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嬤嬤本不該在那個時候回宮復命,且說那話時,面上的笑容極其詭異。
那時戚皇后便知,四時苑這里定然出了事。
“酒被換了。”顧長晉語無波瀾道:“換了‘三更天’,母后用過‘三更天’,想來也知曉吃下那藥會有何后果。”
顧長晉停頓了須臾,黑沉的眸子一瞬不錯地盯著戚皇后驟然變的臉,一字一句道:“說好疼。”
戚皇后眼前一黑。
“娘娘——”桂嬤嬤上前攙住。
戚皇后抬眼看顧長晉,“在哪里?你將藏在了哪里?”
“母后現在該回宮了,最好能病一場,如此方能蕭馥現,蕭馥大抵會迫不及待地看你痛不生的模樣。”
顧長晉越過戚皇后,往大門行去,行了幾步,忽又頓住腳步,“心里只有娘,便是到死,也在念著承安侯夫人。母后莫要去打攪,從你舍棄的那一刻,便不是你的兒了。”
話落,顧長晉不再停留,徑直離開了四時苑。
椎云見到他時,他的面又白上了幾分。這位再重的傷也面不改的男人,此時此刻,竟是再藏不住面上的痛。
“椎云,從一出生,就是一枚棄子。”
“那樣好,那樣好啊……”
“他們怎麼敢如此待?”
椎云垂下眼。
主子不需要他的答復,主子只是需要……說出來。
椎云寧肯他說出來。
說出來,他的心或許就不會那麼疼了。
只可惜主子說完這三句話,便緘默了下來。
第二日,又恢復椎云悉的那個顧長晉。只他的眉眼更冷峻,眸也愈發黑沉了,若是細看,那里頭有。
五日后,椎云尋到了正在趕往肅州的張媽媽與盈月、盈雀。
半個月后,藏在上京的沈治現了。
一個月后,被林清月救下的橫平帶著一傷回到了東宮。
顧長晉將張媽媽與沈治囚在東宮的室里,嚴刑拷問,卻不他們輕易死去。
嘉佑二十三年冬,嘉佑帝駕崩。
來年春,顧長晉登基為帝,改年號為元昭。
顧長晉登基的第七日,纏綿病榻半年之久的戚皇后親自扶靈,與顧長晉一同將嘉佑帝的棺槨送往皇陵。
也就在那里,顧長晉終于見到了蕭馥。
那時的蕭馥瘦得如同一把骨頭,兩條如同細竹簽,甚至無法支撐的軀,只能坐在木椅上。
盯著戚皇后,如同瘋子一般笑得幾乎不過氣來。
蕭馥黑漆的眸子里有著恨,也有著快意!
“戚甄,殺死親生骨的滋味可好?!”
“太好看了,這一出親母弒兒的戲太好看了!”
蕭馥揩去眼角笑出的淚水,又向顧長晉,“硯兒,你做得很好!便該如此,唯有斷絕,方能做一個好皇帝!”
容舒死后,顧長晉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宵旰食地理國事,臨朝監國,為百姓謀福。
蕭馥躲在暗,聽著旁人對他的夸贊,以為是誤解了他。
他并未將容舒的死放在心上。
將容舒藏在四時苑,不是因著他有多,不過是他天良善,察覺到對容舒的殺意,這才藏起來。
蕭馥著顧長晉的目有著贊賞,還有不舍。
活不了多久了。
這些年來支撐著的,便是將硯兒扶上帝位,好在日后追封太子哥哥的名諱,將他堂堂正正地葬在蕭氏一族的皇陵里。
當初蕭衍登基后,礙于百姓們對蕭啟元的深惡痛疾,便順應民意,將蕭啟元貶為庶人,從蕭家族譜里出了名,也不得皇陵。
顧長晉注視著蕭馥。
旋即將一枚玉佩從腰封里掏出,對道:“這是蕭硯死前給朕的玉佩。倪護衛道,若是知曉蕭硯死了,我們顧家所有人都得陪葬。為了讓朕活下去,蕭硯將這玉佩送給我,讓朕以他的份活下去。”
蕭馥瞪大了眼:“胡說!你就是蕭硯!老太醫親自驗過!”
