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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力能扛鼎》 第43章 第 43 章

 “哥哥中了?”

 唐荼荼一肚子的心事都騰空了, 全被驚喜填滿。

 哥哥竟然真的中了?在今年應試的二萬多名秀才里,中了舉?竟真被葉先生料中了?哥哥以十四歲的過了兩萬多秀才?

 “好好好!太好啦!難怪我左眼皮跳了一早上, 剛才還聽著了喜鵲。”華瓊笑著催促道:“趕回城!”

 馬車又折道往京城趕,照舊是那兩匹戴著大紅花的馬打頭,從西城進了門, 順道去西市給華姥爺報了個喜。

 來報喜的人昨晚上就已經去過華家了, 沒見著人,才被華家仆婦領著去了鄉下。華姥爺尋思著他們要打自家門前過, 早早買好了紅喜鞭,一萬響的鞭噼里啪啦炸過一,直整個西市上的人都聞聲知道了這樁喜事, 里三圈外三圈地圍在了門前沾喜氣。

 一看中舉的是這麼個小公子,紛紛拱手道喜。

 “這小公子才多大?”

 “十四中舉?嚯,了不得!”

 “老太爺您有福啦!”

 唐厚孜從沒被這麼多人圍過,張得從臉到脖子都紅了,又跪下給華姥爺磕了個頭:“姥爺, 我得趕回家接榜去, 萬一他們給認錯名了,就要鬧笑話了,今天來不及跟您吃飯啦!”

 華姥爺忙扶他起來, “乖孫乖孫”一迭聲地喊著,扶著唐厚孜上了車。

 唐家老宅來的老仆們臉上笑意僵了僵,心說一個祖家一個外家, 爺還沒去給老夫人磕頭呢,怎的先給外爺爺磕了頭了?

 喜事當前,也不好計較那些, 跟著熱鬧完,扶著爺小姐上了車。

 華家富庶,華姥爺直接給他們換了一輛能坐四人的大馬車,套了兩匹馬,照樣是掛紅綢戴紅花,比唐府來接人的馬車還氣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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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下學風濃郁,朝廷更是大力推崇才名,鄉試中舉后就算是“小老爺”了,可以坐雙騎的駢車。只是考上舉人后更得謹言慎行,一般沒人這麼招搖,卻因今天日子特殊,只管怎麼紅火熱鬧怎麼來了。

 珠珠也不懂什麼舉人車,跟著哥哥爬上去看稀罕了。華府仆役格開人群,給馬車騰出一條道來,后頭的小馬車也著人流緩慢行了出去。

 唐荼荼尋了輛沒坐滿人的,正要上車,回頭了一眼,卻見華瓊和姥爺都站在宅門前著,沒有要上車的意思。

 “姥爺,你們不來嗎?”

 華老爺笑著擺擺手:“我們就不去湊熱鬧啦。”

 唐荼荼想想也是,兩家是和離了的,這種全家團聚的場合得避開,家里又有母親,華家人去了,倒母親臉上難看了。

 心里冒出點酸來,說好要玩十日的,這才第六日就要回家了。

 跳上馬車后,車夫便鞭馬啟程,唐荼荼掛起側簾,回頭去。

 滿地的鞭花還沒掃,華宅的下人已經在放第二道鞭了,竹竿挑得比門扉還高,圍觀的路人都捂著耳朵,笑鬧著討賞錢,華家也來者不拒人人有份。

 闔府上下全都在熱鬧,連華姥爺都激得老淚橫流,抓著賬房先生的手握著。

 只有華瓊在出神。怔然站在路邊,著馬車一駕駕,有游離在熱鬧之外的冷清。

 唐荼荼:“趙伯,停一下車!”

