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乍暖還寒。
雖然大清早的還有些冷,但鳥雀們已經迫不及待地躥上枝頭,開始嘰嘰喳喳地喚起來,似是在唱曲兒,又更像是在換這幾日聽見的后宮八卦。
寢殿,厚實暖和的床榻之上,昭寧便是在這一溜又一溜的清脆鳥鳴聲中,悠悠轉醒。
雙眼還未睜開,就到腳邊沉甸甸又暖乎乎的,像是揣著一只小暖爐。
昭寧睡眼惺忪地笑了,壞心眼地挪腳丫,讓那睡得正的團子啪嘰一下摔倒。
團子陡然驚醒,睜著圓瞳一瞧,立馬就見正在憋笑的小主人,頓時明白是哪個混球擾它酣睡,氣得炸,梗著脖子直。
“瞄——!喵喵!”
昭寧聽了,不因被抓包而恥,反而樂呵呵地笑出聲來,猛地從床榻上彈起,將那養得油水的貓捉進被窩中玩鬧。
貓雖然生氣,抗拒地出爪子,但與昭寧玩鬧時,還是小心翼翼地收了尖銳的指甲,只用略有些糙的墊去推小主人的下。
昭寧一見,睡意全消,笑得更大聲了。
屋外的宮婢們聽見靜,輕輕叩門。
“殿下,現下可要起來?”昭寧邊最親近的宮婢靜琴,聲詢問。
昭寧聽了,分出些心神,“嗯”了一聲。
宮婢們捧著各式件魚貫而,靜琴走在最前頭,率先來到床榻前。
見著貓,靜琴眉眼彎起:“阿橘與殿下關系好,又悄悄來陪殿下睡呢。”
“那是!雖然阿橘是阿耶送給阿娘的貓,但畢竟它是陪著我從小長到大的,可深厚著呢!”昭寧得意地昂起下。
這貓沒有什麼大的來頭,實是昭寧公主出生前一年,圣人外出狩獵時,偶爾尋得的一只橘小貓。圣人不熱衷于養寵,便將這貓給了當年還是沈淑妃的沈媛。
說來也是緣分,這貓進殿沒多久,沈淑妃便有了孕,翌年為圣人誕下俏可的昭寧公主,而那橘貓也陪著昭寧公主一路長大。
靜琴看著不斷吸貓的自家主子,出溫婉的笑來:“今日殿下要穿什麼裳?”
“寶相紋、黃那件子吧!我跟卿娘約好了,今日出宮玩。”昭寧撲在的貓肚子上好生吸了一大口氣,然后才舒舒服服地去到床榻邊,由著靜琴等人服侍穿。
待到裳穿好、洗漱完畢,昭寧抱起嘟嘟的胖橘貓,一路往挨著的皇后宮殿而去。
年歲大了之后,便由圣人作主,移居至隔壁單獨的小宮殿,不再住在偏殿。不過,即便如此,昭寧每日還是會去自家阿娘那里蹭吃食。
沒辦法,誰讓阿娘邊的龔廚子做飯好吃呢!
昭寧抱著貓,踏沈媛所居住的宮殿大門時,恰好瞧見家阿娘打著哈欠從里間出來,那模樣懶散極了。
瞥見兒過來,沈媛見怪不怪,慵懶地招手:“快過來用朝食,龔廚子今日做了粥。”
聞言,昭寧那一雙丹眼騰地亮了,小跑過去,腆著臉笑:“還是阿娘最疼我,昨日一說想要用粥,今日便能嘗到。”
沈媛手將阿橘接過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擼貓,笑哼道:“你啊,慣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子!前些時候還說你阿耶最疼你,今日為了一口吃的,立馬就變了?”
昭寧也不心虛,贈給對方一個燦爛的笑容,趕忙去到桌案邊坐下。
“阿耶呢?”
“這個時辰,應當在宣政殿與相公們商議朝政吧。”
等宮婢呈上朝食之時,掃了一眼被沈媛擼得發出呼嚕聲的貓,煩惱道:“阿橘也該有十二了吧?我聽卿娘說,拋開特例不談,這貓啊犬啊的大多只能活十五六歲……唉,也不知阿橘還能陪我多久。”
對此,沈媛卻不大擔心,老神在在地等著粥品端上來:“放心,咱們家的阿橘常年待在帝后宮中,沾染了仙氣,怎麼也得多活個十年。”
沈媛心想,都把唯一一顆延年益壽丹塞給這橘貓了,可不得讓它多陪自己幾年麼?
