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燈下時,他纔看清原來那是一顆鋥亮的頭。
“這,莫非捐到家裡來了?”趙昊登時把臉一沉,就要讓高武把那和尚攆出去。
“小施主誤會了,小僧並非前來化緣,而是慕名而來,見小施主一面。”那和尚俊優雅勝過子,還從骨子裡著勁兒,不是雪浪又是哪位?他雙手合十,微笑著解釋道。
“見我?”趙昊奇怪的看看父親。
“唉,都是你那首詞惹的禍啊……”趙守正心虛的嘆口氣。
“是父親的詞。”趙昊忙糾正道。
“哎呀,賢侄你就別裝了,你爹都把你賣了,不然這和尚能跟來你家?”範大同嘿嘿一笑,上下打量著他道:“那首《蝶花》,真是你填的?”
“父親過來一下。”趙昊黑下臉,他抄詩純粹是爲了給趙守正揚名,並沒打算給自己刷聲。
他的夢想只是當個坐富貴、欺男霸的衙公子而已,從沒想過要出什麼風頭。在趙昊看來,風頭太盛便會招來是非,甚至無妄的禍端;就算運氣好,沒有禍從天降,名聲太大也會讓人行事說話都不自在,到哪裡都有人圍觀,實在是有違他悶聲發大財、低調當惡霸的人生信條。
“我就不進去了,”趙守正一看兒子臉不好,馬上腳底抹油,拉著範大同就往外走。“你們詩人之間流,我們俗人就不摻合了。”
說完,兩人把雪浪丟在家中,逃到街上小酒館快活去了。
~~
見父親愈發的頭,趙昊既欣又氣惱,竟懷念起前些天那呆氣十足的趙二爺來。
“唉,真是人生若只如初見……”趙昊無奈嘆口氣,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又不慎帶出了一句,而且是大殺級別的。
唯恐言多必失,他不理那雪浪,背手進去堂屋。
雪浪卻像被雷劈了一般,喃喃重複著趙昊方纔那隨口說出的一句。
“人生若只如初見,人生若只如初見……”
雪浪不自,再度淚流滿面,站在那裡呆呆著滿天的繁星。
喧囂的風兒將他的袈裟吹得輕輕舞……
高家父子好奇的看著這個呆滯的和尚。
“剛纔爺說了什麼,讓他一下子著了魔?”高老漢奇怪的著下道:“人蔘弱智如出劍?未曾聽過有這樣一柄劍。”
高武搖搖頭,自不答話。
那廂間,趙昊在堂屋裡氣得直跺腳。
“不像話,真是不像話,我要這名聲有何用?放在你上纔有用啊!”
他想掀桌子,但又實在捨不得這一桌盛的菜餚,便改變主意,拿起筷子大吃起來,化悲憤爲食慾。
直到趙昊撐得再也吃不下去,雪浪才從震撼中清醒過來,走進堂屋朝他合十道:“謝施主創造出‘人生若只如初見’,‘最是人間留不住’……能聽到這兩句詞,小僧死而無憾。”
“你死不死與我何干?”趙昊心不好,看都不想看他:“詞不是我填的,別把人命算在本公子頭上。”
“那請問公子,是何人所作?”雪浪忙追問道。
“我忘了從哪聽來的了。”趙昊沒好氣的答道:“好像一個姓王,一個姓……管他姓什麼了。”
雪浪卻搖頭不信道:“小僧雖是方外之人,但自詩癡,可謂覽遍天下詩詞。卻從見過那首《蝶花》,就連方纔那首《木蘭花令》,雖然只有一句,但小僧絕對相信,非前人所做。”
趙昊翻翻白眼道:“出家人不可打誑語,須知學海無涯,你沒看到就敢說沒有?”
“教。”雪浪雙掌合十,淡淡一笑道:“不過我華嚴宗不同禪宗,我們專講大道理,每日打出的誑語不知幾何。”
頓一頓,他方篤定道:“總之這樣耀千古的名句,是掩藏不住的。”
趙昊見自己居然辯不過這和尚,轉就往屋裡走去。
“說不是我作的,就不是我作的。”
雪浪追不捨,在後頭苦口婆心的勸道:“施主,你就認了吧。我大明詩壇式微兩百年,正需要施主這樣的天縱奇才來拯救哇。”
“神經病!”
趙昊朝他豎了中指,關上了今天下午剛安好的西間房門。
雪浪在外頭砰砰的敲門,連聲哀求道:“施主,你不能如此狠心,如此自私啊!怎能棄我大明詩壇於不顧?讓國朝詩人爲歷朝歷代所恥笑啊……”
趙昊躺在牀上捂著耳朵,高聲喊道:“高武,你聾了嗎?還不把這廝給我攆出去!”
高武早就在一邊了,但這和尚是老爺帶回來的,他一時間也不敢來。
現在聽到公子的命令,高武便手一撥拉,雪浪便如陀螺一般轉過來。
高武指著門口,半晌憋出個字來。
“滾!”
“你就是打死小僧,小僧也不走!”那雪浪卻橫下心來,抱住案臺的一條,閉目盤膝而坐。
“……”高武著醋鉢大的拳頭,就要朝那頭砸去。
卻忽然覺有人拉了自己一把,他停住作轉頭一看。
見是方文在拽自己的袖子,高武投去詢問的目。
“這和尚得罪不得……”方文小聲提醒他一句,把高武拉出堂屋,將白日所見所聞告訴他父子。
“哎呀,看來真不能,不然會給老爺公子惹麻煩的……”高老漢聽說雪浪有那麼大影響力,深以爲然的點點頭道:“我看他也沒什麼惡意,就由他去吧,總不至於在咱家過夜吧?”
高武癟癟,終究沒再進堂屋。
~~
西屋裡,趙昊聽著外頭沒了靜,以爲那禿驢終於走了。誰知起開門一看,這廝居然盤膝坐在地上,大有跟他耗下去的決心。
趙昊不一陣哭笑不得,自己怎麼老遇上這種沒皮沒臉的貨?莫非真是以類聚?
“施主一天不承認,小僧就一天不走。”雪浪聽到開門聲,右眼睜開一條。
“自便自便!”趙昊猛地一關門,進屋睡覺去了。
誰知他關門的氣流,吹起了擱在長案上的那摞紙。
那幾張稿紙正好落在了雪浪的頭上,雪浪隨手揭下,定睛一看,徹底石化當場。
“李杜詩篇萬口傳,至今已覺不新鮮。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數百年!”
“浩離愁白日斜,鞭東指即天涯。落紅不是無,化作春泥更護花!”
“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獨起憑欄對曉風,滿溪春水小橋東。始知昨夜紅樓夢,在桃花萬樹中!”
“仙佛茫茫兩未,只知獨夜不平鳴。風蓬飄盡悲歌氣,泥絮沾來薄倖名。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莫因詩卷愁讖,春鳥秋蟲自作聲!”
更鼓聲中,雪浪拍打著趙昊臥室的門,涕淚橫流的哭喊著:
“趙施主……不,趙宗師,還說你不會作詩?這五首上上之品,總不會也是旁人做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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