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特別》
——周晚,寫于20220601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幸免。”——《流年》王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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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晴朗的大風天氣。
后來再回憶起那一天,很多細節孟菱都忘了,只有當時天空的藍度和風把樹枝吹彎的弧度,好像本能的就忘不了。
如果再加一件事,那可能就是陳遂頭發的長度,黑的發梢恰好掃在眉和上眼瞼中間的位置。和在書店門口海報上的發型很不一樣。
和陳遂相遇的十五分鐘之前,孟菱正在宿舍碼字——
是突然降臨的。
是一種直覺。
在電腦上敲完這兩行字,整整半小時過去了,都沒有寫出能令滿意的第三行字來。
寫小說就是這樣,明明什麼都在腦海里想得明明白白,但真正讓這些想象變字跡的時候,一切又都變得困難起來。
盯著屏幕理思路。
這時桌子上的鈴聲忽然響了。
像是剪刀劃開裂帛,聲音把寂靜的空氣撕裂了個口子,齊舒婷的聲音從豁口過來:“誰的鬧鐘,煩不煩。”
孟菱趕快把鬧鈴關上,回了句:“不好意思啊。”
掃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時間。
13點20分。
兩點半有一場面試。
想到這,趕快去上了個廁所,又洗了把臉,把自己好好整理了一番,才拎包出門。
走到走廊上,看到走廊盡頭的窗戶外很烈,金芒像是在發燙,想了想,又折回寢室拿了頂白棒球帽戴。
出了宿舍才發現外面不僅晴朗,風也很大。
樹枝被吹得往同一個方向拼命彎腰,有只白的塑料袋,盤旋著正往樓頂飛。
孟菱抬頭了一眼天,心想,還好扎了蝎子辮,又戴了帽子,不會把頭發吹得糟糟的,到時候面試也不會顯得不利索。
然而忽略了大風的兇猛,當走到行政樓附近的時候,一風從帽檐下往上頂,帽子瞬間被吹掉了,落在不遠一輛黑轎跑的雨刮上。
然后小跑過去撿帽子。
車上有人。
還沒有完全靠近車,孟菱就看到了,坐在駕駛室的男人正咬著一煙要點。
或許是看到了雨刮上的帽子,于是注意到了丟帽子的人,所以走過來的時候,他一直都在盯著瞧。
擋風玻璃反,離得近了,孟菱才看清他的臉。
他生了一雙丹眼,眼尾微翹,臥蠶深。這種眼型的人通常笑起來風流,不笑涼薄,自然而然和他視線對上,見他瞥瞥的漫不經心,像在看一堆無關要的東西。
顯然,素昧平生,狹路相逢,他給的第一個眼神,是涼的。
可孟菱還是像被燙了一下似的,瞬間移開目。
認出來了,他是陳遂。
棠大學有名的才子,全國知名的暢銷書作家,而恰好是他的萬千讀者之一。
孟菱經過兩秒鐘掙扎才又抬眼。
這次把注意力都給了副駕上的生。
剛才沒來得及看,這會兒才發現那生留了一頭暗藍中長發,穿的蝴蝶印花吊帶,很辣妹的打扮,手上還把玩著一只銀的打火機。
孟菱剛才挑眼看過去的時候,那生恰好從副駕里躬向陳遂,一手撐在陳遂的大上,拿著打火機的那只手則去夠他上的香煙。
隔著一道車玻璃,也得到車狹小空間里正曖昧升溫。
打火機躥上火,孟菱心里自配音“嚓”一聲,煙尾綻開一朵橙花朵。
與此同時識趣的移開眼,走上前一步,把帽子從他車上拿下來,想了想,對陳遂頷了頷首,才離開。
陳遂漫不經心瞥著孟菱。
孩兒太瘦,很像一條柳枝,在狂風和揚塵里可憐的支撐著。
他不自覺盯著直到很遠很遠。
“阿遂。”
旁邊響起一道甜膩的聲音。
話剛落,纖細的胳膊就纏上來。
陳遂很明顯躲了一下,轉臉看了生一眼:“話我已經說明白了,別不識趣兒。”
他尾音帶著輕輕的兒化音,臉上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滿不在乎的樣子,說話間還用夾煙的那只手,隨意擺弄了兩下他腕上的菩提。
明明很隨意,不那麼正經,卻哪哪兒都著疏離,讓人莫名就想到從前上高中的時候,那些玩世不恭的壞男孩,他們朋友很多,看格也不難接近,可你就是無論如何都進不去他的圈子。
又遠又近。
生臉一陣白,盡管不服,可不想再自討沒趣,咬著牙說:“陳遂,遇見你算我倒霉,祝你以后上一個不你的人,最好抓心撓肺到死人家也不理你!”
