涕淚滂沱中，景謙接下來說了些什麼，並沒有聽清。

抬起頭，在淚眼模糊中，可嘉看向了書桌上的那架小小的鋼琴。

回憶若是這樣充滿淚水，充滿酸楚，那麼……失去記憶，是否會更幸福一些呢？

窗外，晨曦微現。

朝過白的窗紗了進來，那道金的芒照耀在小鋼琴上，也照在了書桌另一頭，可嘉和袁景謙的合影上。

……也許，你的潛意識已經幫你做出了選擇——在我們往的這一年間，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一聲「喜歡你」。可是……

可是，不管怎麼樣，可嘉，我會一直等你。直到你親口告訴我你的決定……

——復興中路327號中正坊。

可嘉停下腳步，拂開眼前捲曲紛的髮，打量周圍。

午後的中，錯落有致的老式洋房在綠蔭圍繞下，顯出一派安詳寧靜的氛圍。

站在一戶開滿桂花的院落前，可嘉看向對面。

那是一幢鋪滿爬山虎的洋房，看上去雖然和周圍的建築沒什麼區別，可是，從一扇打開的窗戶里傳出的重金屬搖滾樂，卻為這幢老樓帶來了別樣的年輕覺。

「啪！啪！啪！」

有人汲著拖鞋拎著一拖把從對面的樓里衝出來，向這邊跑來。

那個人有著一副瘦小的材和一張小鼻子小眼的臉龐……

「雲超！」可嘉沖了上去，「雲超！……」

「好傻！哈，你知道嗎？剛才有一秒，我真的以為你拎著拖把又要衝出去打架了！」

「結果我只是衝到垃圾桶那裏把這把該死的拖把扔掉。」

「我還記得那天站在雨里看你們打架時候的形……」

「陳伯倫這小子太卑鄙了！還好我和麟風功夫了得，以二敵四！雖然後來在醫院裏呆了三天，不過，那幫混蛋也沒佔到什麼便宜！」

「對了，小梵呢？好像很久都沒有見到了。」

「？終於答應去國做心臟手了，自從……」

沉默開始在空氣中蔓延。

風從街心花園的另一頭吹來，掃下了最後幾片枯黃的落葉。

冬天就快到了。

盪著鞦韆，可嘉抬起頭，讓風吹自己的長發。

雖然依然燦爛，雖然天空依然明，可是，屬於冬天的寂寞和悲傷卻已經漸漸進駐到了心裏。

「對了，」終於，雲超打破了沉默，「知道那次唐麟風為什麼會跟陳伯倫打架嗎？」

「為什麼？」

「他之所以要揍姓陳的那傢伙，不是因為小梵宣佈在和陳伯倫往，也不是因為他吃他們兩個的醋。而是因為陳伯倫的那句話……」雲超停了一下，「那天，我回家晚了，錯過了晚會的開始，卻剛好趕上聽到陳伯倫的挑釁。他站在麟風面前，笑著說：」我曾經警告過宋可嘉不要和你往，卻笨得沒聽我的話。這再次證實了我對的一貫看法——一個傻瓜。『這才是挑起戰爭的真實原因。雖然唐麟風那傢伙在對我說起你的時候，用的最多的就是』笨蛋『、』討厭『，可是，「他說道，」他卻絕不允許別人這麼說你。「

握了鞦韆的鐵鏈，可嘉抬起頭看向藍天。

「我是個傻瓜。為了那次的事，我竟然還和他大吵了一架。」自嘲地一笑，接著甩甩頭，彷彿要甩開那些回憶，「好了，不說過去了。對不起雲超，在那麼長的一段日子裏，我都不記得你。甚至當你試著幫助我回憶的時候，我也只是把你當作一個有些奇怪的陌生人……」

「這沒有什麼好抱歉的，」雲超笑了笑，「事實上，我一直也都很矛盾。失去記憶的你過得那麼快樂，即使到現在我都還在想，我是不是不應該來擾你的生活，打攪你的平靜……」

「你有沒有聽說過這麼一句話？」可嘉打斷了他，「『上帝會把我們最珍貴的東西拿走，以提醒我們得到太多。當失去的時候，你惟一能做的便是不要忘記。』」停了一下，「所以不管怎麼樣，我都要謝謝你最終還是來打攪了我的『平靜』……」

