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心倒不是為著料子,只為了這一抹春意盎然。仰頭一瞧,那施兆庵也提著擺蜿蜒下來,臨到跟前拽了腰帶上一枚玉玦與,“好丫頭,請費心守著,回頭我還有大禮謝你。”
里頭正靠壁搭著一塊石板,施兆庵躬腰甫,就見韞倩撐著腕子坐在上頭,腳尖一前一后地晃著,晃得額頂口里吐下的綠寶石在眉間搖曳,像一片碧青的湖,泛起了漣漪。他一霎有些臉皮薄,踞蹐立在原地,不進不退。
還是韞倩歪著笑臉睇他,“過來坐啊,你木呆呆站在那里做什麼?”
施兆庵剎那松緩下來,邁著些微輕浮的步子,挨著坐下,“你冷不冷?”
“席上吃了幾盅酒,沒覺著冷。”韞倩搖搖頭。
片刻無話,惴惴的心跳里有尷尬,靜一陣,“噗嗤”一聲,兩個都笑了,一個高仰著頭,一個低著下。里風迴香轉,仿佛有什麼在咫尺間迂繞打轉,帶著晴里獨特的草木腥甜。
“你瘦了些,”俄延半日,施兆庵扭過臉來,笑音里帶著縷縷的嘆息與悵然,“臉也不大好,是昨夜勞的,”他頓一頓,輕輕地破了橫在中間的難題,“還是盧正元對你不好?”
崎嶇的頂跳躍著幾點斑,不知是哪里投映的水,還是韞倩上璀璨的珠。的笑臉,被這些點襯得華蒼涼,“我也不知道他對我好不好,沒人對我好過,怎樣才算好呢?”
幾個簡單的音節像刺扎了施兆庵一下,他盯著,連的手都未曾一下,一開口,卻說出些沒頭腦的話,“倘或是我娶了你,一定將你捧在手心,半點兒也不你發愁犯憂,養得你白白胖胖的。”
聞言,韞倩嗤嗤笑了,笑聲汩汩泉涌,琤琮聽,“你拿我比豬啊?”
“豈敢?”施兆庵架高眉,逗著,“若說錢,你嫁了盧正元,自然也不缺,我能有什麼可討你高興的呢,只好這樣說罷了。”
又一陣沉默,韞倩低著脖子,側的弧線似一只蜷起來的雪白狐,帶著某種脆弱的。暗里瞥他一眼,再一眼,直接得不像個教養的小姐,“見你一面就讓我高興的。”
他跟著便道:“那我必定想法子你多見我幾面。”
像個小小的承諾,韞倩歪著臉窺他,心照不宣地把眼挪向小小的口,黃澄澄的落滿在崎嶇的山石上,璀璨中,似有燕渡柳花,鳥啼芳樹。
卻是幻覺,眼前不過是日薄崦嵫,夕殘灺。
殘灺的靜,花綢似個木偶安坐在床畔,從天不亮給提到了單家,進門拜過祖宗,請屋,便在這里等著黃昏行禮,禮畢,仍被哄哄的人托回房中來,又坐了半日。
這半日,熱鬧恍隔關山,約約聽不真切,屋死寂一片,銅壺終催得殘湮滅,小窗又添星與月。
椿娘伏案打瞌睡,紅藕執起鉗子翻翻炭盆,推到花綢腳下,花綢卻笑,“我不冷,這里坐一日,坐得人燥燥的。”
“那姑娘可了?”紅藕搬來杌凳跟前說話,“這一日,姑娘也不得空好生吃口東西,要在家,這時辰都該睡了。也不知太太怎麼樣,沒個準兒,這會子在帳里哭呢。”
屋子里點著二十二盞金蓮燈,花綢揭下蓋頭來,抬抬冠兒松快片刻,又安戴好,“我娘最是哭。也難為,今兒這樣的日子,又是應酬各家夫人,又是調停各,累得人酸腰乏的,只怕也沒功夫哭了,必定沾枕頭就睡。”
紅藕拖近杌凳替捶,略試探的口風,“姑娘,您說太太不回揚州去好不好?就留在京城,還能時時與你母團聚。”
“我倒是想的,”花綢眼睛亮一亮,那一點點星在這繁的一天,格外可貴,“只是娘那個子,你也曉得,弱又固執。我來前還同說,倘或怕住在大哥哥府上不好,我外頭買個房子與住,倒不愿意,我也沒法子勸。揚州雖沒了地方,卻有幾門親戚,窮雖窮些,回去好歹能照看照看個寡婦家。我娘,卻不像個上年紀的婦人,你瞧,外頭瞧著年輕貌,倘或我讓外頭住,遇見起賊心的人,勾結下人坑害,我豈不是孝心反禍心?”
一席話講完,紅藕倒埋頭笑了,“我跟姑娘打個對賭,太太一準兒走不,來留在京伴著您,您信不信?”
