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柏齋舍外,葉簡看著合上的屋門,滿臉都寫著愕然。
葉簡擰眉,疑地自言自語:“阿柏竟然沒有留在齋舍溫書?莫不是去了講堂?”
他斟酌一番,腳尖換了個方向。
國子監對于葉簡而言并不算陌生,他時也曾在此讀了將近八年的書。即便隔了十幾年,他依舊對監各了如指掌。
葉簡繞出葉柏齋舍所在小院,沿著寬道往國子學講堂所在而去。
在經過食堂的院門口時,里頭傳來的一道悉嗓音讓葉簡停下了步伐。
“他們去蹴鞠場了?”男子嗓音略冷淡,聽著應是昭寧長公主的那位獨子。
接著是一道聲:“師父說要教葉監生玩蹴鞠,來食堂囑咐了一句,便帶著葉監生走了。”
聽到這兒,葉簡揚眉。
據他所知,朝中上下員姓葉的可沒幾位,其中僅數幾家的適齡郎君了國子監。今日是旬假,大多監生要麼歸家與家人團聚片刻、要麼結伴出去玩耍取樂,能留在國子監的葉監生……
恐怕只有他家小郎君了。
回想方才子所言,葉簡越發詫異。
所以,他家小阿柏不歸家是為了和人學蹴鞠?
阿柏何時轉了子?
不對啊,兒子你想學蹴鞠怎得不來尋阿耶?阿耶這技藝可是承自你姑姑,放眼長安城也算數一數二了!
沒等葉簡想出個究竟,就瞧見著淺常服的謝青章從院門出。
從阿蘭口中問出孟桑二人去向,謝青章剛一出食堂所在小院,就瞧見了站在五步外的葉簡。
謝青章頓了一下,叉手見禮:“見過葉侍郎。”
葉簡回禮,倒也不掩飾自己無意中聽了墻角,坦然一笑:“托修遠之口,我總算曉得自家小郎君去哪兒了。”
謝青章微微頷首,淡道:“恰好某要去尋人,葉侍郎可要一同前往蹴鞠場?”
“自然,”葉簡側,與之一道往蹴鞠場所在走去,不聲地打聽,“想來修遠與教阿柏蹴鞠之人相?”
謝青章神如常,緩聲道:“乃是食堂一位廚娘,子活潑些,與葉小郎君很好。”
聽到葉柏在國子監到了朋友,葉簡心中大喜,也不在意這位朋友乃是食堂庖廚,笑著問了謝青章一些有關這位廚娘的事。
謝青章顧及著孟桑不想認親的態度,故而對于孟桑的事說得都很簡要,只說是對方庖廚技藝絕佳而得了昭寧長公主的青眼。
聽著聽著,葉簡這心里頭又是欣喜,又是憂愁。
哎呀,該不會兒子是春心萌,瞧上這位二九年華的年輕小娘子了吧!
嘖,看不出來啊,原來傻小子是喜歡年歲大些的?
秋風徐徐,兩人一路輕談,漸漸走到蹴鞠場附近,約聽見里頭傳來葉柏“憤怒”的質疑聲。
“颯颯!你不是嗦要教我的嘛,怎麼又自己玩了?”
葉簡眉心一跳,只覺得他家阿柏說話口音怪怪的。
接著,傳來俏麗的子嗓音:“就一個,再讓我踢一個嘛……”
這時,葉簡二人已經來到蹴鞠場邊,可以瞧見里頭形。
只見一位杏眼郎靈活地用腳顛了幾下毬后,將毬直直往上踢,待到其飛速下墜之時,瞅準時機用記力一踢。
葉簡頓時覺著眼前一亮,忍不住喝彩:“好!”