從鞦韆上站了起來，試著讓自己出微笑：「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雖然錢叔叔、你和所有認識唐麟風的人都說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但是，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會找到他的！我不會讓他這麼容易就從我邊溜走，我也不會讓上帝這麼容易便把我最珍貴的東西拿走……」忍住淚水，深吸一口氣，「我會一直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唐麟風為止。」

轉過，可嘉沿著來時的路向街心花園外走去。

「宋可嘉！」

雲超的聲音讓停下腳步。

「我曾經也覺得奇怪，唐麟風那小子放著我那個樣樣都好的妹妹不要，偏偏和你在一起，到底是為什麼？現在我知道了。」他抬起頭來，目直視著站在小徑上的那個孩，「如果我是他，我也會為你不顧一切的。」

午夜。

幕低垂。

深藍的天空中，不見星星的蹤影，只有月亮在雲層之後緩緩地移著，漫不經心地俯視人間。

可嘉靜靜地走在小徑上。

這個夜晚，原本打算去找景謙的。

已經讓他等了太長的時間，雖然他說他會一直等，可是，還是必須把自己的決定親口告訴他。

腳下，是枯枝落葉發出細微的斷裂聲；邊，有微風輕拂過樹叢傳來的沙沙聲。

本來並沒有想走這條路的，可是……

不知為什麼，不聽話的雙腳還是把帶到了這裏。

翻過一片殘缺的圍牆，再繞過那片樹叢，眼前豁然開朗了。

月亮穿過雲層，在這一刻照亮了那些破舊不堪銹跡斑斑的過山車、鞦韆架、海盜船和天。

可嘉慢慢地走近。

這是一個已經廢棄了的遊樂場。

曾經，這裏是孩子們的樂園，滿載歡笑的場所，以及……心目中的天堂。

可是……

因為那些所謂的市政規劃、城市建設，還有大人們種種複雜的借口，使得這裏不再是樂園，不再有笑聲，也讓……失去了天堂。

夜間播報的新聞中說，明天，這片土地就要開始進行正式的拆遷，建造一片新的居民區。

也就是說，從明天起，就將再也見不到這裏了。

質氣息越來越濃厚的同時，純真年代也將漸行漸遠。

也許是這個原因吧——對自己說著——所以無論怎樣，也要過來看最後一眼。

推了一把鞦韆，讓它漾在這最後的夜晚，生鏽的鐵架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鬼屋的口在的左邊。這幢白天就顯得森可怖的小屋，在月的影下，更是讓人寒凜凜。

「宋可嘉！我在這裏……」

一個低沉而又有些模糊的聲音說道。

可嘉繞過鬼屋，來到屋后。

什麼人都沒有。

一定是那個混蛋想要嚇！可嘉忿忿地想著，轉過去。

一骷髏赫然站在的背後！

就在被嚇得昏過去的時候，又是那個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可嘉，醒醒！可嘉……」

搖搖頭，甩開回憶，繼續向前走。

小徑的盡頭，在綠樹環繞中，是一座大型的旋轉木馬。

它曾經又漂亮又輝煌。

深紅的尖頂帳篷下，垂著一墨綠的柱子，在一串串燈的點綴下，彩不同的漂亮木馬環繞其間，隨著歡快的音樂奔跑。

這是孩子們最喜歡的玩，只要一坐上去，就不肯下來。所以，這裏是爭吵與糾紛最常發生的地方，可是，一旦音樂響起，木馬開始旋轉，所有的不快與淚水便會化為歡。

這一定是魔力造的——十八歲那年，可嘉這麼認為。

「你為什麼喜歡這匹馬？」

當可嘉坐在白木馬上的時候，後有人問道。

「那是因為白馬王子的故事呀，而且這匹白馬真的好可……」

「嘁！」那個人不屑一顧地，「老土！」

「那你呢？」如同往常一樣，那人只需要隻字片語，就能把可嘉惹得火冒三丈，「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為了要扮酷，才會選擇那匹黑馬！」

