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陣驚雷之后,四下里都冷到了極致。裴硯愣在那里,猛然看著楚沁,清秋清泉盯著裴硯,面上雖不敢顯什麼,心里卻替楚沁生恨。
小章倒是個好哥哥,眼見這局面尷尬,無聲地施了個禮,就護著蕓兒匆匆溜了。
滿屋死寂中,裴硯與楚沁對視了好久,終于啞啞道:“你、你說什麼?不是……”
楚沁薄抿一條線,一語不發。
裴硯總算定住心,揮手屏退了清秋清泉,連王宇也一并退出去。他幾步走到門口,一把關上門,又折回楚沁面前,深呼吸:“我不知道你從旁人那里聽說了什麼。我是帶回來一個外室,但不是我自己的外室,是霍棲的。”
楚沁目瞪口呆:“什麼?”
“霍棲了詔獄,你知道的。”裴硯說及正事,聲音不自覺地低,“如今太子殿下說要救他,可能不能,我們心里也沒數。他的這個外室……出低些,昌宜伯爵府不肯給名分。他怕一旦自己沒了,他們母就活不下去。”
楚沁還是那樣瞠目結舌地看著他。
裴硯續說:“所以他將這母子三人托付給了我,若他來日得以平安歸來,我自會將他們送回去。但若他真的沒了……”
他屏息,口吻里多了幾許小心:“沁沁,我不能看他們流離失所。若霍棲真的沒了,那個外室,對外便說是我的妾。那兩個孩子,你就當是咱們自己院子里的庶子,不必你為他們費什麼心,只是保他們一條命。”
他說得和氣之余,更帶了幾分央求,好似生怕楚沁不答應。
楚沁清清楚楚地聽到了他說出的每一個字,但就是做不出反應。
——若只是這事,自然會答應,那是三條人命,其中還有兩個無辜稚子。
可……
抓住裴硯的袖,仰面盯著他問:“那外室什麼?是不是花痕?”
“這你都知道了?!”裴硯大意外。
事發突然,他本想著回來就與說個清楚,卻沒想到事不僅傳得這麼快,還傳得這麼細?!
他一時忍不住懷疑霍棲是不是騙了他,花痕的底細早就有不人知道。轉念卻又打消了這個念頭——若旁人真的知道,也就不會沁沁生這種誤會了。
楚沁不敢置信:“是霍棲的?!”
“是啊。”裴硯滿目真誠。想起片刻前的話,他又說,“沁沁,這事你可不能胡疑我。那兩個孩子,大的倒是三歲了,你若覺得我在與你婚前有什麼,我解釋不清;可小的才三四個月大,這三四個月我在干什麼你一清二楚。若這孩子真是我的,我看都不去看一眼,我是個人嗎?”
楚沁張了張口,沒發出聲,頭腦里一陣恍惚。
——是啊,這三四個月他在干什麼,一清二楚。
可上輩子的—點也不知道。
他們那時一個月里見不到兩面,所以他說那是他的外室,一下就信了。
一切明了之下,一濃烈的酸楚毫無征兆地翻涌而上,楚沁眼眶一紅,不管不顧地向裴硯懷里栽去,裴硯趕忙摟住,一時尚未反應過來怎麼了,就先攏著安起來:“好了好了……不哭啊。”
接著,他猜到了心里的委屈,繼而又明白了為何會冒雨過來燉湯,不由一邊苦笑,一邊將攏得更了:“委屈沁沁了。是我不好,害沁沁懷著孕還胡思想,可這事出得突然,我聽霍棲一提,腦子都了,只想著趕將事辦妥,拖一刻都怕節外生枝,便沒顧上先回來一趟。”
楚沁本沉浸在埋了幾十年的被一朝破的震驚中回不過神,本沒往那想,聽他這麼一提反倒惱了,拳頭一下下地狠狠錘他:“你混賬!這麼大的事,你不跟我商量!”