陳遂挑了挑眉。
人被男人拒絕之后的正常態度,他理解。
“嘭”一聲,生把門摔得一響,氣沖沖離開。
這邊車門剛被摔上,高一飛的電話就打了過來,他張口就問:“怎麼樣,解決完了嗎。”
陳遂笑:“你倒是會掐點兒。”
“解決完了就快來拳館……不不,去茶館吧。”高一飛笑,“哥們兒有件大喜事必須當面對你說。”
陳遂了口煙,給車掛擋:“等著。”
他發引擎,夾煙的那只手的手肘懶懶靠在車窗上,煙霧從車窗飄走,他單手打方向盤從這條路上拐了個彎,開了一會兒,剛出校門,遠遠看到一群人三三兩兩站在公車站。
樹影下有一抹婀娜的背影,就像是一頁麻麻的字跡里被標紅的那個字眼,不用刻意尋找便瞬間映眼簾。
他把速度放慢,看似不經意,微微朝那邊偏了偏頭,視線也若有似無掃著人群。
有生眼尖看到了他,忽然攥了同伴的胳膊:“救命啊,那不是陳遂麼!”
孟菱原本正背對著馬路看站牌信息,聞聲下意識轉臉,這時陳遂的車恰好與平行,他們兩個人的目猝不及防撞到一起。
陳遂從沒有見過這麼清澈平和的眼睛。
一雙杏眼,眼睛圓且不狹長,里面的容是清澈的,而且是山間泉水那樣天然的純澈,沒有沾染一俗世污濁。
的鼻梁不低,鼻頭小巧圓潤,是很標準的花瓣,臉部線條沒有一的鈍,和的讓人心。
單看長相,是那種清純佳人,給人如沐春風的干凈,可仔細看的眉,微微蹙起,眉宇之間籠著淡淡的愁意,整個人平添了幾分世而獨立的古典意味。
剛才來撿帽子的時候對視的那一眼,陳遂就被莫名撞到了。
陳遂是一個寫字的人,對人對事力都強于旁人,這個孩有一雙讓他承不住的清澈的平和的眼睛,因此他更對眉間的愁思而到迷茫。
于是此刻,他多看了一眼。
后來在經歷了很多事之后,再想起初見的場景,他才發現,他對,就是從這一眼開始的。
視線相撞的瞬間,命運開始有了點。
午后濃烈熾熱的投在陳遂上,他是一個人,而站在人堆里,第二次這麼近距離看他。
他和書店海報上一樣,額前劉海被風掃開,出干凈的劍眉,丹眼,鼻梁很高,鼻梁側看有一道很淺的駝峰。
“嗡……”
手機在帆布包里振。
于是只在他臉上定了兩秒,就移開了眼。
陳遂被這作搞得微怔,心里漾起笑,這麼無視他啊……
他勾勾,也收回視線,加速離開。
孟菱從帆布包里拿出手機,再抬臉,就見陳遂開車走遠了,跟著大家的目向東邊過去,看到他的車駛主道,扎茫茫車流中。
收回目,接聽電話,是茶館那邊打來的,問可不可以準時去面試,回答可以,很快掛了電話。
剛收線就聽旁邊一個男生說:“怎麼是保時捷帕拉梅拉?不是說陳遂開大g嗎?”
另一人回道:“人家開不起兩輛車嗎。”
“……”
幾個男生七八舌討論起陳遂的車,從車的款式,說到舒適度,噪音大小,孟菱除了貴之外,一句都聽不懂。
等公的時間有點長。
不過好在最后面試沒有遲到。
孟菱這次要面試的是一家“枯木逢春”的茶館,地址在梧桐西街上。
這份工作是舍友顧嬈介紹給的。
前天下午班級群里公布了助學金的名單,孟菱落選了,后來到晚上快睡覺的時候,顧嬈敲了敲的床,問:“你不是助學金沒申請上嘛?要不要勤工儉學?”
