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宴秋淡定喝了一口茶：“劍尊的心思我怎麼會知道，可能是他心好？”

　——只要不是因為那一晚的事來殺人滅口的就好，他心虛地想。

　他放下茶杯時，不小心牽扯到了手腕上的傷口，疼得“嘶”了一聲。

　謝輕言立即抓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說地檢查起來。江宴秋嚇了一跳，見他得如此之近，有些想收回手，卻被謝輕言不輕不重地看了一眼。

　那眼神中半是責備，半是傷，低垂的眼角仿佛溫和無害的小狗，漉漉的，人不忍拒絕。

　江宴秋：“……”

　他只能無奈地任他拆開紗布，仔細檢查傷口。

　修士□□所之傷恢復很快，這才兩天過去，手腕上的割傷已經快要愈合了，只余一條的紅痕。

　謝輕言取來青綠的傷藥，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沾著藥膏，細細抹在紅痕上。

　清涼中帶著一麻，江宴秋費了好大力氣才忍住沒回手。

　燭下，謝輕言低眉斂目，全神貫注地盯著他的手，燭把他清秀蒼白的側臉照亮。

　“好了。”謝輕言笑著抬起頭看著他，明明只是為他涂了個藥，便好似做了一件令他十分歡喜的事。

　真好哄啊，嚶。

　江宴秋看著鬼書生，差點留下老父親般欣的淚水。

　崽長了心理十分健康關友好同門的好年呢。

　江宴秋：“多謝你啦謝輕言。”

　謝輕言搖搖頭，目清澈深沉，仿佛倒映著一汪藏在池底，不敢奢的彎月。

　他輕聲道：“這點小事，你哪里需要道謝。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為了你，我什麼事都可以做。”

　江宴秋：乖崽，那你答應為父，不做反派了好麼？

　江濤還想闡述“那些年劍尊守護修真界”的專題三千字，卻被楚晚晴眼疾手快地捂住了。

　江濤：“？”

　楚晚晴沖他比著口型：“總之現在別話！你不覺得我倆頭上亮晶晶的嗎！”

　江濤：“？？？”

　.

　由于范軼和程人還重傷昏迷著就被連夜抬下了山，江宴秋第二天一早去問道峰，正好錯過了見他們的最后一面。

　只是后山世間后，問道峰的氣氛說不出的古怪。

　尤其是原先霸凌謝輕言并跟他產生口角后的那些人，見了他宛如耗子見了貓，看他的眼神如同見了鬼一般，恨不得著墻角走。

　但跟劍尊出關這種驚天地的大事比起來，這些都不算什麼。

　郁含朝那是誰？

　跺一下腳能影響修真界格局的大人！

　早年間，他一柄長劍橫空出世時，不知驚才絕艷了多人，多劍修為其癡狂。甚至使得原本只是略勝一籌的昆侖坐火箭一般，穩坐第一仙山的寶座。

　——“一尊三宗五大姓”，劍尊之名，可是排在最前面。

　他原先重傷閉關的消息，不僅對昆侖是堪稱災難的重大打擊，無數門中弟子、散修惶不安；自然也有那些心里彎彎繞繞、有著別樣心思的，覺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恨不得郁含朝走火魔閉關失敗，就此隕落了才好。

　劍尊出關的消息不脛而走，昆侖弟子恨不得扔劍相慶，空氣中洋溢著快活的氣息。這下終于揚眉吐氣，能好好打一打那些人的臉了！

　因此，當得知劍尊出關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替一個小弟子出頭，狠狠懲治了作惡多端的程氏時，眾師兄師姐師叔差點原地驚掉下。

　——這人到底什麼來頭，不就是江家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私生子嗎？

　這得是多大的面子啊，犯得著讓劍尊他老人家替他撐腰？！

　區區小師弟，恐怖如斯！

　當然，也有其他的神奇畫風。

　一位飽程擾的同學紅著臉把這兩天課上的筆記塞給了他：“真是幫大忙了江同學，要是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某位材魁梧的男同學拍了拍他的肩膀，豪邁道：“哈哈，我也是劍尊的！劍尊大人最是嫉惡如仇了，他愿意替你說話，說明你肯定也是個好人！”

