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瀾在三歲的時候過傷。

　彼時維多利亞虎鯨群正在穿過壯觀的巨藻森林, 這些輒能長到百米以上的藻類把海水染幽綠，穿進來，形丁達爾效應。因為忙著朝上看, 被掛在巨藻上的塑料片割傷了尾。

　那是一種鉆心的劇痛。

　但它和眼下安瀾覺到的疼痛完全無法相比。

　仗著速度優勢, 兩頭雌鯨從左右兩側抄上來, 并排著的活空間。而追在背后的雄虎鯨撞開萊頓，讓祖母鯨有機會咬住的尾。

　襲擊者一擊即中，安瀾到一巨力從背后傳來，拖著重重地往水底拽。兩排牙齒在拉扯時刺破皮，深深地耙進了之中。

　在徹底離水面以前，深吸一口氣。

　尾疼得要命, 但安瀾沒有時間去理會拽著的大虎鯨，而是目和聲吶齊齊上, 觀察著其他四頭襲擊者。

　安瀾知道年虎鯨在告訴追擊中沒有機會進行深潛準備，因此不可能把拖行到很深的水層, 這種舉要麼是在嘗試溺殺, 要麼是在給圍攻爭取時間。

　五歲鯨能意識到的事, 大虎鯨當然也能意識到。

　幾乎在被拽下去的第一時間，萊頓就放棄了構建屏障的行為，轉而向祖母鯨發進攻。

　大量的撞擊，大量的推搡，大量的嘗試啃咬......它的作很快, 而且很急，每一步都在訴說著刻不容緩。

　可萊頓的經驗無法與這頭祖母鯨相匹敵。

　老雌鯨拽著安瀾, 就像在拽著一條或者一面長盾牌。

　當萊頓靠近時, 它會狠狠地扭頸部, 改變幾頭虎鯨之間的位置, 迫使萊頓因為擔心誤傷而屢屢放棄進攻。

　其他四頭虎鯨也在這時形了合圍，尋找著進攻機會。兩頭雌鯨不斷環繞著，目都是森冷的，安瀾幾乎能看到其中一頭雌鯨眼睛里的。

　它們甚至沒有去看萊頓，而是旗幟鮮明地選擇了目標，就是沖著鯨來的。

　安瀾無法理解。

　但現在什麼也不能做，無論是掙扎還是喊都會快速消耗氧氣，而且會引起虎鯨的進攻/，使它們的行為變得不可預測起來。

　就在這時，形勢突變。

　從不遠傳來了嘉瑪的呼聲，跟著的是莉蓮的呼聲，這意味著虎鯨群已經離襲擊發生地點很近了，兩三分鐘就可以趕到。

　萊頓為止神一振。

　它再一次把擋在了安瀾側面，迫使兩頭正在猛烈攻擊背鰭的雄虎鯨不得不轉移目標，轉而去襲擊萊頓的背鰭和鰭。但萊頓毫不示弱，在兩頭虎鯨的夾擊下，它設法咬住了其中一頭虎鯨的鰭，并在上面留下了深深的齒痕。

