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屋, 江晚芙原想去尋阿弟,行過一段長廊,走到盡頭, 卻見江父得用管事立在廊下, 見了, 拱手道,“大娘子,老爺請您過去一趟。”
江晚芙微微一怔, 不知父親尋作甚,微微思索, 頷首應下。
惠娘倒是有些許的張,看了眼那管事,跟在江晚芙側。
管事在前引路,很快到了地方,是間茶室。江晚芙踏進去, 惠娘原本想跟著進,管事卻手攔下, 語氣倒是十分客氣, “只大娘子一人進便可。老爺還未到,還請大娘子略坐片刻。”
惠娘面劃過一張, 不自覺盯著江晚芙的背影,張了張口,卻閉上了。江晚芙倒沒察覺惠娘的異樣, 剛好轉過頭,見惠娘仿佛有些張,朝輕輕頷首,道, “惠娘,那你在院里等一會兒吧。”
說罷,便抬步踏了進去。
這是一間茶室,不算很大,大抵是暫住的緣故,布置得有些簡單,但算得上雅致。古樸茶擺在茶桌上,三兩青瓷、白瓷茶罐整齊擺著,室靜謐,香爐里燃著香,角落架子上放了個白瓷花瓶,盛了幾支臘梅,幽幽的暗香。
江晚芙后,抬眼掃了幾眼,果在蔽角落看見里個爐子,爐子上擺著銅壺,壺口冒著熱氣。
走過去,提起銅壺,回到茶桌邊,選了個茶罐,用竹勺取了一勺茶葉,倒進茶壺,滾燙開水汩汩落茶壺,茶葉隨之翻滾,片刻后,淡淡茶香,便涌了出來。
將茶壺放回去,給自己倒了一盞,啜了一口,起初是苦,咽到間,舌又品出一點回甘,細膩醇厚,算得上好茶。
其實,平心而論,除開對他們姐弟的漠視,江父幾乎算是個沒有污點的人。
為方面,他在蘇州多年,算得上勤勉,未有什麼大的失職,在百姓之中,也頗有聲。江晚芙出門時,也曾有小販得知父親是蘇州通判后,分文不收,說什麼曾被冤獄,好在有通判大人慧眼斷案,救他一命。
才方面,他可稱得上一句才華橫溢。在他之前,江家不過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家,守著些田地,日子雖過得比尋常百姓富足,但到底任人欺侮。
可以說,江家能有今日,靠得都是他一人,從一介白,到六品員,雖不可與國公府相提并論,但說到底,沒有祖宗蔭庇,能做到如此,已經算是極厲害的。
他讀詩書,滿腹經綸,寫的一手好字,仕多年,也未曾懈怠,到如今,做文章依舊不假手于人。
于私德方面,他既不沉湎,也不貪好黃白之。對外,江家常年行善,逢年過節,必施粥送。對,他敬重正妻,疼一雙兒,即便再忙,都會親去后院,探視稚兒。就連未曾見過一面、前來投靠的遠方親戚,他都能以禮相待。
唯一的嗜好,大約是茶,他喜各種茶,卻不拘于價值名氣,曾道,待致仕后,必親辟一畝茶田,勤耕細作,采得清茶幾斤,聊度余生。
對楊氏而言,他是可靠的丈夫;對蘇州百姓而言,他是好;對友人而言,他是值得托付的摯友;對耀哥兒和眉姐兒而言,他是慈父;對闔府的下人而言,他是寬厚的老爺;對族中親戚而言,他是闔族的驕傲。
可唯獨,對和阿弟而言,他從來不是個好父親。
江晚芙出神想著,直到后傳來的推門聲響,令回過神。起抬眼,著來人,神平靜,屈膝福,“父親。”
江仁斌頷首,目落到長上。長一新婦打扮,閨閣中披散的長發挽起,梳朝云近香髻,云紋玉簪固定,斜一只步搖,瓔珞瑪瑙,垂于耳側。
他鮮這般去打量長,今日驀地一看,腦海中卻劃過一張許久未曾憶起的面孔,徐氏,他的亡妻。
母實在很像,尤其是作新婦打扮的江晚芙,眉眼間仿若全是徐氏的影子。
江仁斌收回視線,垂下眼,道,“不必拘謹,坐吧。”
說罷,率先落座,正要抬手泡茶,卻瞥見茶壺中清亮的茶湯,神一頓,抬手給自己倒了盞茶,端起來,喝了一口,微微閉目,似在回味,良久沒有開口。
茶室一片靜謐,唯有角落里那置于爐子上的銅壺,正咕嚕嚕沸騰著。
江晚芙坐下,輕輕開口,“父親喚我來,可是有什麼囑咐?”
江仁斌聞聲睜開眼,放下茶盞,溫聲開口,“算不得有什麼囑咐。世子待你可好?”