“我錯了。”裴硯低下頭吻眉心,“再沒有下次了。”
他這般聲細語地哄勸卻只讓更難過起來,一味地伏在他懷里嚎啕大哭。
其實理智來說,楚沁能理解他的安排。
裴硯不像已經活過一輩子,對許多事早已有數,他如今是貨真價實的只有十八歲,近來的這些波折幾乎是他遇到的頭一樁大事,還直接就關乎儲君與朝堂震,有幾個人心里能不?
他在心慌意中還能立即想到編個份幫他們母子遮掩已經不容易了。
可這點理智并不能讓不生氣。
覺得上輩子的自己像個傻子,方才的瞎難過也很不值。這種“不值”不能深想,心念稍稍一,就會讓覺得上輩子從頭至尾都不值,許多本能說清的事,他們都沒有說,幾十年都過得稀里糊涂的。
于是越哭越兇,裴硯自知安排欠妥,只得好聲好氣地一再賠罪。
如此不知過了多久,楚沁好歹把哭聲止住了。他的拇指小心翼翼地過的臉頰,仰起臉,滿面淚痕瞧著可憐兮兮的,眼睛還有點腫,借著最后一縷殘存的不安拽著他鬧小脾氣:“真跟你沒關系?你發誓。”
“我發誓。”裴硯銜著笑舉起手,立起三指,“我裴硯,若跟花痕與兩個孩子又半分關系,這就讓我替霍棲詔獄,秋后便凌遲而死,死后挫骨揚灰。”
說得這麼狠,可見毫無心虛。
楚沁破涕為笑,在他懷里蹭了蹭,便要往外走:“我們回去。”
裴硯“嗯”了聲,卻偏要人備轎來。楚沁說不用,他還是執拗地支使王宇去了,轉回的額頭:“以后不許下雨天這樣往外跑了,便是沒孩子也不能這麼淋啊。”
楚沁悶悶地應了聲“哦”,等轎子備來,到底是乖乖坐了上去。
宅院里的路比不得街面寬敞,能在宅中行走的轎子都小,只能供一個人坐。裴硯于是便徑自往正院走,走得倒比楚沁還快些,楚沁進門時,他已在屏風后換裳了。
楚沁這才注意到他袍下擺沾了許多泥點,再手一,下頭半截幾乎是的,可見剛才回來時挨了淋。
楚沁不免愧疚了一下,對著服暗自吐了吐舌頭。接著就丟下裳尋向屏風,在屏風旁邊一探頭——
裴硯全只穿這條,冷不防見有人過來,下意識地往后一躲。轉而看清是,他的笑容也還有點僵:“去歇一歇。”
“我來幫你。”步屏風后,探手去取銅盆里的帕子。
裴硯這一路趕回來,不僅淋了雨,還出了汗,更前自要一。拿著帕子走進他,他卻不住地面紅耳赤,了他一眼,也跟著臉紅起來。
——兩個人當了這麼久的夫妻,這種事做來自問應該很自然,現下這麼一臉紅才想起來,竟然沒太這樣看過他。
自然見過他不穿服的樣子,可那都是在床上;倘使好端端地在屋里站著,那上至要有件寢。
但現在,他的上就這麼堪堪展現在面前,從腰背的廓到腹部的棱角。看得雙頰發燙,局促地想要避開,可又忍不住再多看一眼、然后再多看一眼……
這副神,倒讓先一步比臉紅的裴硯先冷靜下來。他瞧著的模樣,愈發覺得好笑,手一攥的手腕,直接按在自己口:“孩子都有了,你這副樣子好笑跟我不。”
楚沁:“……”
他又說:“要看就大大方方看,要就大大方方。我是你夫君,你躲什麼躲?”