　此時，嘉瑪的聲音已經近在咫尺了。

　媽媽在呼喚著它的孩子，安瀾覺到一種古怪的安心，但卻無法回應。必須空氣進聲才能發聲，但現在空氣已經不夠用了。

　嘉瑪的聲音不僅喚醒了安瀾，還喚醒了兩頭尋找機會的雌虎鯨。

　眼中帶的雌鯨忽然起來。

　那是一種近似牛的低鳴，安瀾過去從沒在任何一頭ETP虎鯨口中聽到過這種恐怖的聲音，也不知道它代表什麼含義，但有人聽懂了。

　維多利亞一馬當先地游在最前面，聽到這個鳴音，它把方向從瞄準祖母鯨調轉到瞄準雌虎鯨，直直地就撞了過來。

　原本準備發襲擊的雌虎鯨不得不向上閃避，才躲過這次瞄準它側腹的進攻。

　嘉瑪趁機占了它的位置。

　媽媽非常聰明，用安瀾的方式讓祖母鯨的調整毫無用可言。它和從背后包抄的莉蓮一起，使得祖母鯨不得不放開了安瀾的尾。

　海水中頓時有了腥味。

　安瀾迫切地想浮上海面去換氣，但知道這不是最佳時機，任何一頭襲擊者都會預測到此時此刻的行為。

　事實也果然如此。

　幾秒鐘后，一頭雄虎鯨從上方快速掠過，似乎是埋伏在側準備進行制，然后是一頭雌虎鯨。在這兩頭虎鯨游過之后，維多利亞和坎用隔出了一個通道，讓安瀾終于可以浮上水面。

　急促地吸了一大口氣。

　尾上的刺痛已經轉為了一跳一跳的鈍痛，更糟心的是臟兮兮的海水還在不斷造刺激，每劃一下都痛徹心扉。

　兩支背鰭從邊升起，又同時沉水中。

　雙方加起來一共十頭年虎鯨展開了激烈的打斗，整個維多利亞家族的雌鯨都護在安瀾邊，襲擊者則是來來回回地游著，時不時突進一段距離，朝移緩慢的個上來一口。

　三頭雄打得像瘋了一樣。

　兩頭雄虎鯨試圖把萊頓按到水里去，但它逮誰咬誰，雖然在運中咬不瓷實，也在對手上留下了一道一道的耙痕。

　比雄虎鯨更瘋的只有嘉瑪和紅眼睛。

　這兩頭雌虎鯨幾乎是扭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誰咬傷了誰，呼呼地往水中冒著。

　戰斗陷了膠著。

　襲擊者無法再找到好機會，而維多利亞虎鯨群也無法對它們造嚴重的傷害。

　安瀾在長輩們的護送下往遠游，有那麼一會兒，覺得這次爭斗可能要結束了，再耗下去對雙方都是沒有意義的。

　但錯誤估計了紅眼睛的決心。

　雌虎鯨率先追了上來，而其他襲擊者只是有片刻的遲疑，也在家庭的驅使下追了上來，隔著六七十米墜在維多利亞虎鯨群后。

　坎用一頭虎鯨能想到的最難聽的話辱罵著這群瘋子，可它也拿對方毫無辦法，側腹還在剛才的相互撞擊中掛了彩。

　兩個虎鯨家族一前一后地游過狹角，無限近過客鯨聚集著的捕獵地點。

　就算語言不通，它們來的時間更久，和這些家族相互之間也更悉，陌生的ETP虎鯨群或許會因此有所顧忌，結束追蹤。

　維多利亞顯然是這麼想的。

　而敵人也的確放慢了步調。

　但那并不是因為它們不愿意闖過客鯨常出沒的地盤，而是因為東邊突然出現了異常。

　從海面上先是升起了一支背鰭，然后麻麻地升起了無數支背鰭。

　這些背鰭就像豎起來的長長短短的鋼刀，排列一個會讓任何敵對者心生恐懼的黑叢林，劈開咸腥的海風，劈開洶涌的浪花。

　三十多頭屬于不同家族的北方居留鯨水般涌來，它們像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沒有一頭表出平時的玩心，進行躍水或快慢沖刺，而是保持著陣型，始終把背鰭在海面上。