 趕車的趙伯還沒迷瞪過來,唐荼荼已經跳下了馬車。

 華瓊臉一變,嗓門立馬大了:“怎的又跳車!你當自己是鐵打銅鑄的嗎!前幾天還答應我……”

 沒罵完,華瓊忽然住了口。

 兩條胖胖的胳膊纏在腰上,纏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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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一個擁抱。

 唐荼荼胡言語道:“娘,你讓古嬤嬤給我留點菜種子,糧食種子也留些,糧食我不太會種,菜我種得很好。”

 華瓊:“……知道了。”

 唐荼荼:“您也別總吃那麼多油膩辛辣的,您也不瘦了,得注意。”

 別吃出三高什麼的。

 華瓊輕哼一聲:“哪用你心。”

 “那我過陣子來看您……不會很久的,半個月里肯定來。”唐荼荼嚨發干,有點說不出:“……您說要教我學生意經的,您可別忘了。”

 華瓊心尖被擰出水,不太習慣地抬手,輕輕拍在荼荼肩膀上,合住了這個擁抱,道了聲“好”。

 忘不了的。

 *

 從西市一路穿過青龍大道,離中城越近,他們這掛紅綢的駢車便越不顯眼了。

 放眼滿城盡是紅綢子,不是學子車馬,還有路旁的書社酒樓茶館布莊,全高高地掛起了紅旌,祝賀學子登第的、商貨降價廉售的,各家酒樓也都打出了高中宴、謝師宴的噱頭,趕場似的做起了節令生意。

 多未出嫁的姑娘穿了紅,拿紅繩纏了頭發,富貴人家還有家仆蹲守在榜前,等著榜下捉婿。

 “好熱鬧啊!姐,咱們改天出來吃酒席呀!你看這家樓,舉人來吃給免半桌飯錢呢!”

 珠珠在右手邊的大馬車上嘰嘰喳喳地,唐荼荼聽得直笑。

 這熱鬧比鄉試場那日也差不離了。

 往年的鄉試考完了,起碼要等半月才能出榜,今年因為太后壽辰,所有事兒都得往前趕,勻出時間來辦大壽。貢院門只鎖了五日,簾考們批完卷,又由禮部開名查卷一日,在這第七日頭上熱熱鬧鬧地出了榜。

 各坊市門前的布告欄上都張了榜,隔著老遠就能聽到府的衙差朗聲讀著布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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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鄉試,直隸省所錄舉人共三百人,比往屆多了七八十個名額,這還是因為恩科,天家喜事,所以加了鄉試中額。但放在今年的兩萬多考生中看,今年的中舉比例低得嚇人。

 往屆鄉試都是千人中取四十到五十人,唐荼荼算了算今年的,千中取十五,篩人篩得簡直可怕,就中了三百個,也不知道全城怎麼這麼多人在熱鬧。

 一路行去,路上遍地是學子,或哈哈大笑,或捶頓足的,滿城都是砰砰炸響的鞭炮聲。

 車夫連馬都不敢鞭了,怕驚了馬,一路躲著鞭聲走。

 唐府的下人早早在街門口候著了,一見著爺下車,抖開一大塊紅綢披到了上,唐厚孜矮躲了過去,忙擺手道:“快別鬧!不像樣。”

 府門前站著衙役,學臺來的報錄還在院里等著,正含笑與唐老爺說話。見他家小爺進門了,那報錄捧著大紅的報帖遞上來,上頭寫著“直隸鄉試第三十六名”。

 唐厚孜早從報喜的仆人那里知道了自己的名次,最高興的勁頭過了,眼下接過帖子只是笑,并沒失態。報錄又夸了他兩句“沉穩大氣”。

 “老爺,愣著做甚?”唐夫人在唐老爺腰后輕輕杵了一肘子。

 唐老爺恍然,忙給報錄塞了顆銀錠過去,那報錄臉上笑意更盛:“小爺一表人才,日后一定大有作為,我就預祝小爺前程似錦,耀門楣。”

 說完,便趕著去下一家了。

 左右住著的鄰居也都過來送禮了,禮不重,全是些文墨書冊、喜糕福糖等等,讓唐夫人松了口氣,不然還真不知道怎麼應承這人往來。

 唐府人忙忙碌碌過完這一天,還不算完。天黑以后,府里誰也不敢喧嘩,讓爺早早睡下。第二天,唐厚孜神抖擻地起來,吃飽早飯,跟著爹爹去學臺走了一趟。

 學臺被清查以后,一應人事升降還沒來得及,衙門要職且由禮部員代任。

 三百名中舉的學子會以每三十人一組,由翰林和國子監等十名考出題,挨個“口問大義”,這就是復核了——既問考生在貢院時筆答的考卷,也會臨場問些新問題。

 如果考生答非所問,甚至連自己考卷上寫了什麼都想不起來,釋不了疑,那他在考場上就有雇人代答的嫌疑,績就要作廢,并嚴查此次鄉試中有沒有舞弊。

 而考們臨場問的新問題,若考生臨時發揮得不好,答得中下,則會被歸為“有文才,無急智”的那一邊,筆錄中所得的名次就會相應往后調;相反,口問中答得彩的,名次也會往前移。

