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怕的是，這里的線很暗，白天還好，能夠有約的線照進來，但是一旦到了晚上，那就是靜得可怕，也黑的可怕。

　一開始還能夠跟范老頭說說話。

　不停地說話，以來驅散那可怕的黑暗帶來的恐懼。

　但是不管怎麼說話，范老頭始終不吭一聲。

　道：“老頭子，跟我說說話好不好？求你了。”

　范老頭沒有。

　連眼皮都沒有掀一下。

　如果不是能夠到他的呼吸聲，甚至以為他變了一座雕像。

　“老頭子，你說明華跟顧家人見面了，會不會被認回去？”范老太不停地找話，有一搭沒一搭地說。

　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說到了哪里。

　但是當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一直以為不會跟搭話的范老頭突然一拳頭砸在了那張唯一的床上，發出“呯”的聲響，同時傳來他低吼聲：“閉！”

　“你個蠢貨！”

　范老太知道自己蠢，這個范老頭不止一次說過。

　不聰明，所以嫁給了，給當養媳，而沒有像那位首長一樣，嫁一個有出息的男人。

　嫁漢吃飯，有多大的能力，就找多大能力的男人，這一點很有自知之明。

　被罵了，如果換作平日，范老太可能也就忍了。

　但在這里，在這樣的環境，又是這樣的心境，沒忍下去，暴發了出來：“對，我蠢！我蠢，才會聽你說，要……”

　這話是沒有說出口的，因為的脖子被范老頭掐住了。

　這是第一次，見到了范老頭臉上不一樣的神，還有那雙兇狠的眼神。

　那雙平日里溫和的眸子，在約照進來的線中，著一抹亮，就如同野地里的野的目。

　范老太為自己的胡思想而嚇一跳。

　怎麼會想到野地里的野上去了，真的是在這個令人發的地方呆太久了。

　但此時，范老頭掐著的時候，就是想到了野。

　第一次有了害怕。

　似乎一直都不了解自己的丈夫。

　范老頭放開的時候，沒有再像以前那樣大吼大，而是將自己的子在了角落里，有些恐懼地看著他。

　范老頭嘆了一聲，聲音似遠，又近，響在耳中：“田丫，你六歲來到我家，我倆是夫妻，更像是兄妹。你見過我狼狽的一面，也見過我曾經的風，我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咱倆是夫妻，是最親的人，我如今只有你了，只有你了，田丫。”

　范老太沒有說話。

　現在換不說話了。

　范老頭在邊坐了下來，很明顯地覺到的子抖了一下，往里了。

　他抬起手，在微弱的線中，上了范老太的頭頂，就像以前無數次的，著的腦袋，將下抵在了的頭頂上：“田丫，我們說過，要過好日子的。”

　范老太的眼淚下來了。

　怎麼會忘記呢？

　曾經那樣困難的日子，他們都過來了。

　他們沒命的逃亡，還有曾經在那個牢，看著他被人鞭子。

　范老頭下抵著的腦袋，手上在一聲一聲地敲著床面，發出“呯呯”的聲音，聲音卻低沉，就在耳邊低語：“田丫，我倆好好的，兒子才能好好。兒子才是我們的希，如今我們的日子眼看就要過好了，就不要再出差錯了。”

　“只有我是真心對你的，田丫。你，我，還有咱們兒子，才是一家人，你說對不對？”

　范老太的子不抖了，抬起頭向了他，蠕：“你……剛才差點掐死了我。”

