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船到機關島要一個時辰左右,虞歲借著五行核看梅良玉干活,聽完他和文家兩兄弟的談話,神若有所思。
回想當初黑胡子給看的,有關梅良玉的報,幾乎都是空白的,父母、家世、親朋好友、國籍、來到太乙前的過去,什麼都查不到。
現在看來,這些事似乎連師兄本人都不知道。
他忘記了。
或者說,有人給他下了封印,讓他忘記了。
虞歲背靠著甲板邊緣,抬頭看天上云霧,眼見天點點暗下去,烏的黑云在眼眸中緩慢移。
被封印的記憶麼。
看樣子師兄自己也是知道的。
師尊不讓他離開太乙,是怕他出去遇到認識自己的人,還是怕他會想起來。
虞歲倒是沒想到梅良玉上還有這種事,再次回憶雨夜山中那幕,師兄醒來時收不住的殺意和毀滅,此刻能肯定,這應該和師兄被封印的記憶有關。
師兄倒是控制得很好。
也許是他還沒有想起毀滅的理由。
虞歲目看向遠,顯得飄渺,意識卻在看背對,正朝龍車敲敲打打的梅良玉,心頭一。
搞不好他連名字都是假的。
缺失的記憶封印了他的過去,現在活著的人是梅良玉,卻不是最初的他。
藏真正的自己而活。
這況微妙,讓虞歲到幾分共鳴。
*
等虞歲到機關島時,因為烏云突現,天提前暗下來,像是有雷雨將至,天得很低,碼頭的風也大,吹著發飄。
碼頭這邊停靠不船只,還有云車飛龍的停靠點,機關世家的人們正在來回搬運貨,他們正忙,也沒什麼人注意虞歲,學院的弟子來這他們也不奇怪。
虞歲沒有第一時間去找梅良玉,而是在碼頭附近轉了轉。
是看著都覺得師兄那邊高溫難,這會還是白天,也不想去給自己找罪。
古樓里因為鍛造機關的原因,也不讓使用別的九流散熱。
梅良玉那邊干完活,已經渾,頭發都在滴著水,他服也不穿,彎腰將外撈起來搭在肩上,離開古樓去了海邊。
古樓離海近,過一排景觀山石樹叢,往坡下一走就能看見沙石地和無邊大海。
出來后被夜風吹著,冷熱替,令人頭皮發麻。
梅良玉也沒管這天沉沉的,肩上搭著服往海里走去。海邊有黑的巨石擋風,他把服扔石上,自己往海里沉去,被冰涼的海水溫包裹退熱,水下的世界安靜卻也充滿力。
虞歲剛走上通往古樓的林蔭道,站在山坡上的長廊看下方海域。
注意到師兄出了古樓去海里潛水玩,這才過去。
一只巨大的白頭黑羽海雕在海域上空盤旋,它的雙目注意下方海水,梅良玉在水中游的影倒映在它犀利的眼眸中。
梅良玉以八卦生渡水,來到深海區,為白頭黑羽海雕指引方向,等待合適的時機,海雕俯沖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一條翻白肚的海魚,濺起的水花又落回海中。
海雕抓著海魚卻也沒吃,而是在空中飛了一圈,發出尖銳的嚎,像是在炫耀,隨后在高松爪,海魚又落回水中,不知死活。
梅良玉從水中出來,抹了把臉上的水漬,抬頭半瞇著眼看把魚扔了的海鷹。
他抬起一只手,另一只手放到邊吹哨,尖利的哨聲召喚著海鷹。
海鷹展翅,從高飛落,瞧著就尖銳無比的利爪帶著緩沖之意來到他手臂上方,落下時還在虛空輕跳了下,將力道減弱不會傷到梅良玉沒有佩戴任何防護的胳膊。
梅良玉先是順了順它還算茸茸的頭頂,隨后一把將它頭按進海水里:“浪費食是吧。”
海雕揚首甩水,展翅扇他,它這翅膀安全張開,像是半個年人那麼大,差點沒一翅膀把梅良玉給扇回水里。
一人一雕在水中打了起來,打得水花四濺。
虞歲停在水廊邊,背對著海域,卻看得想笑。
梅良玉跟海雕打了會又潛進水里,等上熱氣降得差不多后才游回岸上,靠五行之氣將水汽散去,墨發披散在后,了平日束發的清冷和迫,多了點慵懶和。
天已經整個轉黑,不見星月,只有夜風還在囂張狂妄。
風吹得梅良玉頭發飄,他便隨手束了個低尾,著頭發不被吹起。梅良玉抬頭看還在天上飛的海鷹,夜風太涼,吹著他瞇了下眼,慢吞吞地彎腰撿起黑的外穿上。
