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十三貝子府已經有小半個月了,腳踝兒的傷勢早就好了,手腕也在慢慢地痊愈,其間又高燒了兩場,上骨痛裂,昏昏沉沉之際,只是覺得有人在給我輕輕地推拿,隔天早上醒來,就看見胤祥頭發散,帶未解地靠在我床邊沉沉睡著,心裡不一陣酸意難耐。
事後小桃告訴我,就在我重病之際,十三拒絕假手以他人,堅持要親自來照顧我,藥也都是他嘗過了才肯喂給我。
看著胤祥瘦削下去的臉,我只能眼睛酸地看著他,滿肚子的話在裡四遊移,卻偏偏沒有半個字能說得出口來。
胤祥前些日子都沒去辦差,只在家裡照顧著我,昨兒個才是第一天返工,還是我催他去的。
一來見我確實好得多了;二來也怕別人再來說我的閑話,他這才去了。
我這場病若說是鬧的靜兒小,就連皇上都知道了,還派了太醫院醫正孟國泰親來診治,可若說大,卻也沒有半個人去追究我到底是為什麼生的這場病。
胤祥自那日之後就再沒說些什麼,可外面卻有傳言,說是我監督工人們裝修房子之際,不小心了傷。
按說一個新婚的皇子福晉,婚還沒有倆月,就折胳膊斷兒的被放平在那兒,卻沒有人過問,這不能不說詭異。
每個來探病的見了我,都只是問病況,卻從未問過病因,這我倒也樂得清閑,編謊話也是一件很累心的事兒,其實前因後果,人人都是心知肚明。
在宮裡這三年,我只學會一件事兒,那就是只要涉及宮闈私,那就只能胳膊折在袖子裡,打落的牙齒和吞,是決不能外傳的。
前前後後的這種事兒也見得多了,只不過這次折的是我自己的胳膊罷了。
這是我來到這個時代生的最重的一場病,心裡也有些奇怪,以前從未覺得自己的子骨這麼差過,問胤祥,他說太醫說是我因為傷筋骨,弄得外氣有些失調引起的。
可今兒小桃無意間說了出來,太醫說我是鬱結幽思於心太久,而這次傷卻剛好做了引子……唉……我心裡忍不住歎了口氣,裡苦的好像剛啃了青核桃皮似的,突然覺得自己活得有些累,以前只是煩惱著如何才能找個好男人嫁了,又納悶為什麼別人都嫁得如此容易,可現在被兩個好男人在中間茍延殘,倒不懷念起以前自由自在的日子起來。
坐在那兒正胡思想,院子裡突然人聲響了起來:“主子回來了。”
外頭小丫頭的聲音未落,胤祥已低頭從簾子外進來。
藏青的長袍,沒穿外褂,只是系了條雪白的汗巾子,映得他臉孔越發的白皙,襯著烏黑的眉眼,真是說不出的英氣。
胤祥看我癡癡地著他,忍不住笑了開來,我臉一紅,轉開眼去,卻瞥見小桃們正抿笑,我瞪了們一眼,這些個丫頭轉過去,笑得卻越發大聲了。
正不好意思中,胤祥已坐在了我邊,輕輕卻又地把我攏在了懷裡:“今兒覺得怎麼樣?”家裡的奴才們早就見慣不怪了,一個個都轉躲了出去,我抗議過的,可每次還都是如了他的意,所以也就隨他去了。
一子汗味,還有馬味以及一些說不出的味道濃濃地包圍住了我,我忍不住聳了聳鼻子:“好的,你今兒騎馬出城了?”“是呀,去了趟武庫……不太好聞,嗯?”胤祥用兒挲著我的頭發邊模糊地問,一邊又習慣地去檢查我的手。
我嘿嘿一笑:“還好,只要沒有脂味兒,其它的我還得住。”
“呵呵。”
胤祥輕笑了出來,眼角兒堆了笑紋出來,一剎那間,我仿佛回到了初見時,那純真的笑臉……他輕輕握住我那只傷手,放在邊兒輕吻,什麼也沒說,烏黑的眸珠卻暖如春日般盯著我。
“你瘦多了,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我輕聲說。
胤祥搖搖頭,卻只是笑說:“以前都是你伺候我,可也到我伺候你一回了。”
說完咂咂,又搖了搖頭,俯了在我耳邊輕聲說:“不過說真的,做奴才的滋味不大好,吃不能吃,睡不好睡的。”
見他擺出一副生怕被門外的小桃、秦柱兒這些個正經奴才聽到似的樣子,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見我開懷,胤祥也跟著笑了起來,一時屋裡其樂融融的,我突然生出了一種這兒就是我的家的覺,心裡不一愣。
且不論在宮裡,就是跟十三親又搬到宮外去住的這些個日子,我雖然一手置辦這府第,可也並未從心底裡親近它,因為一直認定,只有在二十世紀,那個爸爸媽媽都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因此平日裡雖忙得熱火朝天,可有時靜下來想想,只覺得這兒無非是個落腳的地方,之所以玩了命地修繕它,一來沒有辦過這麼大的手筆,自然是有些興和好奇的;二來……只是想給自己找點兒事兒做罷了,總覺得一閑下來,定然要生出些別的事端來。
“小薇?”胤祥在一旁輕聲我。
“啊?”我一閃神。
“想什麼呢?”胤祥輕輕地了我的臉頰,我抬眼看他,他正瞬也不瞬地看著我,臉上除了溫還是溫。
