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

　卡珊卓的生活回歸正軌,但那也只是表面上的，有些事本不可能“恢復正常”。

　妹妹波呂克賽娜和以前一樣幾乎天天來找卡珊卓作伴。波呂克賽娜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今年十一歲。除了卡珊卓以外,排行在之上的全都是兄長,長子赫克托爾的妻子安德瑪刻又大近十歲，因而與卡珊卓的關系自然最為親,經常吵架、轉頭又和好的那種親。

　“你怎麼總是心神不寧的，看，針腳又要歪了，”波呂克賽娜朝卡珊卓手里的方巾一努，“下次神諭要到春季才會頒布，你再焦急也沒有用。”

　卡珊卓無奈：“不是因為神諭的事。”

　“那是因為什麼？”波呂克賽娜干脆扔下手里的針線活，到卡珊卓側,眨著小般明亮清澈的綠眼睛,“不過,到時候你能不能把我也帶上？我也想進神廟侍奉。”

　“什麼都沒定下呢。”

　“是嗎？”波呂克賽娜撅起,眼珠轉了轉，像是明白了什麼，“那麼這樣,如果你不想進神廟，就換我去。”

　卡珊卓抬起眉：“你那麼想為祭司？”

　“當祭司多威風啊,能穿其他人都沒資格穿的袍子,還不用嫁人……”波呂克賽娜的聲音低下去,眉宇間現出人的憂郁之。是七個孩子之中最貌的那個，頭發呈現出偏紅的暖棕，綠眼睛則與王后的一模一樣，偶爾出現在公眾場合時已經會在年人之中引發。

　卡珊卓沒說話。

　不論是還是波呂克賽娜都清楚,普利安王一共們兩個兒，不可能全都送進神廟，總有一個要承擔起聯姻的重任，就像安德瑪刻離開家鄉來到伊利昂那樣，為異邦某位王子的新娘。而妹妹也已經到了這個時代議親的年紀。

　“前幾天我聽到安德瑪刻和媽媽說話，們開始人選了。”波呂克賽娜低聲道。

　卡珊卓閉了閉眼：“只是開始人選，你還有很久。”

　波呂克賽娜笑得有些勉強：“但愿是這樣。”

　頓了頓，又強調：“如果你不想進神廟，就快點告訴爸爸。”

　卡珊卓還沒回答，波呂克賽娜忽然跳起來，一下子跑到窗口：“聽，是宮門開啟的聲音，有客人！”

　眼下已經到了不利于航行的季節，到伊利昂拜謁普利安王的使者不多，即便有也大都來自能以陸路通行的近邦，是得不能再的老面孔。卡珊卓沒太大興趣，波呂克賽娜卻非要拽著出去看一眼來客是哪一個。

　再坐著也是憋悶，卡珊卓想了想便同意了。

　姐妹倆門路地抄近道，溜進某間堆放用不上的陶的儲間——那里的窗口正對王宮正前方的門庭，來客穿過回廊環合的庭院登上大殿臺階時，從這個位置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咦，是斯卡曼德斯帶路？”波呂克賽娜先到窗口，驚奇地說道。

　奇妙的預涌上卡珊卓心頭，在原地靜立了片刻，才慢慢地踱到妹妹側。

　斯卡曼德斯的紅發在日下分外醒目，卡珊卓眸只是一轉，便立刻看到了雙胞胎弟弟和側的人。

　“沒見過的異邦人，這個季節還沒回家是準備留在特伊過冬嗎，”波呂克賽娜了口氣，“等等，他是不是看過來了？”

　卡珊卓沒說話。

　深發藍眸的亞該亞人與斯卡曼德斯并肩而行，狀似不經意，卻又異常明確地朝們所在的窗口投來目。

　卡珊卓側眸看了妹妹一眼，忽然意識到另一件事：單單論長相，波呂克賽娜和“達芙妮”有些微相似，是同一個類型。

　※

　普利安王接見了來自福基斯的佩安。這個時代慷慨招待客人是為神明見證的行事準則，不論是君王還是貧窮的農戶，都必須盡可能當好東道主。普利安在這方面從不懈怠，他邀請佩安在伊利昂過冬，等待春季航路通暢再離開。佩安欣然應允，就此暫時為伊利昂王廷的一員。

　除了待客的義務，普利安優待佩安另有緣由：

　這位來自亞該亞的王子初次覲見時，奉上了極為貴重的禮。在場的斯卡曼德斯事后都不太愿地對卡珊卓承認，佩安帶來的金銀與珍珠寶石，價值遠遠超過了普通使節會奉上的禮。很顯然，佩安并不只是代表福基斯與特伊締結友誼而來的。

　“我才不想嫁到亞該亞去！”波呂克賽娜激地昂頭，但的頭發還在兩個侍的手里，由們編發辮，揪到頭皮，頓時痛得了口氣。

　王后赫卡柏淡然道：“沒有人說你要嫁到亞該亞去。”