　莫名其妙被發了許多張好人卡的江宴秋：“……”

　行叭。

　他周圍的氣氛一派和諧，卻有人看不懂空氣，在人群中對他破口大罵罵道：“不過是巧罷了！這人一幅狐長相，一看就險得狠！害了程兄他們還不算，肯定是靠這張臉蒙蔽了劍尊！”

　這人是程的小弟，此時正憤憤為大哥打抱不平。

　他到很委屈。

　明明大哥被害得那麼慘了，這群見利忘義的小人，不就是看他有劍尊撐腰嗎！竟然還湊上去討好那個江宴秋！

　只有他一人孤軍戰，憤憤不平的同時，他又油然而生出一“眾人皆醉我獨醒”，占領道德高地的悲壯來。

　江宴秋：“？”

　哈嘍？……狐？

　你是在說我嗎大哥？

　他被雷得外焦里。

　看著再弱他也是炮灰攻好麼！炮灰攻的尊嚴不容侵犯！

　“真熱鬧啊小宴秋。”月白云紋袍的男子飄逸而來，引得周圍的同學和部分男同學紛紛捂住口。

　“是韓師兄！”

　韓卿笑嘻嘻地看向剛剛那位替程打抱不平的弟子：“啊，我記得你，你是經常跟那個姓程的師弟玩在一起的師弟嗎？”

　那位弟子見韓卿竟然記得自己，激得滿臉通紅，滿心以為終于有人看了這群偽君子，站在自己這邊了。

　“師兄，是我！我……”

　卻沒想，韓卿一口打斷他，笑瞇瞇道：“跟那個人渣師弟混在一起，那你應該也爛到沒救了。啊，你不會不知道他們倆是因為什麼事被逐出宗門的嗎？謀害同門，害得無辜凡人慘死，哈哈，程家現在估計已經被抄了哦。”

　那位弟子漲紅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韓卿笑嘻嘻地越過他，轉向江宴秋卻嘆了口氣，幽怨道：“小宴秋，你是什麼時候背著我勾搭上郁含朝的？有我還不夠滿足你嗎？”

　無數八卦震驚的眼神向江宴秋。

　江宴秋：“……”

　神特麼勾搭，神特麼滿足，說得好像我倆有什麼骯臟&#易一樣！

　韓卿仿佛丈夫出軌的哀怨子，折扇輕揮：“劍尊讓我來傳個話。”

　“他在后山的殉劍峰等你，說有事來同你說。”

　這下所有人看江宴秋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看著不顯山水的同門。

　確實恐怖如斯！

　.

　殉劍峰在昆侖是一特殊的存在。

　昆侖大陣建在后山，至關重要，因此大部分區域都是地，閑雜人等不得，違者會到嚴厲的懲罰。

　除了一人。

　——郁含朝。

　因為郁含朝的劍意，他的殉劍峰終年縈繞著揮之不去的森然冷意，鳥斷絕，人跡罕至，一片冰冷。

　劍尊今年三百歲，按他的修為，絕對是年輕又年輕的天才，他卻冷冷清清，一個徒弟也沒收，殉劍峰兩百多年沒有過第二個人。

　殿府坐立在山頂，這里竟然覆著一層冰雪，里是純粹的白，空空，什麼陳設也沒有，讓人懷疑到底是不是有一個大活人住在這里，要不然怎麼能一點靈氣也沒有。

　江宴秋凍得瑟瑟發抖。

　因為他發現，那天晚上自己昏了頭，竟然就這麼巧迷路上了殉劍峰，見到了正在泡澡的劍尊大人。

　貓貓驚恐.JPG

　劍尊此時好好地穿著服，漆一般的烏發未束，淵渟岳峙，宛如明月清風，月下松鶴，與那天紅著臉掐他脖子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江宴秋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茶。