而那毬再度高飛,順順暢暢地穿過風流眼后,直往葉簡二人所在之飛來。
說時遲那時快,葉簡立即迎面而上,三兩下就用穩住了飛來的毬,隨后靈巧地用胳膊將之挾住。
場,孟桑瞧見謝青章與一位面生的壯年郎君,頗有些好奇。
而站在旁的葉柏先是一愣,接著眼中涌出心虛,不斷瞄朝著向此走來的葉簡二人。
他糾結片刻,最終一本正經地叉手,先沖著謝青章恭聲道:“學生見過謝司業。”
又朝向葉簡,輕輕喚了一聲“阿耶”。
聽到這聲“阿耶”,孟桑陡然意識到謝青章邊這位面帶三分笑的壯年郎君是誰了。
葉相的過繼的兒子,名義上的舅舅——刑部侍郎葉簡。
趁著人還未到跟前,孟桑斂起眼中萬般緒,神自若地叉手行禮:“見過葉侍郎、謝司業。”
曉得這是自家兒子唯一的朋友,葉簡一點威都無,客氣極了:“郎快請起,我還未謝過你平日對阿柏的照料以及教他蹴鞠。”
孟桑扯出一個禮貌的笑來,順而起。
葉簡挑眉向心虛不已的自家兒子,擺出一副威嚴模樣,故意哼道:“阿柏,你可知錯?”
孟桑微微蹙眉,心中有些不滿,卻又只能按捺下來。
而葉柏不由打了個激靈,耷拉下小眉,乖乖道歉:“是阿柏錯了,不應貪玩樂、荒廢課業……”
話未說完,就被葉簡打斷。
他睜大雙目,詫異道:“阿柏,這算什麼錯?你愿意出來玩,阿耶欣喜還來不及呢!”
說著,葉簡湊到一臉驚訝的自家兒子面前,毫無顧忌地蹲下,手住葉柏略有些嬰兒的臉蛋,惡狠狠地“訓斥”。
“你錯在不告知阿耶實,否則阿耶定然提早備下蹴鞠服,而非穿來這一礙事的圓領袍,等會兒本放不開手腳!”
葉簡揚起長眉,振振有詞道:“還有,你要學蹴鞠,怎得不來尋阿耶?莫非你瞧不上阿耶的蹴鞠技藝?”
“阿耶跟你說啊,你要真這麼想,那阿耶是會傷心的!”
不僅葉柏傻眼了,連帶著孟桑和謝青章都有些啞然。
這位在場上雷厲風行的葉侍郎,對可真是……十分有趣。
葉柏傻愣愣地聽完,余掃見孟桑和謝青章后,忽然反應過來,整張小臉都憋紅了,急急忙忙上前捂住他家阿耶沒完沒了的一張。
臉皮薄的小郎君憤不已:“阿耶你在胡嗦些什麼!”
看見葉柏急到跳腳,葉簡這才心滿意足地站起來,瞬間恢復了緋高的從容,沖著孟桑二人笑道:“父子倆鬧著玩,讓二位見笑了。”
孟桑與謝青章對視一眼,同時頷首淺笑,作極為統一。
見狀,葉簡更為自在,彎腰拍拍葉柏的肩膀:“阿柏,你換牙了怎得不和家里說?”
葉柏尚還沉浸在被阿耶戲弄的郁悶之中,往日被刻意制的小脾氣也被逗了出來,稍稍偏過頭不搭理葉簡,也微微努著。
阿耶真是……真是太不著調了!
“渾小子,竟還生起你阿耶的氣來,”葉簡記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又拍了下自家兒子的小肩膀,直起子向孟桑,“我也會些蹴鞠,不介意一起教阿柏吧?”
全須全尾地看完葉簡父子的相,孟桑對這位名義上的舅舅很有好,當即笑道:“自然,不過還請您稍等片刻。”
說罷,孟桑轉頭沖著謝青章:“還未來得及問,謝司業尋我有何事?”
謝青章眉眼舒展開,眼中帶著細碎的溫和笑意:“不是什麼要事,郎先教葉小郎君蹴鞠吧。”
孟桑也不多問,只笑著道了聲“好”,便與葉簡一并帶著葉柏往場中央去了。
場,氣鼓鼓的葉柏往左瞧瞧,看見葉簡耐心地演示蹴鞠,過了一會兒又扭腦袋往右瞧瞧,見孟桑在細致說著蹴鞠踢法。漸漸地,葉柏忍不住流出無限興,只覺著今日是他最開心的一日。
如果阿娘也能在旁邊看著就好了,一定也會很歡喜的。
嗯,他決定不生自家壞阿耶的氣啦!
-
片刻后,葉柏面無表地站在謝青章邊,心中憤懣不平。
說好了教他玩蹴鞠,為何他們倆教著教著就比起誰的蹴鞠技藝更好了?
桑桑和阿耶真是太過分!