　“對，你只是讓我和卡珊卓跟著你去和那個亞該亞人‘偶遇’。我又不瞎，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波莉，你似乎對于佩安肯定會選擇你很有信心，”赫卡柏面上出些微揶揄的笑意，朝在旁邊看戲的卡珊卓飛了個眼，“這樣未免太不把你姐姐放在眼里。”

　波呂克賽娜又有些怒氣沖沖：“誰都知道被選中了當阿波羅的祭司！”

　“神諭并沒有止嫁人。季節未至，等結婚生子老去之后再進神殿侍奉才到了時節，也可以這麼解讀，不是嗎？不要忘了，德爾菲的皮提亞們也大都是老嫗。”

　波呂克賽娜扁著不吱聲了，卡珊卓聞言也一噎。

　赫卡柏這時又朝看來：“佩安問起過斯卡曼德斯的雙生子姐姐，不止一次。你們在堤布拉見過他？”

　“見過一次。”卡珊卓瞞了兩次單獨相的事。

　赫卡柏無言地注視片刻。卡珊卓莫名有些心虛。

　那時候在祭典前一日與近隨走散后，和佩安在一起待了一會兒，和出去觀禮的說不準見到佩安后想起了這件事，而后自然告訴了王后。至于阿波羅神廟里的那個小曲，應當沒有別人注意到他和談過、甚至還一起吃了小面包。

　母親的語調一如往常地溫和，卻也充滿勸諫的意味：“卡珊卓，如果你想做選擇，必須快點了。”

　“我知道。”

　但首先也要看佩安的反應。

　要確認他是誰、又有什麼目的。

　※

　特伊的風俗與亞該亞略有不同，眷出門時并不會蒙面，青年男列席同一場宴會也不見。只是在王宮，其中一方又是公主，帶有相看意味的初次見面到底要講究一些，即便所有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也還是要制造出一切仿佛是個偶然的自然氣氛。

　地點是王宮訓練場與宮接的回廊。

　這樣隨機應變的任務，最后自然落到了帕里斯上。但斯卡曼德斯堅持佩安是他“帶來”的客人，他必須加，所以最后就了這兩兄弟和佩安觀完訓練場的戰比賽，往宮殿中走的時候，恰好遇見了帶著兩個兒的王后。

　“陛下。”佩安略微低頭致意，視線規矩，沒有往赫卡柏后飄。

　赫卡柏見狀沒什麼表示，側首輕描淡寫地說：“這是卡珊卓和波呂克賽娜。孩兒們，這是福基斯王之子佩安，也是你們父親尊貴的客人。”

　波呂克賽娜漂亮的小臉繃得很，垂眸行了個禮，無所表示。卡珊卓也行禮致意，非常緩慢地抬眸。

　佩安正大大方方地看著們。他的眼神在波呂克賽娜上掠過，有坦的驚艷，但立刻毫無猶疑地落定到這里。卡珊卓覺到后的侍者們此起彼伏地深呼吸，們現在一定在用眼神瘋狂流。

　“我們又見面了。”他向出一點笑意。

　卡珊卓把背脊直，禮貌地回道：“很高興再次見到你。但愿你在以弗所順利完了王命。”

　“很順利，謝你掛念。”

　赫卡柏聞言也探究地看了卡珊卓一眼。這話雖然得，卻終究有些曖昧。斯卡曼德斯勉強維持著禮貌的表，但明顯不太高興，盯著卡珊卓，一臉“你之后和我解釋一下”。至于波呂克賽娜，似乎終于意識到這相看似乎并沒有和所預想得那樣展開，不再擺著臭臉，大眼睛轉，目在卡珊卓和佩安之間來回，還悄然用胳膊肘了一下。

　卡珊卓只當沒有察覺，反正不說話是合乎禮儀的。

　微妙的沉默降臨。

　帕里斯見即將冷場，立刻開口說道：“我們還要去打獵，得出發了。”

　“如果你們收獲野味，今天的晚餐不妨多加一道，”赫卡柏微微笑著，“年輕人們，我期待你們的表現。”

　佩安依舊看著卡珊卓，似乎期待也說句什麼。

　不再退避，坦然看進對方的藍眼睛里：“帕里斯是個弓高手，所以我給任何和他一起打獵的人的建議都是，千萬不要小瞧他。”

　佩安怔了一下，隨即莞爾：“我恰好對自己的弓也頗為自信。”

　這天結束的時候，王宮里消息都傳開了：從亞該亞來的異邦王子使用弓箭的技與帕里斯王子不相上下。和他們一起打獵的貴族年輕人聲稱，帕里斯和佩安一起拉弓的時候，其他人都完全沒有勇氣瞄準獵了——因為肯定會被他們其中一個搶先中，不如省點力氣。

　當然，更讓人津津樂道的是另一件事：十分意外地，比起貌毋庸置疑的小公主波呂克賽娜，佩安明顯對阿波羅神眷的公主卡珊卓更加在意。更不用說，阿波羅神的居所德爾菲就在福基斯。這亞該亞人實在大膽，居然敢于對供奉的主神所親睞的準祭司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