　劍尊抬起眼，冷冷地看著他，通乘虛靜大佬的威。

　江宴秋：QAQ

　話說，哪天到底是怎麼回事？郁含朝怎麼會一幅差點走火魔的樣子？

　……還是說，他的修為真的出了什麼岔子，快要走火魔了？掌門知道這件事嗎？要是劍尊也被魔氣侵染，世界上有第二個人攔住他嗎？我們仙門真的可以完蛋了吧？？

　江宴秋忍不住地胡思想，越想越嚇人，越想越后怕，功自己嚇得瑟瑟發抖。

　郁含朝端著茶水的手微微一頓，然后不聲地收斂起周的殺氣與劍意。

　他沉默片刻，開口道：“那晚……抱歉，是我嚇到你了。理由雖暫時不能告訴你，但每逢月圓之夜，我的確有些難以控制自己。”

　收斂氣機后，他看上去只是個格外俊的青年人，仿佛枝葉修長的白花，漫不經心地在空中搖曳，謹慎又妥帖地收斂好猩紅的殺意，將食者的口小心翼翼地藏起，只為可憐迷茫的獵掉陷阱。

　劍尊竟然會跟他道歉？

　這種跺一腳修真界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竟然會如此認真地專門向他道歉。明明就算郁含朝真把他脖子掐斷，整個昆侖也不會有一個人敢挑他的錯。

　——原來劍尊真的是個禮貌又親切的好心人！

　江宴秋心已經松了口氣，如同瑟瑟發抖的鳥雀判斷到對方不會傷害自己，坐姿也下意識地不再繃。

　“沒關系，”他說道：“其實也怪我自己莽撞，竟然闖上了殉劍峰，還往您池子里跳，要是換個人，恐怕要讓我吃不了兜著走。”

　郁含朝不著痕跡地收回視線：“不……是我要謝謝你。”

　江宴秋給他一個疑的眼神。

　郁含朝慢聲道：“那天，幸虧有你。”

　“江家的小凰。”

　江宴秋：“……”

　“………………？！”

　他如遭雷擊，一整個瞳孔地震。

　劍尊他知道了？！什麼況啊啊啊啊！說好的長老們聯手給他下過封印，不出意外絕對不會被看出來的呢！老爺爺到底靠不靠譜啊！這不是一下子就讓人看出來了嗎！

　他第一反應是“糟了”。

　大腦過載，反應過來后……算了，隨他去吧。

　脖子洗洗睡了。

　劍尊的修為已經是全修真界最高了，那天又喝了他那麼多，老爺爺們修為不如他，封印瞞不住也很正常。

　況且，就算劍尊想怎麼樣，他難道還不是躺平任君手嗎？對方手指頭就能把玄鐵打造的寶劍變末，想要殺他，甚至連呼吸的力氣都不用吧[手點蠟]

　——那天他決定救人時，已經有了這樣的覺悟了。

　郁含朝見他這幅蔫噠噠的喪氣樣，如同一只全的都蓬松炸起的小黃啾，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宛如初雪新化，雨霽晴空。

　江宴秋獨自喪氣，只當劍尊是在嘲笑自己愚蠢。

　郁含朝：“你那天了驚嚇，是我的錯，有什麼想要的補償你可以盡管提。”

　“靈氣山峰，化神功法，境寶藏，這些都可以。”

　語氣平淡得仿佛在點評今天的茶水。

　江宴秋：“……”

　？說好的嫉惡如仇、大公無私呢！

　峰主之位、化神功法，是這麼隨隨便便就能送人的東西嗎！外面的散修和峰主聽到了絕對會哭的吧！

　但郁含朝神不似作偽，無比認真，沒有半分玩笑之意。

　仿佛讓他覺得，真的可以做到。

　只要他開口。

　江宴秋歪頭想了想：“不用了，劍尊。”

　“我才煉氣期的修為，峰主的位置、化神功法，這些于我都無用，反而稍不留神就會惹禍上。況且我也沒做什麼，收了您這麼大的好，我也過意不去。”

　郁含朝沉默許久。

　“沒關系。”他道：“這些都為你保留，只要你想，隨時可以提。”

