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魯從阮依然沒有回到都護府。
因為有人目睹到魯從阮失蹤當晚出了鎮門,所以魯涵出了軍隊,在周邊他可能去的地方進行全面搜索。
由于這個原因,馬場借出了所有能借的馬,荔知等人無事可做,李管事便放了他們一日假。
荔知本能地意識到這是個多事之春。
為了置事外,本打算今日閉門不出,謝蘭胥卻在這時邀請去瑪瑙湖賞花。
他們出發的時候,天上下著濛濛細雨。
荔知帶了一把油紙傘,撐開擋在二人頭頂。為了避雨,他們并肩而行。
為了進山搜尋魯公子,馬場里所有的馬都借出去了。就連牛也不例外。他們只能步行前往瑪瑙湖。
對于走完三千里的荔知來說,這點路程本不算什麼,讓意外的是,看上去弱不風的謝蘭胥,竟然走了半個時辰依然面不改。
兩人翻過一個小山坡,站在山頂上,荔知看見了一片銀波綠影。
遼闊的天青蒼穹之下,清澈的河流分流千千縷,穿過青翠滴的喬木,最終匯聚一片映著青空的鏡湖。
夾著雨的清新山風迎面吹拂,荔知在廣闊的天地間宛如一粒細沙。
對天地而言,的存在,的野,的謀算和計劃,或許都是別人施展過千百次的小兒戲法,本不值一提。
閉上眼,春雨的親吻。
“你真的想回京都麼?”
謝蘭胥的話驚醒了。
“殿下這是何意?”下意識用了尊稱。
謝蘭胥平靜地看著,似乎在睜眼前,就一直這麼看著。
“字面意思。”
“當然想回去了,”荔知故意笑了起來,“那里是我的家。”
不待謝蘭胥說話,率先往山坡下走去。
“阿鯉,我們看誰先走到湖邊好不好?輸了的人要背贏的人走兩步!”
謝蘭胥看著的背影,眼前浮現的卻是剛剛灑的神。在閉眼的時候,他險些都要以為,本就是這山間的一個自由自在的靈。
“阿鯉,你還愣著做什麼?快來呀!”荔知在前方揮手笑道。
謝蘭胥終于抬腳朝走去。
快到山腳的時候,謝蘭胥三步并做兩步,在最后一刻趕超了荔知。
“阿鯉不會讓我一個弱子來背吧?”荔知瞪大眼睛。
謝蘭胥看了一眼:“欠著。”
他繼續往湖邊走去,荔知后腳跟上。
“阿鯉,這哪里有花?”
“等會你就知道了。”臨近湖邊,謝蘭胥忽然手掩住的雙眼,“閉上眼,等我回來。”
掌心的溫熱熨帖著的眼睛,荔知不知不覺回答道:“好。”
謝蘭胥松開手。
荔知閉著眼睛,只能聽見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了。不多時,響起了拖曳什麼東西的響聲,他拖著那東西走到湖邊,荔知聽見了水的聲音。
接著,他走回來,牽起荔知的手。
“睜眼罷。”
荔知睜開眼后,他牽著走向湖邊。
那里多出了一條微微搖擺的小船。
兩人先后上了船,謝蘭胥拿起木漿,向著瑪瑙湖深駛去。
此時船只還未到水深,湖面上遍布漂浮的水草,紋路各異的鵝卵石躺在湖底,從糾結的水草中若若現,像水中開出的花。
手探進水中,戲耍著冰涼徹骨的湖水。
船只漸喬木掩映,巨大的影投落下來,細雨仍未停止,太卻已經出現。零碎的日像金子一樣灑在兩人上。
“你看,花來了。”謝蘭胥說。
船只破開幽綠水草,開層層銀波。無數含著黃花蕊的潔白花朵,沿水流方向競相盛放。翠綠的沒在水中,隨水波搖。
湖面上蒙著一層水霧,水霧又銜接著晨曦的金,
荔知不自收起油紙傘,任絹般的細雨落在上。
“這是什麼花?”問。
“海菜花。”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花。”
“所以帶你來看。”謝蘭胥說。
莫名的愫游在二人之間。
“過來。”
謝蘭胥招手,荔知溫順靠了過去。
他將攬在懷中,讓半躺著觀看璀璨的太雨和順流飄的海菜花。
梧枝綠的長袖和水藍的擺疊,雪白中一點鵝黃的海菜花和晶瑩碧綠的水波纏斗,謝蘭胥的下頜抵在的頭上,兩人似乎融為了一人,也像海菜花一樣,隨波逐流。
朝升到仙乃月神山之巔后,銀針般的小雨漸漸停了。
兩人悠閑地著和煦的日。
“般般,等回到京都,你想做的事是什麼?”