“因著蕭硯,朕便是再恨你,也從沒想過要將蕭啟元挫骨揚灰,不得回。”顧長晉著蕭馥,“只可惜,朕改了主意了。朕要當著你的面,將蕭啟元的骨頭敲碎,喂給野狗吃。”
眼底有翻滾,他緩緩一笑,道:“手。”
椎云與橫平應“是”,上前將戚皇后邊的棺槨緩緩推開。
蕭馥這才發現,戚皇后邊的棺槨里放著的本不是嘉佑帝,而是一白骨。
“先帝仁慈,雖將蕭啟元除了名,但依舊將他葬了皇陵。當初蕭啟元在肅州傷,還是你父王舍命救下他的。瞧瞧——”
戚皇后抬手指向那白骨的肩骨,角出一枚笑,“肩骨上的這傷很是眼罷?當初蕭啟元去涼州接你時,便是這里帶著傷罷?也正是肩骨裂了,右手再使不上力,他方會名正言順地離開邊關。”
蕭馥目在戚皇后與顧長晉上來回梭巡,須臾,恍然道:“你們聯手了?你在裝病?”
戚皇后不語。
椎云與橫平上前將啟元太子的尸骨從棺槨里撈出,扔擲在地上。
只聽“哐啷”幾聲,尸骨四分五裂。
蕭馥目眥裂,尖聲道:“你們怎敢!”
慌張地向后,“嬤嬤!嬤嬤!快攔住他們!”
也就在這時,方發現后的安嬤嬤還有幾名西域護衛早就無聲無息地倒下了。
“嘭——”地一道捶地聲,蕭馥著一被敲碎的骨,撲在地面,朝那白骨爬去,“不可以!你們不可以這樣對他!”
爬到一半,一只綴著珍珠繡鸞吉祥的登云履踩上蕭馥的手背,狠狠碾磨。
蕭馥抬頭,沖著面沉的戚皇后發出凄厲的聲:“戚甄!你不得好死!”
戚甄笑了:“蕭馥,不得好死的一直是你的太子哥哥,你放心,本宮不會你死得太輕易!”
乍暖還寒的春日,雪落紛紛。
一白骨被砸齏,融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蕭馥尖著想要去抓被吹到半空的末,只孱弱的病軀本掙不開戚皇后的腳,只能眼睜睜地著那些末被風吹走。
顧長晉將蕭馥與戚皇后,當夜便回了宮。
戚皇后留在了皇陵。
嘉佑帝的尸早就了皇陵,在他的墓碑旁邊,還有兩個尚且空著的皇槨。其中一個皇槨里,放著一顆玉佛珠子,還有一件染了的遍地金繡紅梅百褶。
第二日,柳元帶著一名形容憔悴的婦人急匆匆地進了乾清宮。
“皇上,沈娘子來了。”
顧長晉放下奏折,“嗯”了聲:“快請。”
柳元狹長的眼微微垂下,恭聲應是,快出殿門時,似是想起了什麼,又折過道:“還有一事。”
他頓了頓,繼續道:“陛下要奴才去尋的那名道人,奴才在龍山找到了。如今那道人就囚在了東廠的押房里。那道人,道號清邈。”
顧長晉微頓,傾,他輕輕頷首:“做得很好,將他給橫平。”
柳元領命出殿。
殿里靜了幾息,很快便有侍領著沈一珍進殿。
沈一珍正要叩首行禮,卻被顧長晉抬手攔住,道:“此只有我與你,母親不必見禮。”
沈一珍卻道“禮不可廢”,恭恭敬敬地拜了一禮。
顧長晉不再攔,待行禮后便親自扶起沈一珍,目輕輕掃過靛藍襖上沾著的。
“母親已經見過沈治了?”