　范老頭的手指依然在敲著那個床面，里道：“你也覺到了，在這個房間里，人都會發瘋。”聲音輕的，只有范老太能夠聽見。

　范老太眼睛一亮。

　他說得沒有錯，在這個地方，真的會發瘋。

　這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在范老頭的安下，范老太的心也平靜了下來。

　但那也只是開始，后來隨著時間的推移，特別是當外面的天暗了下來。

　房間里更是黑的可怕，靜得可怕。

　不說話的時候，那真的能夠讓人的心開始想很多可怕的東西。

　范老太就是在那個時候，做了那個夢。

　那個真實的夢，都是前幾十年真實發生的事。

　夢里，又再次見到了那個人。

　其實早在那次之前，范老太是見過的。

　范老太這一輩子，對兩個人記憶猶新，一位是范明華的生母，那位八路軍戰士，另一位就是過來接人的八路軍機要科科長。

　一輩子都在鄉下，對人的了解，也就是自己，還有村子里那些張開花，張就能夠跟人睡的人們。

　甚至見過那些為了生存，被男人們典當出去當曲妻的人。

　還有那些因為家里實在過不下去，把兒賣出去當養媳的家庭。

　而范老太就是這樣的家庭。

　們家里實在太窮了，娘家生了們姐妹八個，最后好不容易生了一個兒子。兒子當寶，兒自然是當了草。

　那個時候窮，家里實在揭不開鍋了。

　家里就把們姐妹八個，一個一個地當貨賣了出去。

　有被賣去給人當丫頭，也有賣給老鴇的，自然也有被賣做養媳的。

　而范老太，就是被賣到范家到養媳的。

　那個時候才六歲，而范老頭已經十六歲了，夫妻倆人相差足足十歲。

　其實，與其他那些養媳相比，還算好的，因為范老頭對還算好，也會省下一點吃的給。

　但依然是營養不良，過了十六歲，瘦得跟麻桿似的，看起來就跟十二三歲似的。

　婆家卻想讓跟男人圓房。

　還是范老頭阻止了家里，說還小，不適合圓房。

　那個時候國家已經開始遭日寇的侵略，范老頭也是整日整日的不在家里，也不知道他在干什麼。

　范老太就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被灌輸的就是相夫教子，以夫為天。

　十八歲那年，去城里找范老頭，當時范老頭在一家洋行里當典當員。

　就是在那個時候見到那位八路軍首長的。

　那個時候，首長還沒有當八路軍（范老太自己猜的），回到重慶的老家。

　范老太是第一次知道，人可以活這樣，那樣的鮮活，那樣的青春，不像，十八歲活了六十八歲，心是死的。

　是給首長家送旗袍，知道了是明家的小姐，是北京師范大學的大學生，接新式的教育。

　告訴，人得為自己而活，而不是寄存在男人上，似乎男人上的一個零部件。

　那位明霞的首長，說話的，脾氣也極好，教給了很多東西。

　如果不是學不會，甚至還想教識字。

　首長這為婦運。

　也確實記住了這位首長，一輩子都記住。

　這是第一次見到明霞，也不是最后一次。

　在夢里，又再一次見到了明霞。

　還是那樣的漂亮，每見一次，范老太都自慚形穢。

　在夢里，又重新走了一遍自己的人生，又像看電影一樣的，把自己的一生看了一遍。

　看到，自己跟范老頭圓了房，他們也曾經有過甜的日子。

　不知道這是不是明霞說的那種，但是很知足。因為范老頭對很好，可以為付出一切的那種。

　后來生了孩子，先是兒。

　丈夫有點重男輕，對生的兒，十分的不喜歡。

　婆家更是直接說，要溺了這嬰。

　求，跪下來求。

　求他們不要殺死他們的兒。

　但最后這個兒，被賣給了一個貨郎，了貨郎家傻兒子的養媳。

　窮其一生，也找不回的兒。

　后來，又生了一個兒，那個兒就是小花。

　這個時候，拼盡了所有的力氣，保下了的小花。

　那一刻，眼淚流了下來，為自己的命運而哭泣。

　這時，想起了那個明霞的首長。

　同樣是人，對方活得那麼滋潤，那麼瀟灑，而卻只能拿命去保護自己的兒。

　如果后面再生一個兒，那麼就可能再也保不下了。

　心里是擔心的。

　也是害怕的。

　后來，也不知道是不是的祈禱，讓老天終于開了眼。

　覺到丈夫心境的變化，他開始對好了。

