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府側門外, 馬車候在門外。
陸則將人牽著出了國公府,微微低頭,低聲道, “你先回府……”
江晚芙本來是不怕的, 但陸則眼下要先走, 卻一下子心里有點慌, 說不上來的慌,下意識揪住男人的袖口,指尖都泛著白, 小聲喚他, “二表哥。”
陸則見這幅樣子, 心中戾氣更甚, 他本就不是個好脾氣的人, 只是能他放在心上的事不多, 在意的人不多, 被惹惱的時候也。但他一個在戰場上廝殺的武將, 要說脾氣多好,那也不可能。
對江晚芙,他都不曾舍得一個手指,就是那時想法子要娶, 都沒舍得把人欺負得太狠,用得是自殘的法子。不過出門做一回客,卻了這樣的無妄之災。
陸則斂起心中戾氣, 神也緩和了幾分,抬手輕輕了小娘子的側臉,溫聲道,“不會有事的。你先回府, 我回來陪你用晚膳。”
說罷,便喊了聲“常寧”。
“你帶人送夫人回府。”
常寧應是,帶著衛國公府的侍從,守在馬車邊,仆婦搬來腳凳。
江晚芙自然知道,自己若是留下,幫不上陸則的忙不說,說不定還會給他添,抿抿,按住心里那陣莫名其妙的慌,松開陸則的袖口,輕輕點點頭,明眸著陸則,“那夫君一定要小心,我回家等你。”
陸則頷首,目送被仆婦扶著,上了馬車,又等馬車走遠,才轉過,疾步踏進國公府。
……
客房里,雖有仆婦端水進出,卻仍是悄無聲息。
陸則就站在床榻邊,垂眸注視著太子。他雖喊太子一聲“表哥”,但在他心里,劉兆除了會投胎,當真沒有半點值得旁人追隨效忠的地方。
他再沒見過比他更蠢的人。這樣的人,竟然是大梁未來的國君。
如果說,他從前只是看不上劉兆這個人,但看在母親的份上,他不至于對他厭惡至此,至多無視便是了。但不知從何時起,他對他的那種厭惡,竟深骨髓,偶爾在宮中見他,戾氣和殺意,總是從心底緩緩升起,久久不得散去。
今日更是如此,陸則站在床榻邊,沒有言語,也沒有作。
李毅亦站在床邊,手不自覺扣在腰側刀柄之上,習武之人的敏銳,讓他察覺到一的不對勁,正當他繃著子的時候。
昏死許久的劉兆,醒了。
他睜開眼,先看見床榻邊的陸則,下意識被他的眼神駭到,整個人朝后一,頭撞在床頭的橫欄上,頭昏腦漲,幾痛裂,眼前頓時天旋地轉,“嘔”地一聲,吐了自己一。
酒糟和糜腐爛的惡臭,頓時彌漫開來。
劉兆自己也被惡心得不行,顧不上其他,虛弱無力道,“孤頭暈……”
李毅皺眉上前,屈膝跪在床邊,“殿下……”
劉兆卻顧不上理他,李毅只得太醫進來,太醫匆匆被來,早就嚇得半死,自然不敢怠慢,忍著惡心,一陣聞問切,在劉兆“孤頭暈”的嚷嚷聲中,道,“殿下乃鈍擊打,導致的腦絡淤阻,頭暈嘔是正常反應,臣建議服用化瘀湯,輔以針灸。”
短短幾句話,劉兆又吐了一回,嚇得那醫雙直,被他趕出去熬那勞什子化瘀湯去了。
劉兆折騰的時候,陸則就不遠不近站著,也沒開口,神淡漠,猶如看著什麼跳梁小丑,待他安靜下來,陸則才抬眼看向屋外,微微頷首。
高思云見他點頭,忙領了群侍進門,先給太子磕了頭,才恭敬道,“陛下得知殿下遇襲,震怒憂懼,命奴才迎殿下回宮。”說著,又轉跪向陸則,道,“陛下聽聞世子也在,請世子護送殿下宮。”
劉兆這下不折騰了,聽得眼皮一跳,怎麼會鬧到父皇那里去?
