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覺華島

柯彥給雙林把脈後開了方子，低低對雙林說道：「你的眼睛會好的，你，你別灰心……我一定會想辦法的，我已經讓人送信回去給我爹了，讓他問問太醫院那邊可有什麼良方。」

雙林搖了搖頭，並不想說話，他一貫心高氣傲，自殺在他看來的確是懦夫的行為，但他如今覺得，與其毫無意義毫無尊嚴地活著，不如死去。

英順在一旁終於開口道：「王爺自出征起，一直先士卒，開平一戰，艱苦非常，後來追擊之時，王爺右中了箭傷，大寧被圍那會兒，王爺箭傷迸發，發熱昏迷，大軍也羈留在外，一時回援不及，王爺清醒後立刻要求大軍立刻回援，結果才拔營趕路了一天，就聽說城圍解了，何長史寫了信回來說了況，他才放心，那天他心極好，還和我說了你獻計突圍的事，很是為你驕傲的樣子。之後駱相提出還是按原計劃執行，讓王爺假裝失蹤，否則正面與武靖公那邊對上，我們要吃虧。這事機，一旦洩就是欺君和貽誤軍機之罪，只有王爺親兵和幾個心腹大將才知道。」

「結果沒幾日，便有探來報說你帶死士出了城，王爺一聽就急了，也不管箭傷未癒，親自帶隊去追你，聽說還是親自下崖去找的你，把你帶回來的，你眼看不到，他這些日子幾乎都食不下嚥的。其實吧，若是我也瞎了，大概也和你一樣寧願死了，但是如今殿下這般待你，哪裡還是將你當個奴僕。平心而論，你這子，也沒把主子放在眼裡過，王爺做什麼，何嘗需要向我們解釋，我們只管聽王爺的安排，忠心耿耿便是了，如今你看你何事不是自作主張，如今又對王爺心裡怨怪，當面給王爺沒臉。咱們也算認識多年了，如今細想來，你這人冷心冷肺，看著彷彿對誰都好，其實卻對誰都不在乎，忽剌地想死就要死，也不想想別人是不是會為此傷心。」

英順一貫都冷嘲熱諷，今日卻一反常態推心置腹起來，雙林這些天承了他的照顧，適才英順又為他挨了打，臉上有些過不去，雖然心裡仍然有著一委屈，卻只是閉著眼睛不答。

英順看他神，一時半會應該不會再尋死，也不敢再多說，只給柯彥使了眼，柯彥卻不敢耽誤太久，開了藥又匆匆去給楚昭把脈調治箭瘡不提。

大概柯彥開的藥果然很安神，雙林喝了以後果然睡得很深，再醒來的時候自己卻是在馬車上，英順說大軍要換紮營點，去哪裡也不知道。車子走了兩日才到了地方，安置的房間卻不再是營帳，而是房裡，天已近夏，屋裡卻十分涼爽，有微風徐徐吹窗子，空氣裡都是清新的槐花香味，極清淡悠遠。房裡也十分安靜，偶爾聽到外間有人低低說話，有時候聽得出是英順似乎在安排什麼，有時候是楚昭在吩咐什麼事，聽起來這房彷彿卻是楚昭住著的。

過了一會兒英順送了燕窩粥進來給他吃了些便出去，他聽到楚昭進了室來，坐在床邊，徑直問他：「你上累嗎？這裡是覺華島，離岸不遠，但是地方，這些日子我們就在這邊靜養一段時間，那邊有溫泉，你去泡泡好不好？對傷口有好。」

雙林與他獨自相對有些尷尬，只是楚昭似乎前一晚上發火又已過去了一樣，說話仍和從前一樣從容平和，他只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說道：「好。」他自出城找楚昭起直到後來養病，就一次都沒洗澡過，只是讓人而已，其實自覺上也骯髒粘膩得很。

楚昭嗯了一聲，卻直接上前將雙林忽然抱了起來，雙林看不到，忽然被他懸空抱起嚇了一跳，不得不扶住他的肩膀：「殿下？」

楚昭道：「不是說去泡溫泉麼？我帶你過去。」說罷已直接走了起來，雙林忙推拒道：「殿下，英順來吧。」一邊起來，楚昭道：「別，我膛上有箭傷的，仔細到了。」

雙林的手僵住了，楚昭輕笑了聲：「英順那小板能做什麼？」一邊已快步將他抱了一浴池放了他下來，雙林覺到了蒸汽蒸騰，又有濃濃的硫磺味，正有些好奇，卻覺到楚昭已順著替他解開了上的中帶子，雙林忙按住道：「殿下，我自己來。」

楚昭道：「你看不見，仔細掉水裡去……你上哪裡我沒看過？」

雙林不妨他忽然提起這件事來，臉騰的漲紅，居然一時不知說什麼，楚昭卻道：「聽說你不習慣其他人近你，這些日子你就住我室裡好了。」一邊已是將雙林服都剝掉，出了有些全來，他當時滾下山崖，上被石頭傷多，如今雖然傷口已基本收口癒合，蒼白的上多有著淺淺紅的傷疤，楚昭想起當日替他解藥時全無瑕的樣子，心下又微微有些痛楚，已又將他抱起來泡進了淺水池裡道：「你子虛，傷口也沒有完全痊癒，不能泡太久，如果覺得頭暈悶的，趕和我說。」

雙林還在全不自在中，卻已被楚昭飛快地放了水中，溫熱的水緩解了他的張，楚昭一副理所當然直接上手的舉也教他不好說什麼，他閉了眼睛，卻覺楚昭正在替他解了頭髮幫他浸水裡，忙手去抓了頭髮道：「我自己來！」