我微微一笑,手去握住他的手,隨即被他反手握住,“我在想,回家真好。”
胤祥一怔,細細地看著我,過了會兒,緩緩低下頭來,一個幹燥溫暖的吻落在我的額頭上,我閉上了眼,靜靜地著他收的臂膀。
他抱著我輕輕地搖晃著,仿佛我是一個的嬰兒。
屋裡悄無聲息,午後的西移,只留了一室的溫暖……“嗯哼……”屋外傳來了刻意的咳嗽聲兒,一聲兒……又一聲兒,我張開眼,看向胤祥有些懊惱的臉,不噴笑了出來:“你快去吧,不然秦柱兒的嗓子就咳壞了,他定是有急事兒找你。”
“呼!”胤祥吐了口大氣出來,無奈地轉頭看我,“小薇,你等我一起……”“吃飯。”
他話未說完,我已經故作認真地接了上去。
“哧哧!”他笑了出來,在我上落下快速的一吻,轉出門去了。
“你個兔崽子,爺回來剛這麼會子工夫兒,你都不讓爺消停,嗯!”門外傳來胤祥訓斥秦柱兒的聲音,我在屋裡不一笑,聽著秦柱兒也不知道嘀咕了些什麼,兩人的聲音漸行漸遠。
門簾子一掀,小桃捧了盒東西進了來:“主子,這是四福晉剛差人從宮裡送來的鮮藕糕,最是潤氣養肺的,您要不要先用點兒?”我忍不住蹙了眉頭,看著那個紅漆盒子……“主子?”“啊。”
我搖了搖頭,“不用了,你放在那兒吧。
一會兒就用晚飯了,晚上給你十三爺做宵夜吧,我現在不想吃甜的。”
“是。”
小桃把盒子放在一旁的幾案上。
我心裡一陣兒堵得慌:“小桃,你去廚房看看,晚膳備好了沒,再人去盯著點兒,爺們兒一回來,就傳飯,就放在外堂吧。”
我淡淡地說。
“是,奴婢知道了,這就去,那您……”我揚了揚下:“去吧,我一人兒靜靜。”
小桃福了福兒轉退下了。
“你們幾個盯著點兒,福晉有事兒自會你們,別擾了主子清靜。”
門外傳來小桃叮囑小丫頭子們的聲音,我也沒放在心上,只是看著那個紅漆盒子。
德妃上個星期又病了,素有痰癥,一到季節替之時就會發作,四福晉、十四福晉還有那些個側福晉都已進宮服侍去了。
我因這場病自是不能去的,反而是德妃賞了不珍稀藥品,又下了旨意,讓我靜養,免了那些該有的繁文縟禮。
不過除了我,還有一個人也沒去,就是年氏,懷孕了,皇家脈在,那自是金貴起來,也留在四貝勒府靜養待產。
“呼!”我大大地做了個深呼吸,在榻子上挪了挪,這些天淨躺著了,上都酸懶起來。
想想那天來看我時那副春風得意的樣子,還有四福晉的忍,李氏、鈕祜祿氏無言的嫉妒,屋裡的氣氛詭異得就像是一鍋雜燴菜,酸甜苦辣什麼都放了進去,卻偏偏煮出一鍋子臭氣來。
我深知雍正皇帝在子嗣上甚是艱難,而年氏此時有了孕,卻給我一種說不出的怪異覺。
於是借口四貝勒府裡有孕婦,不適宜留病人,要是過了病氣給孕婦,那誰也擔待不起,執意要回家去。
四福晉勸了半天,見我堅持也是沒法,十三見我如此,就直接去找了四爺,回過頭來就命人收拾東西,帶我回府。
四福晉見四爺都沒說什麼,也不好再留,何況年氏要真有個什麼意外,那也不好做,因此只是收拾了無數的東西,送我們出門。
那拉氏帶著一幹人等一直送到大門外,又殷殷叮嚀囑咐,我強笑著點頭答應。
坐進了車,終究還是忍不住掀了車簾向外看去,雍和宮深得仿佛不到頭,胤祥上馬對我一笑,我一怔,也笑了笑,放下車簾,向後靠了過去,馬車一,向西行去,昨夜的一切恍然如夢……到了晚膳時,胤祥風風火火地又回了來,不時說著笑話兒,我生於現代,而胤祥天自然,所以在十三府裡並沒有那麼多規矩。
我一向認為一家人在飯桌上說說笑笑,講講大家一天的生活,那是一種,也是維持親的好方法,說給胤祥聽,他深以為然。
“對了,小薇,打明兒起,我可能會回得晚,晚飯你先用吧。”
吃了一半兒,胤祥話題一轉,見我抬了眼問他,他一笑,“剛才得的信兒,皇阿瑪可能要把巡視河道的差事兒給四哥和我辦了……”轉眼兩個月過去了,胤祥和四爺同往桐城也有一陣子了,聽說是太子爺親自舉薦,萬歲爺親準的。
我手腳的傷勢也基本上算是痊愈了,胤祥走時原本是不放心的,可他去宮裡領旨回來之後,卻帶來一個讓我目瞪口呆的消息——德妃宣我進宮,要讓我在邊調養。
那時的德妃已然康複,說是要親自照顧我,好讓十三免了後顧之憂,安心辦差。
胤祥甚是喜悅,說是這樣他就放心了,他從小沒了娘,隨著四爺長大,對德妃極是尊敬,最起碼面子上是如此。
想到這兒我忍不住咧了咧,若說出宮前最常做的事是歎氣的話,那出宮之後就變了不自覺的苦笑了。
我們倆似乎都抓著三年前的彼此不肯放手,誰也不想或者說不願意承認對方的改變……可惜,我變了,胤祥也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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