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寧合上筆記本。

抱著膝蓋把自己埋起來,像是給自己做了一個繭，多年來的認知在逐漸瓦解。

剛來廢土世界的時候，甚至對這個世界的認識都不準確,剛開始沒覺得這里真實。

進污染區域,完墳任務，在清潔中心培訓考核,對來說都像是一場游戲。

一場有點難度的游戲，總的是輕松的。

777號實驗是第一次遇到了危機,永生藥業的殺手讓意識到自己會死,也讓意識到自己必須要更強,但當時的概念非常模糊,怎麼變強，往哪個方向變強？

要對抗的東西是什麼？

對這一切都毫無概念,只是被普羅米修斯推著走。

進一個又一個污染區域,接到一個又一個謎團，是被設計好的程序,也是被安排好的人偶。

后來在這兒認識的人越來越多，劉年年、林曉風、李念川，包括對很好的宋知章。

越來越融廢土世界,像是在這兒生活了很久,跟本地人沒有什麼區別了。

有了伙伴和同類，開始更加自如,開始了解永生藥業，開始接創世科技,知道了墻外的世界。

的世界觀開始逐漸型，自己也越來越強大。

這個過程，對于真實的人類來說,是一種長。

但對來說很像是……長為的實驗品。

的底線越來越低，剛開始覺得世界不一定真實，后來覺得自己的不一定真實，現在自己的真實怎麼保證？

正常人類會難以反應過來自己是實驗品，不例外，這太超前了。

自己只是個被人制造出來的東西嗎？

的存在完全是因為造者需要存在，的母親不是祝遙，可能是一個實驗研究員。

所有的緒、格、選擇可能都是一條條輸的代碼。

所以為自己獨特的東西，其實是造主賦予的特點。

這太悲哀了。

“對了，你們殘次品知道自己以前是什麼人嗎？”祝寧想起李念川的提問。

現在知道了，是個實驗品，應該是人造人。

“有些人造人被制造出來只是消耗品。”李念川當時多麼自如地說出這番話。

李念川從出生起就非常自然地接了事實，自己只是個消耗品，他就像是一個被開發出來，遲早要被損耗的工。

一把剪刀，一把斧頭，一個李念川，一個祝寧。

這些東西排列在一起，看上去毫無違和。

在這個人與之間的關系非常模糊的世界，人越來越像品，而品也越來越像人類。

把人異化，把人化，早就知道這個世界的底。

其實……是個品？

人類該怎麼證明自己是人呢？

人類又該怎麼認識到自己存在呢？

祝寧無法理解這一點，一時間所有的都混了。

如果之前的世界都是條理清晰地陳列在眼前，世界有規則，人類在世界生存需要遵守規則，只要你遵守了規則，就能知道后續大概會發生什麼。

遵守法律，不要犯罪。

遵守通規則，不要出車禍。

遵守員工守則，不要被扣工資。

遵守污染區域的邏輯，不要死亡。

規則，像是一條條馬路，人走在其中的時候找到自己的坐標，他們可以在規則中生活。

過去都可以用現有的認知去解釋，那現在進一片混沌，因為甚至沒有一個可靠的參照來對比。

在世界中迷失了，所有的路走可以走，所有的路都可以通往任何方向，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兒。

祝寧閉上眼。

當一切真理都被碎時，人的理智不復存在。

……

宋知章在樓上管店。

現在是尊貴王店的營業時間，但最近生意不算好，都只有幾個固定的客。

他靠著吧臺打哈欠，旁邊的員工取笑他，“宋媽媽，你這樣不行啊，你白天干活晚上也干活，也太榨你了。”

