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信。
從未想過他會答得如此快、如此篤定,葭音愣了愣。和煦溫暖的日傾灑下來,籠在波粼粼的湖面上,亦籠在佛子上。
他上,傳來一道淡淡的檀香。
寧靜,幽遠,舒適。
令人忽然到很心安。
托著臉,朝鏡容笑。
不過轉眼間,就笑不起來了。
明天就是太后娘娘生辰宴。
要當著太后、皇帝、皇后貴妃,當著所有人的面,演那出觀音送子的戲。
若是讓太后娘娘不高興了……
葭音憂心忡忡:
“鏡容,你說,如果我沒有演好,太后娘娘會像貴妃今天對待凝那樣,賜死我嗎?”
就像殺死一只,殺死一只小兔,殺死一只無辜又可憐的梅花鹿。
也不期鏡容能回答自己什麼,看著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兀自長嘆一聲。
“要是沈哥哥在就好了。”
要是沈星頌在,一定會護著,教接下來該怎麼做吧。
佛子低眉,也看著水鏡,沒有說話。
良久,他忽然一聲:
“不會。”
“什麼?”
“我覺得,你演的很好。”
鏡容認真地注視著,“你很認真,也很努力。每個人心中的觀音娘娘都是不同的,你只需要盡全力,去演繹好你心目中的觀音娘娘。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是夜,佛子長跪于蓮花臺前。
自從葭音離開后,萬青殿清凈了許多,鏡無平日上課時,氣氛更是肅穆而安靜。明日便是太后娘娘生辰宴,鏡容今晚還要在正殿之,護上一整夜的燈。
明月高懸,宮里的貴人們都歇息下了。
有悠悠然的鐘聲從遠傳來。
佛子跪坐在草之上,回想起今日白天所發生的事。
倚桃宮,何貴妃,折柳枝,葡萄。
他閉著一雙眼,雙手合十。
微微啟,念著佛經。
有風穿過窗牖,送到佛子清冷的面容上。
他的眼前,又浮現出那一只、那一只兔,還有小宮的哭喊:
——鏡容法師救我!
——鏡容法師救救我!
——圣僧救我!!
——圣僧不是要普度世人麼,那……您可否渡渡本宮呢?
佛子跪拜在菩薩面前。
敲著木魚,念著經文,為生靈超度。
月清淺,灑下了一地銀白,不知念了多久,忽然又吹進來一尾清風。
“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菩薩在上,保佑生靈,超度亡魂。”
“菩薩,保佑……阿音。”
……
翌日,葭音起了一大早。
先是上妝,換服,而后又被二姐姐拖著,去后院開了開嗓。
不是,水瑤宮上上下下都張兮兮的,唯恐出了什麼子,牽連到整個棠梨館。
就連妙蘭也“好心”地湊過來。
“阿音妹妹,你……可是都準備好了?臺詞記牢了麼,一會兒上了臺,可不得馬虎啊。”
葭音轉過頭,沒有理。
既然是演觀音,必然是穿一純白的衫子。向來不喜歡穿白,總覺得太素凈了,如今看著銅鏡里一襲白的自己,葭音居然覺得自己也稱得上是端莊典雅。
“音姑娘穿白也好看,”素姑姑在后給梳頭,聲音里是掩藏不住的歡喜,“音姑娘生得好看,穿什麼都好看。誰說你不能扮大氣端莊之相,姑姑我見著音姑娘現在這一,不比二丫頭三丫頭差。”
因為是演觀音,妝容須得淺淡些。
臉上只涂了很薄的一層桃花。
不過的皮很好,像玉一樣瑩白,沒有瑕疵。如今之上一層薄,倒更襯得紅潤,就像三月里的小桃花。
也難怪,沈館主會那樣喜歡。
素姑姑看著面前的小人兒,心中微嘆。
準備妥當,葭音在宮的帶領下,往后臺走。
太后的壽宴,備在了花園。
這是第一次踏進如此奢麗的花園,滿園的鳥語花香、姹紫嫣紅,絢爛得不樣子。
花園,宴席更是盛無比,小宮們端著盤子,依次裊裊穿過宴席,將上好的佳肴擺至餐桌之上。
葭音躲在后臺,隔著擋板,忽然看到了一行人。
只一眼,就看到了鏡容。
他的氣質著實太過出塵,讓即便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即便隔著重重人群,還是能快速捕捉到他。
只見佛子抱著一把綠綺琴,安靜地坐在席間,他前是二師兄鏡無,后是鏡心鏡采等人。見了梵安寺的圣僧,宮人自然是十分客氣,同他們點頭哈腰,還特意準備了致的素食。
不知有名宮人在鏡容邊說了什麼,他微微側耳,垂下眼瞼安靜地傾聽,須臾,輕輕點了點頭。
有絮絮桃花被風吹落,墜在他袈裟上。
佛子手指干凈修長,面不改地將花瓣拂去。
葭音看得癡怔,一時竟出了神,直到有人著急地喚:
“葭音,該你上臺了!”