江晚芙抬眼,見江父著,眼里既沒什麼,也沒什麼慈,一如既往的平淡,也輕輕頷首,“夫君待我很好。”
江仁斌便“嗯”了一聲,語氣淡淡道,“你既嫁高門,是好事,也難免有壞。高門不易,往后諸事,我幫不上什麼忙,唯有靠你自己。你阿弟那里,不必憂心,家里有我在。過好你自己的日子吧……”
江晚芙一怔,其實今日回門,為的就是這一句承諾。也知道,江父一貫知曉權衡利弊,既有國公府在背后撐腰,他便不可能再如從前那樣,縱著楊氏算計阿弟。
但不知為何,真的聽到這句話時,幾乎是抑不住的,很想站起來,質問父親,為什麼要這麼對他們?他明明可以保護他們的,那麼多年,戰戰兢兢的那些年,他明明可以像今日這樣,給一句承諾的。
不是要他和繼母爭執,不是要鬧得家宅不寧,沒有那麼不懂事,只要稍微有那麼一點點,只是一點點的維護。祖母去世的時候,他可以過來看看他們。阿娘忌日的時候,他可以過來陪他們吃頓飯。阿弟燒得人事不省的時候,他可以過來看一眼。
這樣也很難嗎?
明明沒有那麼難的呀……
但最終,江晚芙沒有質問,也沒有掉淚,不是小時候了,需要他保護的時候,他不在。到如今,不需要了,便更不會去求。
只是起,屈膝福,客客氣氣道了句,“那就多謝父親了。”
其它的話,沒必要多說。兩人心知肚明,這既是妥協,也是易,如今江仁斌應了江晚芙,會護著江容庭,日后,江晚芙自也有要還他人的時候。
父做到這個份上,其實真的很可笑。
江晚芙閉了閉眼,再開口時,語氣恢復了平日的溫順婉,“父親若無別的吩咐,阿芙便先告退了。”
江仁斌正在給自己倒茶,聞言一頓,繼而頷首,“去吧。”
江晚芙屈了屈膝,轉朝外走,走到一半,忽的聽到后一句“阿芙”。
停住步子,沒有轉,“父親還有什麼吩咐?”
江仁斌看著長的背影,眸中緒晦難辨,最終,他只是道,“為父最后贈你一句話,人生哪能多如意,萬事只求半稱心。”
“凡事,都不要強求……”
江晚芙一怔,沒明白這話里的意思,江仁斌卻已經住了口,淡淡一句,“去吧。”
出了門,江晚芙仍有些怔怔的,惠娘倒是張上前迎,低聲喚,“娘子,老爺他……您沒事吧?”
江晚芙回過神,朝擔憂著的惠娘搖搖頭,抿笑了一下,道,“沒事。走吧……”
今日回門,最主要的事,就是確保阿弟回了蘇州后,能夠安心治學,如今目的也達了,江晚芙心里輕松許多,也不去琢磨其他。
到了阿弟后,便自在了不,姐弟倆一貫親近,江容庭原本很不放心,見長姐氣極好,不似了委屈,才松了口氣。
江晚芙自是不許他心自己的事,只他安心念書,又道,“我與你姐夫商量過了,待你過了府試和院試,便接你來京城念書。”
江容庭聽罷,倒不說什麼大話,很是穩得住,道,“阿姐,我一定不給你丟臉。”
江晚芙見阿弟小小年紀,卻如此沉穩,面上看不出半點輕浮之,不由得心頭一暖,抬手了他的發,聲道,“有什麼丟臉不丟臉的,你怎麼樣,我都是你阿姐。”
江容庭聽得鼻子一酸,險些涌出淚,覺得自己這樣大了,若是在長姐面前哭鼻子,未免丟人,忙忍了回去。
他一貫穩重,也唯有在長姐面前,才出幾分年稚氣。
在江宅待到晚間,用過晚膳,江晚芙和陸則便要回國公府,因江父、楊氏都在,倒是沒什麼依依送別之類的場景,江晚芙拜別二人,又朝阿弟點了點頭,便上了馬車。
馬車晃晃悠悠了一路,雪路泥濘,便越發不穩,江晚芙有些暈,子也沒什麼力氣,起初還強忍著,漸漸有些忍不住了,便靠著車廂,閉上了眼。
陸則自是第一時間察覺,抬手,了小娘子的額,便是一怔。
手滾燙。
江晚芙倒毫無所覺,只是覺得上乏得厲害,察覺到陸則的作,勉強沖他笑了笑,想開口說點什麼,又委實沒什麼力氣。
陸則眉擰得更,卻沒說什麼,只取過一旁的大氅,裹在小娘子上,將護得嚴嚴實實。
江晚芙累得厲害,眼睛都睜不開了,困頓得任由陸則折騰,昏昏睡的時候,依稀聽見陸則在沖外頭說話,說的什麼,也沒如何聽清,只是覺,他的語氣似乎很嚴厲。
還慢半拍的想,陸則怎麼忽然這麼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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