宋知章都當老板了，但比他們大多數員工更疲憊。

在祝寧沒住在他們店里之前，宋知章的生鐘是和正常人類相反的，晚上他上班，白天他睡覺。

現在宋知章還得幫祝寧照顧林曉風，他生鐘最近也很混。

旁邊的員工很八卦，一直想問他為什麼這麼喜歡祝寧，祝寧到底哪里吸引他？

宋知章看上去很像是個風塵人遇到了恩客，從此為鞍前馬后了。

宋知章靠著吧臺，明明是員工的取笑，但他竟然不生氣，他真的在思考，祝寧到底哪里吸引他。

宋知章的工作屬決定了自己是夜間上班，長期下來，宋知章像是進了一個黑暗的世界，和正常社會完全節。

宋知章只接兩種人，一種來他們店里消費的富婆，一種來兌換污染孢子和腐的。

祝寧是后者，卻住進了他的店。

上很有生命力，那種生命力過分蓬，在這個世界實在是很稀。

宋知章的工作場所那樣聲犬馬，與是他們這行的基礎，但拋開所有一切相關的想象，祝寧依然非常吸引人。

宋知章相信被吸引的不止自己，不論男，無關，都會被上的特質吸引。

太像這個世界的異類了。

宋知章想到祝寧眼睛暗了暗，他能覺到祝寧最近狀態不好，持續地有點失落，跟剛開始認識的時候相差很大。

宋知章沒經歷過祝寧所經歷的，但大概能理解一點，人越接這個世界，就會越了解世界的荒謬，如果人類停止思考，也就知不到痛苦。

但祝寧太聰明了，聰明且富有共力，絕對會因為這個世界的真相而到痛苦。

突然，宋知章的一僵，臉驟然冷下來。

旁邊的員工還在跟他開玩笑，只看到宋知章突然臉變得很差，宋媽媽一向都保持著微笑，不論多麼疲憊，遇到多麼難以理的麻煩，他都是如此。

員工第一次看到他出這個表，非常嚴肅。

宋知章平時戴的藍耳釘閃了閃，海藍的表面泛起一陣幽。

宋知章立即離開，他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這間辦公室接待了很多獵魔人和清理者，這就是祝寧最開始進的那間辦公室，但宋知章推開了里面的那扇門。

接著他又連著推開三道門，最里面的一間房間是一張大屏幕，上面都是外行人看不懂的數據。

宋知章給祝寧準備的這間房間是專門定制的，哪怕里面有人變污染源也能瞬間控制現場。

當時祝寧找上他的時候，他們都更擔心林曉風難以控制，現在出事的不是林曉風，而是祝寧。

就像他承諾的那樣，房間里沒有監控，所以宋知章無法看到發生了什麼。

數據顯示，祝寧所在的臥室里污染濃度在攀升，這是為污染源的前兆。

被染了？

什麼時候？為什麼現在突然發作？

祝寧不愧是s級神值，污染濃度起始數據就是200，已經是a級污染區域的程度。

宋知章撥打祝寧的副腦，但是無人接聽。

“祝寧？”宋知章按下按鈕，他有可以跟房間部通的渠道，里面有個擴音，只要污染區域沒打開，他就可以保持跟部通，“你怎麼了？”

無人回應。

“祝寧，回答我！”

“祝寧！”宋知章所有詢問都沒有回應。

“靠！”宋知章一直以來都保持著優雅，此時已經無法維持，罵了一句臟話。

祝寧的理智在崩塌，的神值在劇烈波。

林曉風還在里面，林曉風年紀太小了，而且沒有自如掌握自己的能力。

祝寧現在就像是個不斷放出污染的污染源，如果真的崩潰會持續影響周圍環境，宋知章可以給房間落鎖把鎖住，盡量降低的風險。

但是林曉風就在祝寧隔壁，祝寧出事之后第一個到影響的就是林曉風。

林曉風跟著同時崩潰的話，意味著們會構建出雙污染源，林曉風起碼是b級，祝寧最低底線就是s級，或者以的神值來說，這個數值都是保守的了。

尊貴王店如果出現s+級別的污染區域，這房間所有安全措施都沒有意義。

宋知章去撥打林曉風的副腦，祝寧給過一個通訊工。

好在林曉風的通訊可以打通，對方迷迷糊糊的，應該是睡覺到一半被吵醒了。

宋知章：“曉風，出來！離開那兒！”

