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阮拿著襯衫上下看了會兒,然后在針線盒里找出深綠的線,穿針打結,在袖子上一點一點繡了個小小的紋樣。
穿書前他家里幾代都是做漢繡的,作為這種傳統文化傳承的世家,紀阮從小就跟著學手藝,沒生病之前他能自己繡出一整套大婚服,姐姐出嫁的時候,嫁就是他和媽媽一針一線繡出來的。
雖然現在這個從來沒過針線,手也生疏,但一點小繡紋對紀阮來說還是綽綽有余,甚至不需要繪畫定樣,直接就能開繡。
當晚,一直到紀阮繡完將襯衫掛起來,顧修義都還是沒回來。
第二天紀阮起得晚了些,客廳里依舊只有趙阿姨,不用說就知道顧修義整晚都留在外面。
紀阮早就習慣了顧修義不在日子,按部就班吃早飯,給小安喂吃的,然后陪趙阿姨出去買菜,回來還跟趙阿姨學做了月餅,晚上兩人一貓一起看中秋晚會,其實充實的。
可是等趙阿姨睡覺后,整棟屋子安靜下來,燈漸暗,紀阮回房間的時候,走在樓梯上突然就覺得空落落的。
這種空來得相當突兀,沒有任何預兆,也讓人毫無頭緒。
紀阮站在樓梯中段,握著扶手愣神了好半天,而后扭頭看向窗外。
一整面墻的落地玻璃讓院子里的景一覽無余,樹枝間天上那月亮尤其亮而圓,夾在云霧中,像裹挾著縹緲的寒煙。
鬼使神差的,紀阮轉下樓,去了院子里。
院子的草坪修剪得很漂亮,中間沒被樹枝遮擋的地方有一個圓桌和幾張石凳,坐在那里可以毫無阻礙地看到整個月亮。
紀阮仰著頭,恍惚覺得月亮要掉到自己臉上了。
“嗡嗡——”
韓小林發了個視頻過來,他還在商圈鬼混,街頭行人扎堆,全仰著頭在看月亮。
紀阮退出聊天界面,點開相機也拍了張照片過去。
和韓小林燈紅酒綠的鬧市區比起來,他這里就清凈多了,黑天、銀月、樹梢,構了畫面的全部。
被韓小林打趣他是要把酒問月。
紀阮笑起來,指尖在屏幕上停留幾秒,最終還是將圖片一并發給了顧修義。
對方應該是看到消息了,對話框上短暫出現了正在輸的字眼,卻并沒有真的回復。
紀阮只當他還在忙,收了手機趴在桌子上繼續賞月。
沒兩分鐘,院子外面似乎響起了汽車駛的聲音,紀阮側耳聽了會兒,就見一輛悉黑轎車停在了院外,隨著車門開合,顧修義的角時時現。
紀阮撐著石桌坐直,偏過頭去看,鐵藝大門被打開,顧修義的影出現在遠,依舊一不茍的西服,脊背拔量頎長。
他也看到了紀阮,卻沒有任何驚訝,提步過來,步履快而穩,角在夜風中微微揚起。
一直到他站在紀阮面前,紀阮才借助月看清了他的臉,線昏暗了,他好像連目都更和。
“怎麼一個人在外面?”顧修義問。
夜風很安靜,傳進紀阮耳朵里時,他話音也格外清晰。
紀阮指了指天空:“睡不著,出來看月亮。”
顧修義手里提了個蛋糕盒,純白的盒,只用藍的帶裝飾了一下,非常簡潔。
紀阮卻有些驚訝,在他印象里,顧修義不像是會買蛋糕給自己過生日的人。
一個三百六十五天只知道工作的生意人,也會在生日的夜晚突然,想要為自己慶祝一下嗎?
顧修義把蛋糕輕輕放到石桌上,拿出手機對準天上的月亮,像在比較什麼。
紀阮看到屏幕里是他剛才發出去的那張照片。
“還是眼看起來更。”顧修義說。
他此刻似乎很放松,語調有種不經意的散漫:“但你發照片過來的時候,我真的以為這就是最好的了。”
他低頭看向紀阮,眼尾向下的弧度都顯得愜意:“原來是因為我沒有親眼見過。”
照片再,也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永遠比不過現實中可見可聞可的景。
顧修義難得這麼一次,紀阮也覺得稀奇,笑了笑手搭在蛋糕盒上,仰頭注視著顧修義,輕聲道:“生日快樂呀。”
他話音很輕,乘著風落在耳畔像一片羽。
顧修義一怔。
紀阮笑著起:“我給你準備了個禮,現在去拿。”
說罷不等顧修義回應,徑直走向那段通往二樓的灰樓梯,那里去房間近一些,紀阮抄了個小路。
顧修義靜靜站在原地看著紀阮的影愣神好一會兒。
那段灰樓梯外形有很完的弧度,每隔幾階就會有盞引路燈懸掛在上方。
紀阮走在那上面,很像話世界里的小王子,天真爛漫地通往屬于自己的烏托邦。
半晌,顧修義緩緩坐到石凳上,輕輕撥了撥蛋糕盒上的藍帶,卷過手指時,指尖麻。
紀阮回來時,手里拿了個普通的紙袋,眉眼帶笑地坐到顧修義面前。
“打開看看。”他把袋子推到顧修義面前。
顧修義依言將里面的東西拿出來,放在手里上下看了看:“我的襯?”