驀然回過神來。
視線從鏡容上移開,深吸了一口氣,將手放至前豎起,穩穩走上戲臺。
素姑姑在臺下暗暗為了一把汗。
音姑娘這段、這嗓音、這相貌,扮了觀音娘娘……可千萬別出什麼差錯啊。
鼓聲起。
風聲忽然也大了些,獵獵吹到耳邊,揚起葭音青的發。看到了正坐在席上的太后娘娘,還有側穿龍袍的男人。
皇帝,皇后,還有……何貴妃。
何貴妃角噙著笑,挑眉向。
“法相端莊披彩霞,柳枝斜裊白蓮花。”
葭音剛放聲,就聽到了一陣低語。
站在戲臺子上,往下瞟了一眼,何貴妃角笑意更甚。只不過這一次,眼底更多的是輕蔑的嗤笑,似乎在嘲諷。
什麼樣的人,也敢上臺來演觀音娘娘。
不止是何貴妃。
側亦有娘娘蹙起了眉頭,有些不解地向臺上的“觀音”。只見這“觀音”雖然著端莊,卻有一雙極勾人的眼。那裊裊的腰肢加上這驚鴻一瞥,哪里是什麼普通眾生的神仙。
分明是妖,直把人魂魄勾走的狐貍!
“這棠梨館,什麼時候送了這樣一個人上來。”
“就是啊,往年棠梨館送上來的伶人,可從來都沒有像這樣的。這到底是給太后娘娘賀壽呢,還是勾引皇上呢。”
周遭傳來竊竊私語之聲。
“三師兄……”
鏡采擔心地向自家師兄。
鏡容抿著,抬頭向臺上。只見一襲純白,臺詞到里,卻陡然生起幾分嫵之意。
揚聲,唱:
“法相端莊披彩霞,柳枝斜裊白蓮花。櫛風沐雨來東土,茹苦含辛惠吾華。”(1)
忽然,葭音抬起頭。
四目相的那一瞬,的心陡然一陣跳,雙頰之上飛了些緋。
原以為對方也會快速移開目,誰知,那雙眼一直落在上。葭音咬了咬,迎著那道安靜的眸,聲慢慢。
輕,淺唱,婉轉,低回。
一曲畢,于臺上輕點足尖,裊裊的形如一朵盛開的紅蓮,笑意與春剎然盛放。
臺下,不人霎時失神。
直到何貴妃笑一聲,以袖掩:
“好曲,好曲。皇上,今年這首觀音送子,倒是有些特別呢。”
話中帶著強調,讓人不難看出的不滿。
立馬有位分低的娘娘見風使舵。
“原來演的是觀音送子呀,也不知是不是臣妾愚鈍,竟不知臺上站了一位觀音娘娘。臣妾眼拙,眼拙……”
皇后亦是面不虞,皺了皺眉頭。
“好了,都莫說了。臺上那伶人——你且退下罷。”
“這怎麼能讓說走就走呀,太后娘娘最喜歡的就是這出觀音送子了,那伶人演這樣,不是折了大家伙兒的興致嗎?依本宮看呀,今年這棠梨宮本未將太后娘娘生辰宴的大事放在心上,著實應該好好整治整治了。”
何貴妃此言一出,立馬有人應和。
“就是就是,這哪里還是什麼觀音送子,簡直太不像話了!”
“這哪里是觀音啊,分明就是妖!”
“對,分明就是妖!”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數落起臺上的葭音來。
咬了咬泛白的下,顯然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場面。往日在棠梨館搞砸了事,也都有沈館主出面為撐腰。
而如今——
下意識地朝鏡容去。
佛子一袈裟,端坐在席間,稍稍斂眸,聽著周遭的七八舌。
忽然有人大聲道:“梵安寺的圣僧不也宮了麼,臣妾終究是個外行人,不如請圣僧評價評價,這世上,究竟有沒有這樣的觀音!”
眾人冷笑著,一下將推向千夫所指的風口浪尖之地。
們不要順著何貴妃聲討,還要讓梵安寺的和尚出面,無從辯解。
梵安寺此行,以二師兄鏡無為首。
而如今,他正是騎虎難下。
順著娘娘們的意,便是置葭音與死地。
若不順娘娘們的意……
“圣僧,臣妾愚鈍,不若跟臣妾說說,這世上究竟有沒有這種觀音?”
鏡無一陣沉。
不等他思索該如何回應,側陡然傳來極為清冷一聲,眾人聞聲,只見著那位德高重的鏡容佛子,眸清平,從容而道:
“觀音娘娘,千手千面,千面千相。楊柳面,龍頭面,圓音面,白面,魚籃面,一葉面,千頸面……面面皆可是觀音。”
聞言,鏡無大吃一驚。下一刻,面變得煞白。
——他這是……在公開袒護葭音施主?!!
作者有話說:
鏡容: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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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1):引自網絡《觀音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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