海鷹在他的哨聲中飛落在巨石上,歪了歪腦袋看他。
梅良玉撿了幾顆小石子,轉過用力朝海面扔出,道:“去。”
海鷹便如利箭飛,在石子墜落前將它叼進里,再飛回去吐給梅良玉。
等梅良玉手里的石子都扔完后,海鷹便飛走了。
海鷹只是短暫地來陪他玩一會。
梅良玉抬頭朝著海鷹飛走的方向看了會,收回視線時放松姿態,背靠著約有半人高的黑巨石,視線漫無目的。
每當周遭靜下來時,梅良玉腦海中就會去想部分記憶碎片,夜雨城中的戰斗,山中府邸的樹影碎,紫子攔在前一瞬的心。
他試圖從那些細枝末節中去發現更多。
當梅良玉意識到自己是有家人的時候,他就不再猶豫,一定會選擇恢復記憶。
剛來太乙那會,這個世界對他的陌生,梅良玉至今難忘。
孩子之間不懂事的談論和語言針對,即使后來有人懂事后主跟他道歉,梅良玉也沒法忘記自己曾孤零零走在人群后邊的覺。
緒這種東西,一旦產生了,就很難忘記。
可那些記憶碎片卻告訴他,你本不必遭這些。
你曾過得很好。
不該是人們頻繁議論的野孩子,你有爹娘的。
你的爹娘也曾拼命保護過你。
那憑什麼我要變現在這樣呢?
又為什麼非要我忘記他們?
每個人來太乙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想完的目標。
鐘離山來太乙要找到破解修羅眼的辦法。
蒼殊來太乙是為了治好石月珍的眼睛。
年秋雁來太乙是不想打仗。
刑春來太乙是不想當家中繼承人勾心斗角。
連顧乾都想地在太乙找東西。
梅良玉卻不知道自己來太乙做什麼,他不抗拒修煉,但也不是必須要為最強的九流士,可如果自己什麼也不想做,沒點目標,又和周圍的人格格不。
他總得給自己找點事做。
修煉是其中一件事。
可除了修煉,總該還有別的事才對。
但是他忘記了。
虞歲曾想借師兄來親近常艮圣者,卻不知道如今常艮圣者溫對待梅良玉的態度,也是他當年花心思耍心機才得來的。
有人天生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他人的偏。
可惜他和虞歲都不是。
梅良玉一想到若是去尋找記憶,可能會和師尊敵對,他心底就有幾分不安。
出現這種緒對他來說十分罕見。
尤其是他能覺到師尊對自己越來越縱容,不再像是頭兩年的冷淡和疏離,這個不知道多歲的小老頭已真正地接納了他,將他看作是疼的小輩。
若是放棄恢復記憶。
梅良玉就要在太乙活一輩子。
直到死。
他想起當年在五行水場,高天昊奄奄一息地靠在水場中的圓柱下,天水場中倒映著天上銀河,他們隔著一道銀河的距離。
披頭散發的老者咳著,看他的目帶著點點和笑意,啞著聲音道:“你總有天會離開太乙回去的。”
回哪?
他除了鬼道圣堂,還能回哪。
夜風猛烈,又或是他發太過順,束發的繩子隨之落,讓梅良玉剛束好沒一會的長發又散開了。
虞歲看見師兄站在海邊,視線漫無目的,長發又被吹散,墨發縷縷被風吹著在他脖頸和臉頰起起落落。
莫名著點孤獨的意思。
這樣的梅良玉,虞歲還是第一次見。
他白凈俊朗的臉上沒什麼緒,倚著巨石的姿態放松,披著長發時氣息意外的溫,雖然視線漫無目的,卻不知是想到什麼,平日冷淡又傲慢的眉眼逐漸沉靜,悄無聲息地融夜,像是讓自己變得明,就快要消失在這個世界。
核讓虞歲仿佛就站在梅良玉旁,近距離到他擴散的無聲緒,濃重的孤獨將他整個吞沒。
虞歲愣愣地瞧著。
以為師兄朋友那麼多,又有強大的師尊做后盾,怎麼看都跟孤獨搭不上邊。
*
發劃過臉頰時,梅良玉才覺有一瞬的涼意,使他回神。
回神的瞬間他便收起所有思緒和氣息,聽風尺嗡嗡作響,梅良玉出來點開,看見刑春在說今晚要吃的飯菜,又問要不要給他帶點過來。
梅良玉回:“等你帶過來都半夜了。”
刑春:“吃宵夜吧。”
梅良玉:“不吃。”
刑春又問:“今天齋堂有冰鎮酸梅湯,你真不要?”