“……”
“不是……”紀阮干咳一聲:“仔細看看啊。”
顧修義眼尾溢出些笑,準確找到那只袖子,看上面的紋樣:“一棵樹?”
“嗯。”
紀阮雙臂疊趴在桌上,下搭在手臂上,眼睛在月下很漂亮,這種對自己手藝絕對自信有底氣的模樣格外人。
顧修義用指腹輕輕了,針腳很細手:“是什麼樹?”
紀阮彎起眼睛:“你猜猜看?”
顧修義仔細看了看那顆樹,小小的,但枝葉繁茂,葉子細長橢圓下角尖尖的,一邊的樹枝向下傾斜,像有什麼東西在下面墜著。
而下面就是那顆紅的紐扣,瑩潤剔,像顆飽滿的櫻桃彎了樹枝。
只是這顆櫻桃相對于樹的型來說過于大了,好像是整顆樹用盡全部的養分來結出這一顆櫻桃,所以格外飽滿碩大,應該是非常甜的那種櫻桃。
顧修義被小朋友的奇思妙想逗笑:“嗯,很漂亮的櫻桃樹。”
紀阮歪過頭臉頰在手臂上,被夸獎后看起來心不錯。
“不過你會刺繡?”顧修義仔細看著櫻桃樹說。
紀阮漫不經心嗯了一聲:“我會的多了,你不知道而已。”
顧修義笑起來,將襯衫收進紙袋,再次看向紀阮時神很專注:“謝謝,是最好的禮。”
紀阮勾了勾角:“不客氣。”
顧修義拆開藍帶,打開白盒子:“好了,現在吃蛋糕吧。”
紀阮看到蛋糕的瞬間,撐著桌面坐直,有些不可思議:“又是櫻桃?”
盒子里是被做櫻桃形狀的蛋糕,兩顆紅彤彤的球連著一干,看起來十分真。
“嗯,”顧修義笑得有點無奈:“今天櫻桃開會了。”
其實顧修義從來都不給自己過生日,他也不認為生日是什麼需要被特殊紀念的日子。
會買這個,純粹是偶然看到有員工提了個水桃形狀的蛋糕,做得和實幾乎一模一樣,他才突然想到如果訂一個櫻桃的給紀阮,那孩子一定會很喜歡。
事實就是,紀阮喜歡得眼珠子都快黏上面了。
顧修義失笑,揪著小朋友的后領讓他遠離蛋糕,拿出塑料刀將兩顆櫻桃劃開,把其中一個放進紙盤推到紀阮面前:“吃吧。”
紀阮用叉子很斯文吃了一口,油很香而且不油膩,甜味不濃但能在口中蔓延很久。
他有點驚艷地眨了眨眼:“好甜啊……”
顧修義聞到空氣也是甜的。
紀阮把蛋糕咽下去,看向顧修義突然問:“昨天我睡覺的時候,你是不是跟我說話了?”
“什麼?”顧修義也吃了口蛋糕,奇怪的是他明明不喜歡吃甜,卻嫌今天這個不夠甜。
“就是昨天醫院里啊,”紀阮放下叉子:“你是不是在我耳朵邊說話來著?四個字好像,但我沒聽清。”
顧修義應該想起來了,角噙著笑慢條斯理吃蛋糕:“你猜呢?”
紀阮“嘁”了一聲移開眼:“那我不猜了。”
“好吧,那我告訴你。”顧修義放棄得很快:“我讓你好好吃飯。”
他紀阮的下:“瘦了。”
紀阮:“……”
“什麼啊……”
疑了半天的話竟然是句毫無營養的話,紀阮有點郁悶,沉默地吃蛋糕,忽然他手停住,皺起了眉。
“怎麼?”顧修義神一凜,靠近探了探他頸側的溫度:“冷了?還是不舒服?”
“不是……”紀阮將他的手移開,表有些復雜:“忘記先讓你吹蠟燭許愿了。”
他瞅了瞅桌上,兩人的蛋糕都已經了戰損版,沒辦法再蠟燭。
顧修義一怔,旋即放松了脊背:“沒關系。”
他本來連生日都不過,更何況是吹蠟燭這種小事。
“那也不合適。”紀阮總有種自己破壞了完生日的覺,心里不舒服。
他從盒子里翻出一蠟燭:“這樣吧,我給你拿著,你許個愿然后吹了,湊合湊合?”
他說這話時很認真,風吹得發擋住眼睛被他用指尖撥開,出的眉眼無比澄澈。
顧修義手肘搭在石桌上,被他這種天真的樣子弄得有些忍俊不:“怎麼,你是許愿靈嗎小朋友?”
“這倒不至于,”小朋友誠實且謙虛:“我生日許的愿從來沒實現過,但每年還是堅持許,就是儀式走個流程而已,快點,你有打火機吧?”
顧修義靜靜注視他好一會兒,看他在夜風里晃的發,看他細白的手指。
“好。”半晌,顧修義拿出打火機。
“咔嗒——”
火苗綻出點燃蠟燭。
紀阮眉眼映襯在弱中陡然清晰,隨著火苗晃晃悠悠鉆進了某位正在許愿的人的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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