　兩人相對無言地對坐喝茶，郁含朝又問了些他的功課、生活起居問題。

　到底年長他幾百歲，在郁含朝有意無意的引導下，很快，江宴秋蓬松炸起的羽便不知不覺被順好。

　完全忘記了在太清峰郁含朝是怎樣面不改地把人重傷到只剩一口氣，以及他抬指一滅十萬魔妖邪的過往傳說。

　劍尊不僅沒找他算賬，還出乎意料地相當溫文縱容。

　江宴秋：嗚嗚嗚。

　他人真好。

　時間不知不覺流逝，天不早，江宴秋依依不舍地放下茶盞，跟劍尊大人告辭。

　郁含朝輕這杯壁的手微微一頓，那白玉茶盞輕輕震，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碎齏。

　江宴秋澄澈信賴、毫無所覺的目看過來。

　郁含朝神不變。

　那白玉茶盞穩穩當當、不聲地落在桌面上。

　郁含朝：“既然你什麼都不缺，什麼都不要，那明日開始，下學后來殉劍峰吧。”

　“我教你用劍。”

　江宴秋呆愣住。

　啊？？？

　放學后還要補課？

　那種事不要啊！

　他渾上下每個細胞都在囂著拒絕。

　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已經很痛苦了！

　雖然他的確危急關頭自行領悟了凰劍法第一式，但他真的不是什麼劍道天才啊！

　郁含朝神淡淡，卻帶著一上位者不容置喙的威嚴。

　在外頭，多人甘愿奉出千金，只為求劍尊指點一招半式。

　偏偏他冷若冰霜，總是獨來獨往，從不收徒。

　江宴秋此時心痛苦糾結的心理活，要是被那些劍修知道，估計恨不得用指頭把他腦門爛，然后怒其不爭、痛心疾首怎麼這個得劍尊青眼的幸運兒不是自己。

　郁含朝一個眼神掃過來。

　江宴秋：QAQ

　“好、好吧。”

　他又變蔫噠噠一只啾。

　多人羨慕還來不及呢，我這一定是撿了大便宜嗚嗚嗚嗚。

　他靈魂出竅般呆滯地向劍尊道謝后告辭，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了殉劍峰。

　卻不知道，在他后，郁含朝的目有如實質，黏在他的上，直到人徹底消失不見，那縷縷、黏黏膩膩的神識才依依不舍地收回。

　空的大殿。

　“呵，真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不知何時，那張總是清雅端方、冷淡無比的面容，變得張狂恣意、邪異乖張，角勾起，噙著嘲諷的笑。

　明明是同一張臉，一模一樣的五，卻仿佛從里到外換了個人，仿佛潔白的花束染上赤，再也不掩飾自己獵食者的本。

　“他”低嗤笑：“我要是你，就絕不會把人放跑。”

　“折斷他的四肢和羽翼，蒙住驚懼的雙眼，戴上鐐銬鎖在最不為人知的地底，不讓他有一呼救的可能。”

　“——你就是這麼想的吧？嘖，心里得不得了，還要裝出一副正派師長的和藹模樣，忍得很辛苦吧？”

　那一晚的回憶如同烙印，分分秒秒都燙到如同要印刻在他的靈魂上。

　那只跌跌撞撞的小凰，慌不擇路地飛沉睡的魔的地盤。

　從此被日夜覬覦。

　——若是被外人知曉郁含朝如今的況，整個修真界都會駭然無比。

　劍尊本人無比清楚。

　那一次——大概是他的極限了。

　只差一點，他就會墮萬劫不復的深淵。

　那只小凰卻不長眼睛，這時候飛來，弱抖的羽溫度那樣滾燙。

　讓郁含朝第一次有了活著的覺。

　凰的是療傷的圣藥，也是世間最為純潔無暇之，有著驅散一切致邪致怨的能力。

　他給過他機會逃走的。

　是小凰自己心，又跌跌撞撞地飛回來，咬牙以飼魔。

　郁含朝靜靜地著心跳重新回到這。

　——既然這樣，就再也別想跑了。

　他的聲音仿佛惡魔的低語：“只要把這給我，這些我都會替你辦到，那只小凰就能永永遠遠屬于你了。”

　“滾。”

　他只是淡淡地道。

　那張臉便恢復了往日的矜雅冷淡。

　“就憑你，也配？”

　“切，真是沒勁。”那聲音如水墨畫般淡去了。“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忍到什麼時候。”

　“別忘了，你跟我一樣，有著一半骯臟的脈。”

　業火加諸于。

　那是他與生俱來的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