場外,一大一小并排站著,靜靜觀賽。
場,孟桑與葉簡正在比拼蹴鞠,局勢膠著。
自打葉簡朝為后,其實已經許多年不曾好好踢過蹴鞠了。今日他與孟桑遇見,實乃是棋逢對手,勾起了昔日他對蹴鞠的喜,一時興起便忘了教葉柏的事,揚聲要與孟桑比試一場。
眼下,葉簡控著毬,頂著孟桑不風的包圍,要用最擅長的步伐從一側突圍。
然而就在兩人而過時,原本作勢要撲向他右側的孟桑,忽然打了節奏。在毬被葉簡運到左腳下的一剎那,孟桑靈活調轉了方向,鬼魅一般搶先從葉簡左側而過,同時一個,就將對方腳下的毬搶了過來。
一眨眼的工夫,場上局勢倏地扭轉。
于場外人看來,是孟桑步伐妙,利用錯和葉簡的搶了毬,技藝細膩又大膽。
對葉簡而言,這一種無比悉的搶毬方式,仿佛在一瞬間將他拉到二十多年前的無數次對局之中。
打開陳年回憶的大門時所揚起的灰塵,毫不留地撲了葉簡滿面。他能清晰地到,有一種被雷電擊中的麻從頭頂貫穿直下!
葉簡愣在原地,一不地看著孟桑的一舉一,眼中俱是駭然。
而孟桑奪得毬后,也不敢輕敵,扭將毬運到合適位置,揚將之踢向風流眼。
看到毬穩穩穿過風流眼,場邊傳來葉柏的驚嘆,以及謝青章的鼓掌聲。
“颯颯好厲害!”
這一聲,將葉簡飛遠的思緒悉數拉回,分辨葉柏說了什麼后,他的目陡然變得復雜,其中包含的緒濃烈到要溢出。
不是颯颯,而是……桑桑吧?
是那個他登門拜訪無數遍,才好不容易從昭寧長公主口中問出來的,他家阿姐親生兒的名字。
桑葚的桑,孟桑。
孟桑平復著心跳,很是自然地轉記向葉簡,笑道:“葉侍郎,這局我先……”
當與葉簡四目相對之時,孟桑莫名被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驅使著,忽然合上了,沒有多說一個字。
場上陷了寂靜,唯有秋風穿梭而過,吹起兩人微微凌的發。
葉簡細細打量著眼前的年輕郎,試圖從對方的眉眼中尋到故人痕跡。他抿著,落在側的雙手不由自主地著,整副軀都死死繃住。
半晌,直至場邊葉柏都發覺了不對勁,葉簡才艱難地開口。
“這位小娘子,你可識得一位名喚葉卿卿的郎?”
孟桑半垂下眼簾,下心頭萬般滋味,輕聲道:“葉侍郎,兒只識得裴卿卿,不認識什麼葉卿卿。”
此言一出,葉簡不由自主地往后倒了半步。他竭力下膛里奔涌而出的震驚、喜悅、唏噓等等緒,看著孟桑堅定的神,忽而笑了。
“對,你說得對,是應喚作……裴卿卿。”
葉簡順了一口氣,向場邊,揚聲道:“謝司業,勞煩你帶著阿柏出去轉一轉,我與孟小娘子有事要商量。”
場邊,謝青章沒有立即帶著葉柏離開,而是先向了孟桑。在看清對方輕輕頷首之后,他才溫聲與葉柏說著話,領著小郎君離開此。
目送一大一小走遠,葉簡已經平復了心中各種緒,朝著孟桑溫聲道:“看謝家郎君的態度,想來你已從昭寧長公主那兒得知了所有陳年往事。”
“放心,我聽得懂你不想認親的意思,不會將此事告知葉家其他人。”
孟桑愣怔著抬頭,撞對方寫滿溫、疼的目里:“您……”
葉簡眨了眨左眼:“現在能與我說一說你與你阿娘的近況了嗎?”
孟桑抿,翹起角,點了點頭:“好。”
待到謝青章領著葉柏回來時,場二人的談已經到了尾聲。
葉簡著從遠緩步走來的二人,輕聲道:“拋開葉家的人脈,我在外頭也有些好友。尋你耶娘的事,我自會去與昭寧長公主商談,不會驚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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