「這真正是天助我王。」一邊振道：「我去調集三千敢死軍人，今夜若是真有大霧，必當大捷！」

雙林點頭道：「將軍且先部署，我還有些後手安排，你且先讓那三千人好好歇息，養蓄銳，今晚必要一擊必中！」

二人分頭部署，雙林回了王府，看何宗瑜已將工匠召來，雙林單刀直問他們：「需要做綁在床子弩上的長矛上，引線要長一些，要到敵軍隊伍裡頭才炸開的大砲仗，能做出來嗎？還要能防點水，不能被霧水打了。」

工匠們頭接耳了一番，一個老些的匠人出來道：「大砲仗外頭多裹幾層紙，一時半會裡頭的火藥不了，然後引線用桐油塗上外層，若是霧水不大，距離不太遠，興許能做到。」

雙林道：「在炮仗紙張裡頭摻上碎鐵蒺藜鐵沙子之類的，使之破碎之時給四周人更大傷害，做得到嗎？」

那老匠人道：「可行，什麼時候要？」

雙林眉目凜然：「今天傍晚就要要！」

匠人們聽到都有些著急道：「時間了些。也不知要幾個。」

雙林道：「能做幾個便做幾個，務必要能炸到隊伍裡的。」

吩咐完匠人們，雙林又去見了那五百死士，為首的侍衛首領卻是天樞，雙林一怔：「怎的留的是你？」楚昭出征，天樞作為這些死士的首領，必然是最悍能幹的，如今居然反將他留在了城裡，只為守護小世子？

天樞道：「王爺說我和你識些，您也好使喚些。」

雙林默了一默，道：「今夜會有大霧，我要你等五百人為先鋒，左臂紮黃條為識，霧氣之時，直取敵人中軍，取敵軍首腦，大霧之間或恐不識敵我，口令為吾王，永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