但他的意愿,顯然已經不重要了,太子份再尊貴,也越不過皇帝。高思云說罷,立即請太子下榻,劉兆磨磨蹭蹭,朝自己的侍使了好幾個眼,見那侍機靈,滋溜一聲鉆了出去,他才松了口氣,被人扶著出去了。
劉毅急忙要跟上,陸則卻不急不緩,落在了最后,隨從上前,陸則開口,“想辦法和周云娥遞話,無論食水,一律不要進。另外,去周府傳話,讓周盛進宮請罪。”
隨從應下,立刻退了下去。
陸則不慌不忙跟上去,上馬,護送太子宮,眾人直接進了東宮,宣帝和孫皇后卻已經先到了,太子妃立在孫皇后側伺候。
宣帝看了眼渾臟污的太子,皺了皺眉,他去洗漱更,又了一路跟回來的醫,問過太子病,才松了口氣。
太子再沒出息,他也就這一個兒子。真要出了什麼事,朝堂都要震。
宣帝略微松了口氣,便立即人將今日負責守衛的李毅和伺候的侍喊來問話,“太子究竟如何遇的襲?”
李毅張口要答話,侍卻搶先道,“回陛下,自陛下罰殿下足,殿下便一直閉門不出。直到昨日,世子府上世孫百日宴,給東宮遞了帖子,殿下本不出宮,卻思及國公府先祖曾于危難之際,不顧自安危,引走圍兵,高祖得以險。殿下才決定赴宴,去了國公府上。殿下許久未酒酤,不過小酌幾杯,就醉了。奴才扶太子回廂房休息,半路太子說要歇一歇,口吩咐奴才去取茶水,奴才以為,既是在國公府里,想必閑雜人等是進不得的,又見殿下催得急,便匆忙前去取茶水。豈料這一去,殿下就出事了。奴才伺候不周,還請陛下責罰!”
說罷,室伏地磕頭,哐哐幾聲,青磚上頓時落了跡。
宣帝一貫仁厚,皺皺眉,“行了!李毅,你說。事發之時,你在何?怎會獨留太子一人?!”
李毅其實更冤,他不算太子心腹,太子做某些見不得人的事,從來都把他打發得遠遠的。今日也是,一進國公府,太子就讓他在門口候著,還是出事后,侍出來喊,他才得以進門。
他低頭,“殿下國公府后,便命末將在府外候著。”
話說到這里,基本就定了,奴才伺候得不好,衛護衛不周,國公府也有錯,唯獨太子,還冤枉。本來是念及孝道,才出了趟門,結果被打破了頭。
但宣帝心里卻覺得,這事沒有這麼簡單。
“既明,你來說……”宣帝抬頭,看向一側的外甥。
洗漱出來的劉兆張得咽了口口水,死死盯著陸則。
陸則面淡然,上前拱手作答,“事發之時,微臣并不在場,因子在國公府赴宴,臣去接人,才得知太子遇襲,怕再生事端,便帶人留在了國公府。”
宣帝還沒說什麼,一旁的孫皇后起,著淚,俯就要跪,“都是臣妾教子無方,才擾了陛下清修。”
太子見狀,也跟著跪了下去,哭著“真實意”,他一跪,太子妃也跟著跪了下去。屋眾人,自然沒人站著。
宣帝見皇后哭得淚眼漣漣,又看太子頭上還在滲的紗布,心里有些歉疚,正要開口。殿外高長海進來了,跪下道,“陛下,吏部周大人來了。”
宣帝皺眉,眾人起,“他這時候來湊什麼熱鬧,有什麼事,呈折子給閣。”
高長海道,“周大人是來請罪的,眼下在道上,長磕不起。”
宣帝皺眉,忽的掃了眼一旁的太子,心里一跳,開口道,“讓他進來!”