“我想振興荔家。”
“就這麼簡單?”
“這并不簡單。”荔知說,“我父親的弟弟雖然仍在前朝做事,但早年分家獨立后,兩兄弟就斷絕來往,想來這位叔父對我們也并無多。如今荔家真正剩下的,只有什麼都不懂的小輩,想要重振一個出過謀逆罪人的家族,談何容易。更何況——”
“更何況?”
“更何況,只有當荔家重回上流氏族,我妹妹的冤才可洗清。”
“你妹妹是如何死的?”謝蘭胥問。
“……得了病,不敢人知道。抓了藥服下,卻因此導致了大出。”荔知說,“我的仇人,就是這個我妹妹得病的人。”
“此人是誰?”謝蘭胥說。
“是一個位高權重的人。”
“不能說?”
荔知轉過,右手撐在謝蘭胥的前,用哀切的雙眼注視著他:
“我知道若殿下知道此人是誰,一定會為我除去此人。對殿下來說,這輕而易舉。但我想要靠自己的力量,為我一母同胎的雙生姊妹復仇。我想要用自己的謀劃,讓此人敗名裂,親手為我的雙生姊妹討回一個公道。阿鯉——你能許我任一回嗎?”
謝蘭胥想了想,答道:
“好。”
這事對他并無危害。
謝蘭胥并不在乎這個人是誰,因為他清楚知道,雙生姊妹的死與自己毫無關系。那麼,不管要向誰復仇,都是無傷大雅的小事。
讓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你還有其他目的嗎?”
荔知仰頭看著他,明亮烏黑的瞳孔中映著他的影。
“什麼目的?”天真無邪地反問,好像沒聽懂他的問題。
“除了替妹妹復仇,你留在我邊,還有其他目的嗎?”
荔知著他,笑了起來,月牙彎彎的眼中盛著破碎的太。
“阿鯉的疑心病又犯了。”
眸溫,手他的面頰,指尖還帶有湖水的冰涼。
“阿鯉,看著我的眼睛。”定定凝視著謝蘭胥黑沉沉的雙眼,一字一頓道,“我像燕徘徊不去,只因你是你,無論阿鯉問我多回,我的答案都只有一個——”
頓了頓,有些口干舌燥。
在謝蘭胥的注視下,心如擂鼓,或許是因為仍是閨閣,卻吐出如此熾烈的話。
“我想留在阿鯉邊,只因看著阿鯉,便心生歡喜。”
謝蘭胥目不轉睛地看著的每一表變化。
說的每一句話,都那麼真實,讓他看不出毫破綻。他的心,也隨著的話語起落。他不自想要相信,但他心仍在懷疑。
他在意,上謊言的痕跡。
的臉隔得如此之近,謝蘭胥好像從一面鏡子里看到自己。
滿謊言的自己。
他看得見,卻不到,那真假纏綿的痕跡。
“當真?”他輕聲問。
“千真萬確。”說。
“我有一個禮送給你。”謝蘭胥說。
他很好奇。既新奇又興。同這謊言的迷藏游戲。
荔知不解地看著他調轉方向,將船緩緩撐向岸邊。
小船靠岸后,船猛地一晃,平靜之后,謝蘭胥先起下船,然后手向船上的荔知。
荔知握住他的手,小心地走上地面。
“阿鯉準備了什麼驚喜?”
謝蘭胥不言不語。
他放開荔知,走到岸邊,雙手握住船猛地用力,將小船翻了個面。
魯從阮青白腫脹的面孔仰著藍天細雨,目眥裂的雙眼泡得渾濁,里塞著一塊吸飽了水的棉布,整個牢牢在船底,由麻繩和船只固定在一起。
荔知渾僵,胃中惡寒,忽然想起小船剛剛下水時的搖擺。
魯從阮拼命掙扎的樣子浮現在腦海之中,或許他在彌留之際,看見的最后一幕,是下水嬉戲的手指。
他暴突的眼珠,也許就在手可及的地方。
幾乎要當場嘔吐出來,但謝蘭胥的目如針在刺,生生忍下了胃里的翻江倒海,從魯從阮的尸上別開了眼。
謝蘭胥走到面前,停下腳步。
暗綠的擺垂在潤的地面,就像爛泥中長出的一株翠竹。
“有了他,我們很快就能返回京都。”他抬起的下,直視著的雙眸,“你不高興嗎,般般?”
“……魯從阮和我們回到京都有什麼關系?”
“你很快就會明白了。”謝蘭胥微笑。
他輕輕的臉頰,同先前做的那樣。
“現在,你見到我,仍歡喜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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