顧嬈介紹說,這個工作是新談的那個男朋友在朋友圈發的,茶館有個員工懷孕了,老板想找個分擔工作的臨時工。
孟菱打聽了一下薪資待遇——彈工作,底薪兩千加五提。
時間價格都特別合適,直接就答應了。
下了公車,往梧桐街里面走。
想起助學金沒通過,多還是有點沮喪。
因為在此之前,特別篤定的以為會通過來著。
畢竟貧困證明上寫得很清楚,十歲喪父喪母,跟著爺爺生活,爺爺的有輕微殘疾,靠修車子配鑰匙維持生計,而則在鎮上旅館做清潔工。
這幾年生活過得清苦,上大學之前鄰居們都是怎麼說的呢——兩把老骨頭,帶著一把骨頭還沒長的,能活這個樣子已經很好了。
不知道錯在哪個環節而導致申請沒通過。
這會兒走在路上,眼見遠遠到了“枯木逢春”的店牌,也不知道怎麼了,忽然想起把貧困補助表給導員的時候,導員說過的一句話:“你長得不像貧窮人家的小孩。穿得也不像。你氣質文氣的,覺像書香世家。”
孟菱當時以為導員在夸獎,還很不好意思。
可現在想起來,導員目里分明裝滿了濃濃的打量,帶著一固有思維的不信任的審視。
大風烈烈吹著,干燥的熱風掠過皮,孟菱心中一。
想到《房思琪的初樂園》的作者林奕含在婚禮上的致辭。
林奕含在念書的時候因為心理和神疾病嚴重到無法參加考試,故而開了診斷證明向老師說明。可是老師卻不相信有這類疾病,判斷這一點的基準竟是因為林奕含作為一個神病患者,而是一個打扮和談吐均得的人,“不像”有病。
孟菱聯想到自己。
去找導員那天,穿著鄰居家姐姐不要的舊裳。
櫥里一半以上的服都是鄰居家姐姐給的,不貴但都不土。如導員所說,看上去沒有窮氣,整又算得上有書卷氣,手上也只有握著筆桿子中指出的輕繭,而沒有任何紋路糙的痕跡……
因為以上種種,所以不該是一個家境貧困的學生。
想到這,孟菱的臉泛起一嘲弄的苦笑,但不明顯。
已經習慣了心里再多緒,面上仍舊維持著淡然,就像是一杯介于溫和涼之間的白開水。
走了十分鐘才走到茶館,孟菱有些氣吁吁,早知道這家店在這條街的最里面,一定在路邊掃一輛共單車騎過來了。
對著路邊的車玻璃,理了理自己的頭發,發現這車和陳遂的貌似是同款,但沒想那麼多,趕忙推門進去。
然后孟菱在心里發出“哇”一聲嘆。
這家店的裝修很古香古,但不會給人一種很“假”的覺。進門之后有一道拱橋,橋下是潺潺水流,水中有金魚和睡蓮。店鋪兩旁都是單間,用竹子和輕紗隔開,正對著店門的是大堂,大堂里都是散桌,最靠里是收銀臺。
裝修的這麼好,想必對店員的要求也會更高,想到這孟菱又難免有點小張,因為對茶藝知之甚,面試之前看了好久的視頻惡補,但仍然只懂皮。
給面試的是兩個人。
一位好像是店長,四十多歲的樣子,另一位年紀稍小些,兩個人都穿著白的旗袍,盤著發。
們讓簡單泡杯茶看看。
按照視頻教的,對茶杯進行一個清洗,然后再溫杯。
下一步是醒茶,步驟背過:將茶葉倒茶碗中,然后用沸水注蓋好茶碗,等待三秒快速將茶水濾出。
然而還沒等這一步,店長就笑著打斷:“小姑娘沒學過吧。”
微怔,而后靦腆一笑。
店長又笑:“沒關系,一回生二回。”
除此之外沒再說什麼,就讓回去等信兒了。
孟菱不知道這意思是還是沒,卻也沒好意思多問。
下了樓進大堂,收銀臺兩個孩子原本正說“老板在‘采桑子’那屋,雨薇姐對象也來了”,一見孟菱從樓上下來了,忙換上微笑要慢走。
孟菱走出大堂,踏上石板路和拱橋,腳下水聲潺潺,側則響起“嘩嘩”竹林聲,白的紗簾被風吹得一飄一,如果稍微側一下臉,就會在某一道被風掀起的紗簾后面,看見陳遂的側臉。
當伴娘遇上伴郎,當下屬遇上上司,她隻覺得自己的人生為何如此狗血,甚至無法控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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