高長海趕忙應下,起出去,只片刻功夫,便帶著周盛進來了。周盛材清癯,蓄著胡須,一進門,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涕泗橫流,“陛下,微臣教無方,特來請罪! 小傷及太子殿下貴,罪該萬死……微臣愧對陛下多年信重,還請陛下革職降罪……”
說著,摘下頭上烏紗帽,連同腰間的象牙腰牌,一同舉在頭頂,磕得頭破流,聲淚俱下,比起先前那侍,更人不忍卒看。
宣帝卻是沉下了臉,沒看一旁面難看的太子,起上前,親自扶周盛起來。
周盛不敢起,伏在地上。
宣帝閉了閉眼,“高長海,人把周家帶來,朕親自審問!”
這話一出,太子臉大變,額上出了冷汗,他本以為,父皇會把案子給一向信重的胡庸,胡庸自然會替他遮掩。且到時候,那子已“畏罪自殺”,就算案子給旁人,也查不出個什麼。
但眼下,周盛這麼一鬧,看父皇的反應,分明是有所懷疑,眼下唯一的希,就是胡庸的人手夠快,那周家已經“畏罪自殺”。
但很快,周云娥就被人扶著進來了。
換過一整齊衫,面上仍是木然之,唯獨看到一旁的父親時,才緩緩流下淚來。
周云娥年歲不大,看上去只十三四的樣子,衫雖整齊,但仍然遮不住脖頸的紅痕烏青
、細白手腕的手印,發生了什麼,一目了然。
宣帝只是不管事,但他還沒到糊涂的年紀,看了眼形容凄慘的周云娥,心里已然明白。
他一貫知道太子貪,東宮中宮婢,但凡有幾分貌者,多為他所幸,但太子妃膝下無子,他對于太子的行徑,多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豈料他放肆到這樣的地步,連臣都不肯放過。
這樣十三四的小娘子,手無縛之力,竟了這等子侍口中,刺殺太子的兇手了?
宣帝合眸,覺得有些累,良久才開口,“今日起,太子足東宮。其余人,先退下。”說罷,親自上前,扶周盛起,溫和道,“帶你兒歸家吧。朕會給你一個代。”
周盛叩謝圣恩,巍巍起,同兒周云娥出了門。周云娥面上滿是木然之。
孫皇后及太子妃也被遣退,唯獨陸則,被宣帝住,“既明,陪朕說說話。”
陸則止步,站在宣帝側。
宣帝開口,“既明,你說,這事朕該如何置?”
問出口后,宣帝不等他開口,反倒自己搖搖頭,道,“罷了,為難你做什麼。聽張元說,你在刑部干得不錯,朝臣多有上折子,提起刑部斷案遠勝從前。”
陸則垂眼,“微臣分之事,首輔過譽了。”
宣帝一直很欣賞自己這個外甥,寵辱不驚、謙遜低調,日后定能肱骨之臣。聽了這話,又勉勵他幾句,才道,“你也回去吧,別皇姐擔心。”
陸則應下,拱手出殿。他出了皇宮,便徑直回了立雪堂,剛進月門,便見小娘子一路從曲廊上奔來,整個人撲進他的懷里,眼睛含著淚,喊他一聲,“夫君。”
陸則差到極點的心,竟一下子好了,如暖照耀,霾盡消。
他應一聲,“嗯。”頓了頓,又淡淡喚名。
“阿芙……”
這是他第一次喊這個小名,喊出口的時候,卻很自然,仿佛從前喊過很多次一樣。大約是上輩子,他便一直這樣喊的。
江晚芙擔驚怕了一下午,整個人猶如了驚的小鳥兒似的,無比依賴地靠在陸則膛,聽他喊自己,小聲地“嗯”了一聲,也不知回什麼,便訥訥回了一句。
“二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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