“是。”沈一珍面平靜道:“民婦刺了他三刀,一刀是為我兒昭昭,一刀是為我父沈淮,還有一刀是為了被他無辜害死的百姓。民婦給沈治留了一口氣,他是生是活,皇上悉隨尊便。”
顧長晉頷首,沈治被囚了大半載,上連一塊好都尋不著,本就活不久。
“民婦今日來,還想同圣上討個恩典。”
“你說。”
“民婦想帶昭昭離開上京,去看看大胤的大好河山。昭昭從前在閨中便看游記,也總可惜著不能同著書人一般自由自在地游覽這世間的千般風。民婦懇請皇上,讓民婦一圓昭昭的夙愿。”
沈一珍知曉顧長晉將容舒的骨灰壇子藏在了乾清宮。
抬起眼,看見顧長晉那張消瘦的、毫無的臉,忍不住眼眶一熱,道:“允直,你該放走了,也該忘了。”
顧長晉沉默。
良久,他笑了笑,溫聲道:“母親可以帶走,但待得母親帶看完了想看的,便要將送回來,我會派一隊金吾衛護著你們。”
沈一珍注視著這著龍袍的年輕帝王,蒼白的幾度。
“允直啊,你不能再這樣過下去!你是皇帝,你扛著的是大胤的社稷與百姓!的憾,我這個當娘的替去彌補!而你,要好好活著,活得長長久久地守護好這片著的國土!”
沈一珍慣來堅韌的臉,漸有意,從腰封里取出一個藥瓶,道:“椎云道你曾經用這藥,與你的至親道別過。今日,你便與昭昭道別!”
顧長晉垂眸著手里的藥瓶,緩緩道:“這藥與我無用。”
他頓了頓,又道:“母親放心,我很好。”
“你不試,怎知無用?你可知椎云與橫平有多擔心你!”沈一珍垂淚道:“好,你既然要我將昭昭送回來陪你,若你試過之后依舊無用,五年后,我便將昭昭送回來宮里!你不試,我不會送回來!”
說到后頭,沈一珍已是泣不聲。
顧長晉著沈一珍仿佛一夜間老去的面龐,許久,他道了聲好。
夜里他吃下那藥,靜靜坐在拔步床里,靜靜等著來。
藥效起來時,他看見那姑娘出現在半空里,眼睛、角皆流著烏紫的,對著他喊“疼”。
顧長晉上前將抱懷里,對道:“昭昭不疼了。”
他陪著,直到再不喊疼。
幻境破碎。
顧長晉怔怔地著消失的方向,又吃了一次藥,神平靜。
他知是他過不去的死。
這一次,他及時趕到了四時苑,及時打潑了手里的“三更天”。
著他,傻傻地笑著道:“顧允直,你來了。”
顧長晉上前抱住,只他的手才將將到的,眼前的姑娘就像飄在空中的氣泡,“啪”一聲消散。
男人一不地著掌心,漆黑的眸子漸漸有了波瀾。
差一點,差一點他就抱到了。
下一瞬,顧長晉將瓶子里所有的藥盡數灌里。
劇烈的咳嗽聲在殿響起。
他抬起咳得赤紅的臉,迫不及待地著半空。
旋即輕輕一怔。
“容昭昭,你為何要哭?”他低低地道。
虛空中,那姑娘流著淚看他。
“是我太沒用,又你傷心了。”顧長晉一步一步走向,“你怪我罷,莫哭,是我不想與你說再見,不是你的錯。”
手緩緩去臉上的淚,顧長晉將頭埋肩側。
他知這是他的幻覺,可此時此刻,涌鼻腔里是鬢發間那深沉而郁馥的香氣。
悉的香氣,悉的溫度。
如此真實地出現在他懷里。
結來回滾了幾番,顧長晉閉眼,眼中的淚劃過他下頜,直直垂落,“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你莫哭,我再不吃這藥了。”
“但你也莫我忘了你,麼?”
男人啞著聲,緩緩地道:“我會好好地活,好好地做一個你會喜歡的皇帝。但是容昭昭,你莫走,也莫我忘了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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