林曉風著眼睛，還有點茫然，能覺到好像況很急，是遇到危險了嗎？

“怎麼了？祝姐姐怎麼辦？”

林曉風現在竟然還關注著祝寧。

宋知章：“不用擔心，立刻馬上，出來！”

宋知章邊走邊說，他立即跑向地下室，現在他能做的事已經很了，他還能做的就是，趁著房間的自反應裝置沒有落鎖之前，先把林曉風帶出來。

林曉風很信任宋知章，從小就很聽話，立即從床上爬起來，作非常迅速，穿著絨拖鞋，剛打開自己的臥室門。

本來想直接跑向大門，但下意識朝祝寧臥室的方向看了一眼，祝寧是現在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林曉風的反應完全是本能。

然后僵直住了。

祝寧的大門閉著，但是從門中竟然涌出黑的粘，好像部已經被黑粘充滿，房間部已經不堪負重，它們遲早要淹沒整個房間。

這就是宋知章讓離開的原因？

祝寧怎麼了？

林曉風想聽宋知章的話，宋知章的判斷一定是合理的，最符合現在的邏輯。

林曉風不愿意給人添麻煩，應該聽話離開，覺得宋知章可以理好后續。

但不了。

的意思是自己完全無法移，因為恐慌蔓延上來，像是被困在原地。

全的細胞都在囂著逃跑，心正在大聲喊著讓離開這里，的察覺到了危險，那是一種強大而神的力量，林曉風面對它時像是面對一場海嘯。

人看到海嘯發，看到近在眼前的一幕巨大海浪組的墻，你知道這浪一旦砸下來，所有生機都不復存在。

林曉風有幸，或者說不幸地窺視到這一角。

覺自己已經快死了，卻完全無法移。

……

祝寧深深呼吸著。

祝寧腳邊放著高應的筆記本，做舊的筆記本像是在嘲弄。

溫暖的橘黃床頭燈把的影子投在天花板上，巨大的黑影就懸浮在上空，那是祝寧的影子，又不是祝寧的影子。

影子越來越濃，越來越黑，最后像是流的，像是凝結了另外一種生。

它們越來越多，從天花板開始蔓延，逐漸流向其他四面墻壁，封死了臥室大門的口，封死了衛生間的通風口。

它們堵死了所有的出口，像是建筑了巢，又像是構建了一個牢籠。

天花板上垂下一滴黑黏，背景開始出現的線條，像是有一只眼睛在自上而下俯視。

另外一力量，或者說從祝寧上流出的力量正在觀察。

那一刻像是變了兩個人，一切對于祝寧來說都那麼混沌，理智崩塌時，思緒混，現在混沌開始象化了。

這里就像是祝寧的心世界。

覺自己很燙，同時后背非常冷，高階異種當時留下的一些恐怖的復活了。

好像有什麼冰冷黏膩的東西就附著在后頸，它們越來越大，正在發瘋了一樣繁蠕。

一團漆黑的東西包裹住了，像是在擁抱。

“祝寧？”

“祝寧！”

遠有人在呼喚，聽起來像是宋知章的聲音，祝寧從來沒聽過宋知章能這麼焦急過。

但太遠了，只能聽到模模糊糊的聲音，后來什麼都聽不見了。

這里構了全新的世界，一切聲音都被隔絕在外，能聽到的只有黑粘流時發出窸窸窣窣的響。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甚至聽不到系統的聲音，那個機械聲消失，無法打開系統面板。

系統面板風一樣花屏，變了一條條數據碎片。

像是完全被棄在此，找不到自己跟世界的聯系，也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

咚——

突然，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祝寧的額頭抵著膝蓋，眼前只有一塊影，什麼都看不見，但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的心臟在搏，重之下，的心臟在跳。

那是很慌的心跳聲，人類遇到危險和恐怖時，腎上腺素分泌，人的心跳加快。

心跳聲就像是混沌世界里的一盞燈，燈很微弱，但它存在。

祝遙賦予的，強大的心臟。

祝寧無法確定祝遙是否存在，但這顆心臟存在。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