花綢正要細問,倏聽外頭推門聲,大約是單煜晗送畢客進來,紅藕忙幫著把蓋頭蓋上,拍醒椿娘,兩個人床前候著。須臾人進來,帶來一寒意,飄浮著綠醑迷香,將兩個丫頭淡掃一眼,落到坐上。
椿娘還有些迷糊,是紅藕捉上去與他倒茶。靜怡窗外,冷風撲朔,玄月待圓,而花綢,單煜晗隔著兩尺打量,見兩手疊于上,纖腰輕立,雙肩微,十二分的端莊。
揭了蓋頭,同樣毫無驚喜,妖嬈態,朱傾城,得無新意。他興致乏乏地坐到邊,輕吐一句,“歇息吧。”
這廂卸解釵環,洗了紅妝,紅藕與椿娘福出去,花綢則自回床邊撒帳。單煜晗冷眼瞧舉止得宜,秉持大方,什麼都好,唯獨缺了些恰到好的態,于是便笑,“你從前見過我?”
這時節,花綢適才著眼打量他,游到另一邊撒帳,“不曾見過。可要熄燈?”
單煜晗往日睡覺最是見不得,可忽然想要千盞紅燭烘出些一些態來,遙遙頭,“新婚之夜,哪有熄燈的道理?為我更。”
如此罷了,花綢彎下腰解他的腰帶,行間游刃有余。單煜晗垂著眼,從靈巧的指端游目到卷翹的睫,笑意漸斂,一把兜來的腰,“你知道今晚要做些什麼嗎?”
花綢撲在他懷里,沒有半點拒還迎推諉與怯,坦然的接的使命。近近地凝他的眼,不避不退,“行周公之禮。”
暖帳里花錦重重滿目芳菲,熏足了香,花綢解了自己倒在鋪上,等著他覆蓋下來。他果然也罩下來,盯著細瞧了一陣,“你怕不怕?”
他最后期待的一點踞蹐與不安,可很憾,直到他楔時,方見稍稍攢眉。
大概是這一點異變鼓舞了單煜晗,他在里投下火把,指它能將燒起來。可花綢卻是一捧死灰,翻弄不起炙熱,只是有些痛,讓恨不得眨眼天明,熬過這一場文火慢煎的酷刑。
燈終恨殺月,晨曦過幔帳,混沌的夢斷斷續續如翻書,簌簌地將花綢吵醒。掀帳一瞧,屋里不見丫頭,獨單煜晗坐在榻上吃茶,手上卷著本書,發藍的封皮,瞧不清是哪一本。
也無暇細瞧,忙掛賬起來使丫頭進來洗漱,換了件葭灰的襖,水天霞的,鏡前梳妝挽頭,分心佩釵。忙活一通,適才發現沒聽見單煜晗講句話,一雙冷眼始終埋在書里,不曾抬起來,面森森,似著些不好言說的怨憎。
花綢斜眼往床鋪上那張白白的喜帕瞧一眼,未見落喜,心下便有了數,卻不想解說,也沒什麼可解說的,原本也不清白,對他亦從未抱著任何幻想與期待,這樁婚姻更像是擺不的枷鎖,含冤一樣地扛著,業已沒了任何沉冤昭雪的指,何懼多來一樁“冤案”?
毫不懼,與單煜晗一樣沉悶著,使紅藕拿了嫁妝單子來,坐在鏡前細瞧。
倏地,聽見單煜晗在榻上冷蜇蜇發笑,“你怕我家私吞你的嫁妝?”
“是你多心,”花綢扭頭對來,笑嫻靜,“只是近日來糟糟的,生怕下人們不留心丟了什麼,昨日又抬了些東西過來,我想著一并清點了,好找地方存放。”
單煜晗擱下書,欹在榻上默了片刻,一雙笑眼另含了深意,“你的單子我瞧過,那日抬進家來,我也過了眼,真格是好大的陣仗。我原以為,你父親為清廉,你家里又沒什麼祖產,本想著你過門后,我另添置些東西與你,不曾想用不著。我想,你既是住在奚大人家里,那些東西,不得是奚大人為你添補的?”
綺窗上斜著半竹痩影,細長的葉搖了搖,未搖醒愚鈍人。好在花綢雖沒悟出他的深意來,卻向來謹慎,說話也周到,“大哥哥為人心善又周全,住在他家中這些年,不得都是他照拂著我們母。這回出嫁,他說家中沒個親妹子,只當我是親妹子一般,便有意添補許多。他的好意我領著,卻不好放肆,就只當是替他收著,往后他用得上了,仍舊還他。”
“親妹子”三個字在單煜晗腹中咂了又咂,沒尋出差錯,便將眼脧過床鋪上的那方喜帕,擱下書,將手在炭盆上翻了翻,慢悠悠拔座起來,“我要往衙門里去,你自己吃飯,倘或有事,差人到衙門里稟我就是。”
他要走,花綢不得起送,送至廊下,面上叮囑幾句,“恐怕下晌落雪,好歹記著小廝帶件斗篷。”
“曉得。”單煜晗隨意點頭應著,走出去幾步,晴里回首睇,“既為人婦,場面上不得要端莊,私下里也要檢點言行,可記著些。”頓一頓,那雙冷目中頃刻化出一縷溫笑意,“可千萬別多心,我不過是怕你剛進門,在家中橫沖直撞得罪了人,他們過后反說你不好,你無端委屈。”
花綢知他所指,仍舊不解說,廊下端雅地頷首,“多謝爺提點,我時刻銘記。”
人去院空,那椿娘忙將花綢偎回房,轉后,廊檐上懸起枚蛋黃的太,裊晴熨帖在花綢背上,結末了庭涼月,也了結了按例奉公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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