沒辦法,誰讓謝家小子追自己閨追得勤快,而狗皇帝也有應允之意呢?等到閨嫁了人,那只有貪吃睡的貓主子每日陪了。
今日朝食用的粥,由龔廚子親自掌勺。里頭選用的是,另外添了切的香菇和白菜等配菜。各樣食材在砂鍋中熬足適當的時辰,端上來時,砂鍋蓋子還未掀開,香氣就已經溢出。
等到砂鍋蓋子一掀,那香味便更濃郁了,齊刷刷地撲到人跟前,香得人食指大。
粥底熬得濃而不厚,米粒大多花,黏稠程度剛好。口時,熱乎的粥品自帶稻米的香甜、的鮮香。即便經過燉煮,也不顯得干柴,反而到人心坎里。香菇溜溜的,咬一咬,仿佛還會出水。雖然是用白菜來代替生菜,但吃著風味也毫不遜,反而添了幾分白菜的清甜……
微冷的冬末春初時分,大清早用上這麼一碗熱乎粥品,直讓人覺得整個子都舒展開來,四肢暖洋洋的,困意全消。
即便沈媛較為節儉,但到底是皇后與后宮唯一一位公主的朝食,想來也不會馬虎到哪里去。
除了一道香菇粥之外,桌案上還有各或巧或開胃的點心、配粥小菜。雖然每一樣吃食的分量不多,但都用的是一只只致的小碟子來裝盛,故而也鋪滿了大半個桌案,瞧著無比盛。
沈媛覺著胃里暖和了,這才有閑逸致來惦記自家閨的事,瞥了埋頭喝粥的昭寧一眼。
“皎皎,你今日這副打扮,是要去見謝家小子?”
聞言,昭寧擱下玉碗,哼道:“謝君回有什麼好見的?我是跟卿娘約好出去看宅子。”
謝君回嘛,是家阿耶母族謝家的子弟,因聰慧異常,所以被指去做了阿兄李珩的伴讀。謝小郎君比李珩大上一歲,比則大上三歲,自小長得一副好皮囊,說話也幽默風趣,像只不顯山不水的狐貍。他常年跟在阿兄邊,和也相,時常帶宮外的新奇玩意兒和點心給。
時日久了,二人之間也有了些懵懵懂懂的愫。
至于卿娘,乃是工部裴侍郎的外孫、史中丞葉懷信的獨,葉卿卿。
對方是長安城中名聲最盛也是行事最無所顧忌的小娘子,活得肆意快活,原本與皇城中的是聞名不見面的關系。而去年的一場圍獵,一時托大而走丟,命攸關之時虧得卿娘相救。
一來二去,兩人變了旁人艷羨的至好友。
眼下,聽見昭寧的話之后,沈媛挑眉樂了:“你與葉小娘子好,這我是曉得的。不過,你怎麼跟謝家小子不對付了?先前不還是謝哥哥長、君回哥哥短,饒是長安城中再出挑的年郎君,也比不過你的謝哥哥,非君不嫁的嗎?”
聞言,昭寧憤憤然了一只酸辣味的蘿卜,丟進口中嘎吱嘎吱地咬個沒完,好似是在泄憤。
“什麼君回哥哥!謝君回他太討厭,世上就沒有比他更討厭的人,我再也不想見他了!”
哼,想起上回撞見的事,就心里不舒坦!
里說著討厭,但沈媛把這話聽在耳中,卻咂出幾分男鬧別扭的意思。
一聽這話,沈媛角上揚,看熱鬧的心思活絡起來,佯裝淡定地問:“哎喲,這謝家小子是哪里招惹我家皎皎了呀?”