楚沁噎了噎,默默點頭:“有道理。”
然后就定了定神,一寸寸抬起躲閃不止的視線,大大方方地看了起來。
裴硯倒也沒想到轉頭就能這麼敞開了看,不住又笑了聲,認認真真盯著他,還繞著他轉了個圈:“我夫君真好看。”
“我娘子也好看。”他接話接得飛快。
等他換好服又歇了半晌,膳房那邊就將羊湯送來了。裴硯知道這是楚沁燉的,本沒盼著廚藝多好,嘗了一口卻忍不住夸贊:“好鮮。”
楚沁看他喝,笑得心滿意足。
但這其實不能算是的功勞,其中大半歸功于那羊。
羊這東西就是這麼神奇,若質夠又夠新鮮,簡簡單單的佐料就能烹出味。就拿這湯來說,前頭的那點工序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可燉出來就是好喝,連被羊鮮香燉的蘿卜都滋味十足。可若這本不好,那便是再好的廚子也難將它烹佳肴,那腥膻是掃不去的。
楚沁滋滋地也喝了一碗。切小方丁的白蘿卜在齒間一就下去,包裹的鮮香四溢。羊也一咬就碎,灑下的那一點點小蔥花翠綠漂亮,正好提鮮,鮮的熱湯過而下,正可驅散適才在雨中行走浸染的寒氣。
可才吃了兩口,楚沁就又想起了剛才說及的大事,忙喚來清秋,吩咐道:“將這湯盛一些,給花痕和兩個孩子各送去一些,安氏那邊也送一盅。還有我爹娘那邊……”說到一半頓住聲,轉而又搖頭,“算了,爹娘有了歲數,晚上喝羊湯只怕上火。你讓膳房另外奉兩盅湯過去吧。”
“諾。”清秋低眉斂目地應了,可在往外退的時候,楚沁看見忍無可忍地狠狠剜了裴硯一眼。
楚沁沒說什麼,挑了挑眉。背對著清秋的裴硯卻跟長了后眼似的低笑了聲,轉頭見清秋已然出去,便又轉回頭,道:“好的,這說明你邊的人對你忠心。”
楚沁眨眨眼,湊近兩分,托著腮問:“這事現在除了我,還有誰知道?”
“霍棲知道。”
“廢話!”楚沁瞪眼,“別人呢?”
裴硯又往里送了塊又熱又香的白蘿卜:“沒了。”
怔了怔:“那就都不說?我爹娘那邊……”
“別說了。”他一喟,“到底關系重大,知道的人多了,我怕事蓋不住,反倒給一家老小惹麻煩。不妨先瞞一瞞,倘若霍棲能逢兇化吉,這事自然真相大白;若不能,讓里里外外都自此覺得大人孩子是我的,他們也好太平度日。”
“那……行吧。”楚沁緩緩點頭,面上卻仍存著遲疑。
裴硯直言道:“你有什麼疑慮?你說。”
“也沒什麼。”楚沁低頭抿了抿,“畢竟我爹娘在這兒呢,我就是怕我爹聽說這事……又得氣得揍你。”
“揍就揍吧,這事我挨揍不冤。”裴硯說著有些懊惱,嘖了聲,“這個霍棲,唉……”
“算了,別想了。”楚沁搖搖頭,“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愿他好好從詔獄出來吧。”
話雖這麼說,但楚沁私心里覺得,霍棲應該是出不來了。
因為上輩子他就死了呀,所以花痕的兩個孩子才會了裴硯的“庶子”。這輩子就算已經改變了不事,也總歸沒道理改變到霍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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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楚沁在不絕于耳的雷聲雨聲中一如往常一般窩在裴硯懷里睡了個好覺。
但次日天一亮,他們還沒起床清秋就進來了,立在床帳外頭都不敢抬地稟說:“大人聽聞了……聽聞了昨晚的事,直接摔了茶盞,大娘子也氣得說不出話,娘子快去看看吧。安姨娘那邊著人來回話說,姨娘本是和大娘子說好了,今日還一同幫您肚子里的孩子做些小裳,可大人氣急了連一起罵,也不敢走……”
楚沁聽得一懵。爹娘突聞這等變故難免生氣,是料到了的,誰也不得兒在眼皮子底下委屈。但安姨娘會牽連卻沒想到,心里不替安姨娘喊了聲冤,跟著就了裴硯:“我先去看看,你只管安心去東宮。”
“好。”裴硯銜笑打了個哈欠,便也徑自起。楚沁坐到妝臺前梳妝,清秋盯著鏡子,眼看裴硯去屏風后更了,語不傳六耳地道:“娘子還待公子這麼和善,那邊孩子都那麼大了,娘子就這麼把這事放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