　跟說，以后不管生的是兒還是兒子，他都會好好對。

　信了。

　可能是的運氣到了，又懷孕了，這一胎很幸運，生的是兒子。

　就是兒子似乎有點兒先天不足。

　又是在那個時候，又遇到了明霞。

　明霞帶著警衛，大著肚子，被人追趕。

　就是那個時候，明霞要生了。

　保護的警衛們，都死了，自己也奄奄一息。

　當時是范老太救下了，把藏在了一個山里。

　那個山，是早年砍柴的時候發現的，很蔽。

　就連丈夫范老頭都不知道。

　范老太一直都知道，有人在查找明霞。

　咬牙，沒有把人出去。

　……

　夢里的，膽子非常的大。

　站在夢境里，看著當年的自己做著這樣膽大的事。

　看到明霞后來被人找到……

　……

　又驚又怕，全家都被帶到了一房子。

　接了審訊。

　再后來……

　范老太不敢想，的眼淚流了下來。

　一家被救的時候，還驚魂未定。

　他們被人保護了起來，送到了據地上。

　和老頭子看到，那里正熱火朝天地在分地。

　那個時候，才知道，自己當年救的那個人是什麼樣的人。

　那可是個大啊，還有一個當大的哥哥，一個當大的男人，還有一個同樣當大的大伯哥，全家全是大啊。

　再看向那個貓崽一樣小的小明華，范老太第一次不平地想，為什麼那個孩子不是自己的孩子？

　為什麼自己的孩子不能為大的孩子呢？

　這種思想，瘋狂地吞食著。

　吞食著的靈魂，的理智。

　最后全國快解放的時候，孩子的親人過來接了。

　那是個人，一個很漂亮的人，聽的介紹，是孩子父親讓過來接人的。

　據地的同志，也證實了人的份，人是顧師長所在部隊的機要科科長。

　那人騎在高頭大馬上，穿著軍裝，逆著朝孩子走了過去。

　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孩子阿建，推到了那人的手上。卻把首長的孩子，護在了自己的后。

　那個時候，沒有吃的，小明華瘦得皮包骨，被用力地抱住，只出一雙大大的眼睛，卻不敢把孩子的真面暴在人面前。

　怕真認出什麼來，雖然孩子如今瘦得，就算他親爹娘站在他面前，也未必能認出來。

　但那會的范老太，就是怕。

　或許是做賊心虛吧，總覺得那個人看著的目里，似乎看穿了的心理。

　范老太害怕地低下了頭，用力地咬了咬，就是咬定了阿建就是首長的孩子。

　以為人會揭穿，卻沒想到那個人什麼也沒有說，就帶走了孩子。

　走之前，甚至說，全國快解放了，政府可以為他們全家安排工作。和老頭子都能夠有面的工作，將來等兩個孩子長大后，兒能夠進文工團，也可以去廣播站，兒子能夠直接當兵。這個名額，是首長給的簽的。

　但是男人說，不能再呆在這了。

　他們得跑。

　一開始，范老太不明白，為什麼要跑。

　范老頭道：“現在不跑，等到真相大白的時候，去牢里吃免費飯嗎？”

　范老太有些可惜，那可是兩個正式的工作啊，的兒也能夠進文工團，至于小明華，就甭想了。就算范老太再笨，也知道他是不能出現在首長的面前的。

　這是要穿幫的。

　拒絕了政府要給他們安排工作，最后找了個理由，說要去找親人投親，連夜跑出了據地。

　跑得遠越好。

　……

　黑暗中，一直循環地做著這個夢。

　哭著對范老頭說：“我不了了，我真的不了了。”

　卻只得到了他的一聲冷斥：“閉！”

　范老太卷在墻角里。

　目開始空。

　知道自己快要瘋了。

　那種痛苦的幻覺，已經快折磨死了。

　奔到那扇小門前，不停地拍打著：“放我出去！求求你們，放我出去！”

　我不了了。

　我要舉報！

　我認罪！

　然后，聽到了耳邊范老頭的怒斥聲：“閉！”

　他只會說這句話嗎？

　不想閉嗎？

　閉不住。

　怕一旦閉了，自己就真的出不去了。

　這里會讓人發瘋了。

　然后，那扇小門就開了。

　一道線，就了進來，范老太眼睛一亮。

　幾乎連滾帶爬的，沖到了那邊。

　沖到了打開那扇門的男人上，抓住那人：“放我出去！”

　那人的聲音，似遠又近，聲聲回落在耳邊：

　“可以，只要你待，把所有的都待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