沈媛原以為按昭寧這個藏不住話的意思,必然是要立即對自己傾訴的。
哪承想,小公主糾結許久,竟然難得憋住了話簍子,神異樣地說了一句“沒什麼”,隨后便借口葉卿卿還在宮外等,所以提著擺就飛也似地溜走了。
著兒逐漸變小的影,沈媛但笑不語,低頭繼續用朝食。
罷啦,也沒正經談過一場完整的,就不多加干涉兒的事了。
貓阿橘完屬于它的魚,舒舒服服在旁邊癱了一張貓餅,時不時出爪子洗臉。
春日要到了呀。
-
“皎皎?”
“皎皎!”
這一聲喚,終于把小公主的魂兒給喚了回來。
昭寧向一旁著圓領袍的葉卿卿,迷茫地問道:“怎麼了?”
葉卿卿挑眉:“喊你半天都不回神,不是說好陪你出來瞧府邸的嗎?”
皇子皇婚后,大多都要搬出皇城,去到王府、藩地或是公主府居住。雖然昭寧公主年紀還小,離及笄還差兩年,但因著是當今圣人最看重也是唯一的兒,所以圣人提早三四年就在籌備日后的府邸。
昭寧的子隨了沈皇后,對什麼事兒都充滿好奇,也喜歡自力更生,因而特意跟圣人求了道旨意,說是要自個兒去挑日后的住。一人出來,難免孤獨,便央了好友一道去。
聞言,昭寧訕訕一笑,雙手拽住葉卿卿的胳膊,撒似的晃來晃去:“哎呀,就是一時出神。況且有卿娘在,只要你覺得好,我是萬事都放心的。”
葉卿卿睨了一眼,大抵猜到好友是因何而心不在焉。也不說破,只抬起下,點了點眼前的院落:“長樂坊的宅子,占地大,自帶一小湖。有山有水,稱得上是個好地方。況且,長樂坊就挨著宮門口,若是你日后想要回宮見皇后殿下,倒也方便。”
說著,頓了一下,繼續道:“過兩坊之地便是待院,你日后的駙馬早起上朝,也省了不工夫。”
小公主本就心里有“鬼”,一聽“駙馬”二字,更是心虛到了極點,狀似很有底氣地說道:“什,什麼駙馬!這長安城里,哪有能配得上本宮的郎君?”
“哼,都是一群只知花天酒地、尋花問柳的碌碌無能之輩!”說這句時,昭寧的語氣加重好幾分,一聽就是心里堵著氣呢。
前幾日,與葉卿卿出宮游玩時,無意中在東市瞧見謝瓊。
本是一時起意,想跟著走一段路,看看謝郎君是想做什麼。
這一瞧可不得了,昭寧和葉卿卿眼睜睜看著謝瓊穿過東市,然后竟是進了平康坊的一名家中!
謝瓊,謝君回,狗屁的謝家哥哥,竟然去吃花酒!
彼時,昭寧立馬就覺得渾上下哪哪兒都不舒坦,逛街時也頗為心不在焉。眼下,再想起此人此事,昭寧依舊氣不順。
罵了沒幾句,心頭的一無名火燒得更旺,索將這沒頭沒腦的煩惱拋之腦后,扯著葉卿卿的袖子,悶頭往里頭走,要將全副心神都放到挑宅子這件事上頭。
卻不曾想到,走了一會兒,昭寧的心思倒真被宅子里的風景給吸引走。
指著前方一棵至有三百歲的桂花樹,驚喜道:“卿娘你瞧,這樹長得忒好!”
葉卿卿抬頭,一時不由看得愣怔。
見葉卿卿這副模樣,昭寧心中一,沖著對方狡黠地眨眼:“聽說你家中也有一株長勢喜人的桂花樹,咱們好,不若宅子里的樹也湊個對?”
葉卿卿聞聲而回神,眼底閃過一復雜神。
曉得,好友說的是安業坊葉家宅子里的桂樹。時,曾在那宅子的桂樹下,與阿娘和葉懷信一道玩耍,一家人和樂融融。
只可惜,斯人已逝,父相看生厭。
家里那些腌臜事聽來臟耳朵,所以未曾說與好友知曉。
換言之,昭寧不曉得,眼下只是出自真心,才說了這番話。
于是,葉卿卿只是笑笑,神自若道:“好啊,宅子里有桂樹,九月可聞花香。桂花還能收起來做,或者添點心里,恰好對了你這好吃的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