梅良玉:“不要。”
刑春忙了一會后回來,繼續跟他聊道:“要不我跟小山去把顧乾打一頓也過來機關島陪你?”
梅良玉看得無語,慢吞吞地點著填字格:“你倆到時候就不是來機關島,而是去閉島了。”
“我瞎說的,我才不要去閉島。”刑春正跟鐘離山他們去齋堂,“你走得早,沒聽到其他人說的,之前南宮歲出來跟顧乾吵架了,顧乾一路追著回舍館,不知道把人哄好沒。”
“小師妹面善心的,說不定被顧乾一通花言巧語就原諒了,你快給吹吹風,讓鐵石心腸起來。”
梅良玉看得冷笑聲。
顧乾要是能把人哄好了,他名字倒過來寫。
我都還沒哄,他哄什麼。
梅良玉點開虞歲的傳文界面,指腹輕點填字格,卻又頓住,緩緩蹙眉。
虞歲已經走到古樓這邊,站在被巨樹環繞的長廊中,一偏頭就能看見下方沙灘上的梅良玉。
見師兄對著傳文界面停頓許久,像是想發傳文,卻又有點不甘心。
也就等著,看看師兄最終會發什麼。
海雕鳴著又飛回來找梅良玉玩。
梅良玉卻沒理,目盯著聽風尺,修長的手指點在填字格上,良久才發出一句:“齋堂今晚有什麼菜?”
虞歲看后沒忍住撲哧笑了聲。
近日霾在這一笑中散了大半。
虞歲拿出聽風尺,笑盈盈地著他發來的傳文,卻沒有立馬回復,晾了梅良玉好一會。
梅良玉就等著,海雕在天上飛,也等著梅良玉它下去扔石子玩,哪知道地面的人這會完全沒注意它的存在,他手指輕敲聽風尺,一下又一下地算著時間。
聽風尺嗡地一聲亮起,梅良玉便點開查看。
虞歲回他:“不知道,我沒去看。”
梅良玉看得輕輕挑眉。
還肯回他傳文,那應該沒生氣。
但這語氣是不是太冷淡了些?
平時對我沒這麼冷淡吧。
今日十五,可以借星宿傳音。
在梅良玉思考語氣冷淡的問題時,虞歲已經給他發去傳音提示,梅良玉看見提示眼皮一跳,手比腦子快,接了。
“師兄。”
輕的嗓音隔著聽風尺傳來,似乎多了幾分空靈。
梅良玉垂眸,沉沉地應了聲:“嗯。”
傳音時和傳文不一樣,人們回復時的語氣和神態,的心思的也不一樣,會更容易被看穿,被理解。
虞歲盯著梅良玉,輕聲問:“你要回學院了嗎?”
梅良玉懶聲道:“沒這麼快。”
虞歲又道:“我白天問師尊可不可以去機關島看你,師尊說可以。”
梅良玉微怔:“你要過來?”
“嗯!”虞歲問,“不可以嗎?”
為什麼不可以。
梅良玉說:“你想來就來。”
虞歲倚著長廊石柱,笑著問:“要給你帶點什麼嗎,我聽李金霜說今天齋堂有冰鎮酸梅湯,師兄你要嗎?”
梅良玉視線看向前方涌的海水,慢吞吞道:“要。”
虞歲語速不快不慢,只聽得出話中點點笑意:“聽說你呆的地方很熱,我多給你帶點喝的,這會去齋堂買應該來得及,要不要多帶些主食,師兄你今天用膳了嗎?”
梅良玉面不改道:“沒有。”
虞歲驚訝道:“一餐都沒吃?”
梅良玉看似很坦然地說:“沒吃。”
虞歲嘆道:“師兄,可是我今天沒帶主食,只帶了點零食飲水。”
梅良玉覺得不對勁:“你這麼快到齋堂了?”
他問這話時,海雕在上空嚎了敞亮一聲,梅良玉從虞歲那邊也聽見了,不由轉過去,一眼瞧見站在山坡長廊上的虞歲。
虞歲看見從黑石邊轉過來的梅良玉,輕聲道:“師兄,我到了。”
梅良玉:“……”
他心里咬牙切齒地虞歲的名字,一邊說:“你站那別。”
虞歲把傳音斷了。
梅良玉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收起聽風尺,朝虞歲走去。
虞歲站在原地沒,神靜靜地看著師兄朝趕來,兩人之間的距離隨著梅良玉的走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