　無疑是一種威脅。

　維多利亞立刻帶著家庭員往斜前方移，準備避開這些發威起來的居留鯨，后方的襲擊者也在做一樣的事，但讓安瀾沒想到的是居留鯨的反應。

　北方居留鯨以一種超然的默契繼續向前，直直刺了兩個ETP虎鯨家族之間的空隙，旋即調轉槍頭，對襲擊者展開了驅逐。

　這是一次全力驅逐。

　不像警告驅逐時那麼好說話，北方居留鯨快速追擊著襲擊者，像平時圍攻魚群一樣，從三個方向把敵人到一起，趕向狹角的淺灘。

　安瀾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它們正在試圖擱淺襲擊者！

　更不可思議的是，紅眼睛還在發瘋，它看不到這條鯨，竟然扭頭向居留鯨中最年輕的小鯨發起了進攻。

　高速沖撞是許多海洋掠食者的戰斗技巧，但不是每一次這種技巧都會派上用場的。

　從居留鯨群里突然閃現出一頭巨大的祖母鯨，它在敵人沖刺的前半程毫無反應，卻在后半程抓住時機，毫不猶豫地就擋在了小鯨和雌鯨之間。

　距離實在是太近。

　襲擊者中的祖母鯨尖嘯著試圖阻止兒，但雌鯨已經來不及收住力氣了。

　它像魚/雷一樣重重地撞上了型比大的居留鯨。

　接著出現了恐怖的一幕。

　不知道是因為型差距還是撞擊的角度不好，立刻像噴泉一樣從紅眼睛雌鯨的頭上噴涌而出，飛起兩米多高，撒在其他虎鯨的上。

　狹角海域陷了沉默。

　一時間只有嗚嗚的風聲和落在海面上皮上的嘩啦聲。

　安瀾啞然。

　也許虎鯨們不明白，但完全明白發生了什麼。

　就像當年Kandu5撞擊Corky一樣，紅眼睛因為沖撞失誤折斷了自己的上頜，而斷骨又切斷了脈，就是世界上最偉大的醫在這里它也活不了了。

　可它到了這一步還沒有放棄。

　看著一頭鮮狂飆的虎鯨還在發攻擊真是世界上最驚悚的事，比任何鬼片都駭人。

　完全無法理解究竟是什麼因導致這頭雌虎鯨發了狂。

　聯系整場襲擊來看，似乎它才是一切的主導，而它的母親只是支持了這種行為——并且也早已想到可能會發生什麼。

　襲擊者們把紅眼睛團團圍住。

　安瀾從悉的方言里聽到了彼此安的聲音和悲痛的哭泣。

　北方居留鯨又做了兩次圍追才放棄進攻。

　它們好像又從剛才的狂暴狀態回歸了正常狀態，不再想著把敵人趕到海灘上去擱淺，而是三三兩兩地調頭回轉。

　最大的那頭祖母鯨在游過維多利亞虎鯨群時停了停，眼神從所有家庭員上一一掃過，最后停留在安瀾上。

　自始至終，它們都沒有說什麼話。

　即使它們說了，也沒有ETP鯨能聽明白。

　是因為襲擊者表現得太有侵略，可能會威脅到鯨，還是因為襲擊者已經沖撞過狹角虎鯨群，它們在被迫離開后去通風報信，才使得這麼多家族集結在這里？

　只驅逐一個家族，又有沒有一點點頭之的誼在里面呢？

　安瀾無法得知答案，至現在還不能。

　只能像個結小虎鯨一樣哆哆嗦嗦地用方言表示謝，尾疼得說不出什麼流暢的話來。維多利亞也跟著鳴了幾聲，然后是氣得發抖的嘉瑪，是全都有耙痕的萊頓，是鰭在流的莉蓮，是側腹疼痛難忍的坎。

　居留鯨家族并沒有對這種謝做出什麼回應，而是在祖母鯨的帶領下非常克制地離開，留下一片巨大的空白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憾。

　安瀾忍不住追了幾米。

　這頭祖母鯨已經非常非常老了，可能有九十歲了，除了戰斗，它的作是緩慢而平和的。

　當安瀾游近時，它用虎鯨那靈活的雙眼朝后看，腦袋邊上鼓起了兩個代表眼球的小小腫包，眼睛里閃爍著一種深邃的神的東西。

　但它并沒有停下來。

　過了幾天，安瀾覺得傷口沒那麼痛了，重新去觀察居留鯨家族時，也沒有一個參與驅逐的家族表現出不同。

　既沒有更熱，也沒有更冷漠。

　它們仿佛完全忘了這場沖突。

　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