……

走上臺階，可嘉找到了那匹白的木馬。

它早已不復記憶中的麗了。白的遍佈灰塵與污漬，金的馬鞍斑斑駁駁地褪，揚起的尾也不知被誰撞落了。

可是，它的眼睛依然那麼溫，神始終充滿歡樂。

摟住了木馬的脖子，翻坐上。

就在這一刻，燈猛然亮起。

那些垂懸在帳篷頂上，環繞在柱子上的燈如同霓虹般閃亮，照耀出不可思議的夢幻芒。

與此同時，音樂響起。

如此優如此奇異卻又如此悉的音樂，筆直地穿的心靈，帶來莫名的震撼與刺痛。

——《Neversaygoodbye》。

白的木馬開始旋轉，帶著向前奔跑。

「誰？是誰在那兒？」

可嘉喊著，屏住呼吸。

有個人影從柱子後走出。

黑的T恤、黑的頭髮，黑的眼睛。

他？！

心跳加速，記憶如同水般湧來。

是他……

終於找到他了！

淚水浮上眼眶，那個刻骨銘心的名字哽在間。

「你為什麼喜歡這匹馬？」

「可嘉，別哭！可嘉……」

可是為什麼……

他的名字卻怎麼也喊不出來？

……

在燈中，他一手扶住柱子，一手握著木，索著走上臺階。

——索？！還有木……

可嘉的心跳一拍。

看向他的眼睛。

這是一雙如此悉的雙眸。

即使完全失去了記憶，也依然能畫出這雙眼睛漂亮的形狀和顧盼間譏誚的神。

可是……

可是為什麼，此刻，在這雙眼睛中，看不出一點神采一閃亮？為什麼，即使最明亮的燈也不能點燃這雙眸子？

在他的眼中，有的，只是一片沉寂的黑。

不可能——捂住，免得自己喊出聲來——他不可能……

一道茸茸的黃影出現在他的邊。

——小狼！

小狼愣了片刻，接著，隨著一低吼，它激地沖了上來，一邊跟著旋轉木馬奔跑，一邊試圖撲向可嘉。

「狗！」唐麟風喊道，眉頭習慣地皺起，「怎麼了？」

他抬起頭，試圖找出小狼如此興的原因。

「誰？誰在那兒？」

當他的視線從上掠過，茫然投向了旁邊黑暗的樹叢時，的眼淚也在這一刻落。

淚水中，一個宛如天籟的聲音從旋轉木馬的音箱中響起——這是第一次，可嘉聽到了配上歌詞的《Neversaygoodbye》。

……

IfIcouldtakethismomentforeverTurnthepagesofmymindToanotherplaceandtimeWewouldneversaygoodbye

IfIcouldfindthewordsIwouldspeakthemThenIwouldn『tbetonguetiedWhenIlookedintoyoureyesWewouldneversaygoodbye……

2003年11月8日。

芝大廈建築工地。

1：45PM.孩是第一個被救出來的。

從腳手架倒塌到從事故現場被抬出，前後用了十多分鐘時間。

之所以那麼快就能夠出來，不僅因為腳手架的最下層有一些支架並沒有完全倒塌，從樓上砸下來的那些東西並沒有完全砸到在下面的人上，也因為和一起被在裏面的那個男孩一直在把往外推的緣故。

出來的時候已經昏迷了，雖然因為傷而跡斑斑，但看得出來，不會有生命危險。

所有人的注意力轉向了依然被在腳手架下的那個男孩。

當營救人員轉向被大家挖出來的那個口出手，想去拉那個男孩時，卻發現，他已經不在那裏了。

儘管線暗淡，卻還是能夠看到男孩在裏模糊的影。他折返回去，在廢墟中尋找。他已經了傷。暗紅的鮮從他的工作服上滲了出來，行也變得緩慢。當他終於回過，爬向口的時候，所有人的覺都像過去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把手給我！」營救人員向他過手去。

他抬起左手困難地向口*近。

就差那麼一點……他們的手就差那麼一點就能到了。可是……

一鋼管卻在此時因為支撐不住而重重地砸了下來……

2：30PM.那個男孩終於從腳手架下被拖了出來。

他被迅速地抬上擔架，推到了等在一旁的救護車上。

一片混中，沒有人注意到，儘管已經完全失去意識，在他的右手裏，卻依然握著一卷髒兮兮的紙。

在捲紙的邊緣，有一排因為淋雨而逐漸化開的字。

那四個字是————喜歡·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