楚昭道：「你頭上有傷口，看不到的，我來幫你弄。」一邊又將一個胰子塞在他手裡道：「你自己把胰子打了吧，我一會兒幫你沖水。」

雙林接過胰子，整個人都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態，也拿不準自己該用什麼樣子的態度對楚昭，楚昭卻拿了個勺子舀水替他慢慢浸了頭髮，看雙林手裡著胰子，肩膀上的都繃起來，知道他定是不自在，便說話轉移他的注意力：「把壽哥兒託付給你的事，還有詐稱失蹤的事，沒和你說，是我的不對。」

雙林抿了抿，有些自暴自棄道：「你是主子，做什麼都是有道理的。」

楚昭道：「自作主張膽大妄為的事你做得還嗎？但是一到我跟前，你就什麼主奴都搬出來，把界限分得清清楚楚，說的話一句比一句肺管子。大寧府相對來說還是比較安全的，若是天命不好，真的糟到那樣地步，我想你也不會推責任，但是若是事前和你說，只怕你不知編排什麼一套一套的道理來和我推了。」

雙林不說話，楚昭看他臉上漲紅，整個人泡在水裡睜著眼睛神茫然不知所措，抿得通紅，和從前那一副沈穩從容的模樣截然不同，多了幾分脆弱，心頭憐意大盛，只是輕輕替他將頭髮清洗乾淨，雙林沒話找話似的問了一句：「聽英順說殿下上了傷？」

楚昭角忍不住含笑道：「嗯，傷了點肺，不過不妨事，也是慢慢養著便好了，所以駱相才堅持我詐稱失蹤，我若出去，朝廷軍令，我不得不奉，卻不知要有多暗算在裡頭，不如暫避鋒芒。」楚昭緩緩說著，看了看池子旁邊的沙，知道不能讓雙林泡太久，又將他抱了出來，放在大巾上替他了，又替他穿上中，又在外頭加了件袍子，一邊對雙林說話：「還疼嗎？要去院子走走嗎？柯彥說你要多走走。」

雙林被他抱來抱去正不自在，連忙站了起來，他上當時居然只是普通外傷，竟然沒有骨折，走雖然不太靈便，卻也可以慢慢走著，楚昭扶著他緩緩走了出去，院子裡似乎有大樹，很是涼，楚昭道：「是菩提樹，很大，聽說也有百年了，附近還有個佛寺大龍宮寺的，聽說主持也很有些見識。」

雙林看不到，旁又沒別人，只能任由楚昭牽著，在院子裡走了一會兒，只覺到腳下似乎是石板鋪的庭院，院子裡十分涼爽，風裡除了木葉清香，還有著的海水鹹腥味，想必離海很近，他上畢竟有傷，走了一會兒便已力氣不支，楚昭看他額上見汗，便將他又抱起放在一竹榻上道：「你喝點水休息一下。」

雙林坐在那邊，覺到這榻上似乎十分寬大，一時有些不到邊，手裡很快被塞了一杯剛剛好的茶杯，他剛泡完溫泉出來也的確覺到了口乾，不知不覺已將那杯茶水喝完，茶杯卻又被楚昭取走，將他按了按讓他斜靠了下去道：「這裡沒旁人，你別拘謹，你也早就沒把我當主子了，別想那些規矩了。」說完似乎也十分自然地靠在了他側，順手替他將頭髮披散開來讓他快乾，一邊卻又不知從哪裡拿了一本書來翻著書頁道：「這裡其實我也是第一次來，我人送了這裡的縣誌來看，有意思的。這裡古時是桃花浦的，後來歷代都桃花島的，昨兒進來倒是沒見有桃花。」

雙林想起黃藥師的桃花島，忍不住角翹了翹道：「殿下想要看桃花，不是一句話的事麼？」

楚昭輕笑道：「等戰事平了，孤便找人來種上桃花好了。」看雙林彷彿側耳傾聽的樣子，因著剛從溫泉裡出來，臉紅潤，不由心中一問道：「你在聽什麼？」

雙林道：「既有桃花島，不知是不是也有碧海生曲。」

楚昭大奇道：「你想聽曲兒嗎？碧海生，曲名不錯，可有來歷？」要知道在他印象中雙林沈默寡言，對這些曲兒詩詞是不太留意的，雙林搖了搖頭問道：「縣誌上還有什麼說的嗎？」

楚昭翻了翻道：「有個這裡的秀才，嗯，也姓傅的，傅煥之，寫了個覺華島遊誌，文采一般，但是寫得頗為詳盡，我唸給你聽聽看。」

楚昭聲音溫和輕緩，一句一句讀起來，可惜雙林到底不是個讀書人，聽那些半文半白的古文一會兒，已是不知不覺眼皮重了起來，楚昭不過讀完半章遊誌，便看到雙林半邊臉陷在了青灰素紗枕裡，闔目安睡，呼吸勻凈，微微笑了笑將書放到一邊，拉了張薄紗巾子替他蓋上，看他寬鬆紗下出半截潔修長的小，潔，踝骨纖細，腳趾上卻仍還有著去歲冬天凍傷的淡淡青灰痕跡。

歷歷往事在目，傅雙林凡事為他殫竭慮，明明用心至深，面上卻倔強得毫不，心高氣傲，桀驁剛烈到不似一個自在宮裡長大的侍……這個人的心，實在太難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