 這種名次調整,一是為了清查舞弊,二是為了篩撿才。重排過名次以后,所有中舉學子筆錄和口問的兩張卷子,全要放在學臺留檔,京城學子都可以去學臺借閱查看,答得特別彩的卷子,也可以由民間拿去謄錄印刷,供天下學子傳閱。

 唐夫人一整天都是著心的,接待完各家賀禮,也坐不住,吃過了午飯,就在正廳來來回回地繞圈子。

 “母親。”唐荼荼被晃得眼暈,“哥哥是有真才實學的,肚子里全是墨水,不會被考問住的。”

 唐夫人握著自己兩只手,憂心忡忡道:“我如何不知?我就是怕那群老學究瞧你哥年紀小,故意問些難題刁難他。”

 “……”唐荼荼理解不了的邏輯,自己反而覺得哥哥年歲小,更容易讓考們生出惜才之心,筆試都過了,口問不該難為哥哥才對。

 等到了后晌,哥哥和爹還沒進門,家里的書先跑著回來報信了,從大門一路跑進院,滿頭大汗,卻笑得看不見眼。

 “爺又進啦!提了名次啦,國子祭酒親點的第十九名!”

 唐夫人了一下午的心如開閘泄洪一般敞開了,猛地起,起急了竟有點眼花,扶著桌站穩。

 “還愣著作甚!快去給老宅報喜,再去岳家書院給爺的夫子報個喜,請夫子明兒來家里吃飯!廚房備好晚膳沒有?中午我寫的那桌魚躍龍門宴,一道菜都不能!”

 把一群仆人支使得團團轉,唐荼荼幫不上忙,也不上,等著爹和哥哥回來。

 不久后,唐老爺和兒子就進了門。唐老爺一掃往常的暮氣,紅滿面的,胳膊攬在兒子肩膀上走了進來,大笑道。

 “我兒真是了不得,整個直隸省第十九名!咱唐家多年沒出過這麼好的名次,義山給爹娘長臉了。”

 唐厚孜卻有點渾渾噩噩的,他站在爹和母親面前,把雙親啰啰嗦嗦的問話全應答完了,這才尋了個椅子坐下,神恍惚。

 “義山怎麼啦,怎麼不高興,是不是累著啦?”

 全家人都過去。

 唐厚孜有點沮喪,理了理思緒,才開口:“前兒傍晚,聽到家里的人報的信,我一聽自己考了三十六名,還覺得沾沾自喜——可今日我在那口問場上,才知什麼‘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怎的?你仔細與爹說說。”唐老爺忙問。

 唐厚孜茫然道:“有一位五十多歲的老先生,頭發烏黑,神瞿爍。他二十年間走遍中原,行過波斯、天竺、大食、倭國,連打著仗的蒙古都去過。”

 唐老爺驚道:“真是奇人。”

 “還有一個壯漢,材有兩個我那麼,壯如鐵塔,他說自己以前是個屠戶,十年前他還斗大的字不識一個,散盡家財去念書,今年也考上了。”

 唐老爺又笑道:“何止是屠戶,鄉戶人家也有不窮孩子,靠發讀書考上了舉人吶。”

 “這都不是我難過的。”唐厚孜搖搖頭,他白凈的臉上,眉眼都耷拉下來,接著道。

 “最厲害的是一位跟我同歲的小公子,比我個頭還要矮一點,他是天津府來趕考的,經義試策中,他評到了八十名開外。上午口問時,他和我分到了同一場,他那口才,簡直是我這麼多年所見人里之最,比所有教過我的先生都厲害。”

 唐老爺聽進去了:“是怎麼個厲害法?”

 唐厚孜道:“才思敏捷,信手拈來的全是妙絕倫的句子,但卻不拘泥于經典,全是他自己的所悟所得。考問的普普通通一個軍防兵甲題,他竟能從西北邊防、中原關隘,一路講到江南海事,越講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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