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將軍此言當真?”岑道溪問。
林堯道:“當真, 此乃一名懂北戎語的娘子軍親耳聽到的,北戎牙帳的駐軍的確也薄弱了許多,顯然是大舉調往了別。”
岑道溪好看的眉頭隆起:“壞了, 涼州往下便是汴京, 李家早就有與北戎人勾結的先例,如今汴京雖在沈彥之手中, 以沈彥之與殿下的舊怨,若是與虎謀皮和北戎人統一陣線,江淮危矣!”
北庭的糧草從前一直是大楚供給, 此番楚承稷領兵八萬北上,糧草也是江淮一帶運來的。
要是江淮失守, 那麼大楚的軍隊就斷了糧草。
屆時就算楚承稷把大軍調回來了,失了糧倉, 跟北戎的這場仗也極為難打。
林堯也深知這一點, 他道:“我已讓王彪前去雷州報信,若江淮有難, 雷州發兵相援總比從羌柳關發兵快些。”
***
雷州。
北風呼號, 曠野蒼茫。
城墻垛上積著一層厚雪, 站崗的哨兵鎧甲上也落著一層薄雪,結了冰霜的旌旗著旗桿,風吹亦紋不。
遠白茫茫的曠野里,突然出現幾個小黑點, 待小黑點再跑近些,城樓上的守衛才瞧清是幾乘快騎, 馬蹄所過之揚起漫天的雪沫子。
這幾騎未打番號, 也未著軍服, 著狼狽, 城樓上的守衛瞬間戒備起來,在他們還未跑到程,弓箭手就已拉了弓弦。
守城的小將大喝:“來者何人?”
王彪和幾名娘子軍勒住戰馬的韁繩,座下的戰馬著氣,他們呼氣時,邊也是一團白氣。
王彪沖著城樓上的守將大喊:“我乃太子麾下戰將王彪,有重大軍要速速稟與謝小侯爺!”
守將喝問:“有何件可證明你份?”
王彪等人落到北戎人手中,上一切能證明份的東西早北戎人搜刮了個干凈,逃出牙帳況又急,哪顧得上去找那些件。
林堯讓他趕來雷州報信,自己帶人引開喀丹的追兵,這些天王彪一面擔心林堯的安危,一面日夜趕路,就為了盡快把消息送到雷州。
北戎大軍已經南下,早一刻知道這消息,他們就能早一刻做防備。
此刻聽這守將墨跡,王彪不免急上心頭,罵道:“你爺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王彪,要勞什子件證明份?”
守將回罵道:“既無法證明份,本將軍怎知你究竟是王彪,還是張三李四王麻子?憑你空口白說一句話,就要見我家小侯爺,那往后豈不是人人來城門口喊一句,我家小侯爺就要出來相見?”
座下的戰馬焦躁跺著馬蹄,王彪只想快些將軍稟與謝馳后,再趕回江淮報信,心中也急躁,喝道:“我在羌柳關一戰中追敵被俘,落北戎人之手,現在上沒可證明份的件。”
守將突然嗤笑一聲:“原來你就是楚太子麾下大漠追敵被俘的莽將,不是說還有一個姓林的麼?”
王彪仰著城樓上那名守將,眼底煞氣陡增,同時心底一名為愧疚的緒也在無限放大。
殿下那般信任他、重他,才準許他北上參戰,可他因一時沖意氣用事,給殿下丟了這麼大的人,還險些讓林堯跟著自己喪命,如今還讓林堯和自己一樣了旁人口中的笑柄……
王彪握著韁繩的手攥又松開,再次抬眼時,眼中的煞氣已經平復了下去,“我家殿下揮師北上,是收到連欽侯來信,前來解北庭之圍。我王彪再魯莽不濟,也替北庭殺了蠻子,我義妹林昭,更是舍救過連欽侯命,我老母亦死在羌柳關戰場上。”
他每說一句,守將臉上的笑便收一分,到后邊,已完全笑不出來了,城樓上的將士們亦從一開始看戲的姿態變得嚴肅沉峻。
羌柳關之戰,誰都能譏嘲他魯莽,但他們北庭不能。
王彪說:“我細數這些,只是想勞煩諸位帶個話給謝小侯爺,北庭有難時,大楚沒有一次袖手旁觀,如今北戎十余萬大軍繞道南下,取涼州以南,侵吞大楚腹地。我家殿下的兵馬還屯于羌柳關,來不及調回江淮,等江淮有難時,若謝小侯爺還記得大楚幾番馳援,還發兵支援江淮一二。”
言罷調轉馬頭要繼續趕路前往江淮。
城樓上的守將大喊:“王將軍留步,我這就命人稟與我家小侯爺。”
王彪卻道:“信已帶到,我還趕著回江淮報信,便不多留了。只是我義兄林堯從大漠趕往羌柳關報信去了,喀丹一路窮追不舍,我義兄能不能活著把信帶到羌柳關尚不可知,雷州府若有流星馬,勞煩往羌柳關去個信兒。”
大雪紛紛揚揚,那幾乘快馬奔向遠,很快又了風雪中的一個小黑點。
城樓上的守將用力了自己一子,匆匆去尋謝馳。
*
謝馳謝桓兩兄弟正在對照輿圖商討應對北戎游擊戰的法子,聽到城樓守將的來報,二人豁然抬起頭來。
謝馳問:“那位王姓將軍現在何?”
守將愧低下頭:“他說信已帶到雷州,他還要回江淮報信,勞請小侯爺派流星馬再前往羌柳關報個信。”
謝馳道:“速速派人前往羌柳關報信!”
守將領命后卻并未退下,謝桓問:“還有事要稟?”
守將道:“末將戲謔那位王將軍羌柳關一戰被俘,有言語之失,還請二位公子責罰。”
謝馳當即橫眉怒目:“羌柳關好幾次險些失守,次次都是楚太子派兵來援,這唯一一場勝仗也是楚太子帶人打的,你哪來的臉去說那等戲謔之言?”
守將當即跪下了:“末將知罪。”
謝馳還要發脾氣,被謝桓攔下了,對那守將道:“自己下去領三十軍。”
守將這才退下了。
謝馳怒道:“大哥你攔我作甚?整個北庭的臉都他給丟盡了!”
謝桓看了他一眼,無奈搖頭:“當務之急是設法應對北戎大軍,況且,他肯主坦言,便是已知道了錯,你沖他發再大的脾氣,又能改變什麼?”
謝馳坐回圈椅上,惱道:“那林家將對父親有救命之恩,父親和母親都有收為義的意思,喀丹那蠻賊,用下九流的話辱一個將,莫說當日追敵的是王、林兩位將軍,便是你我、乃至謝家家將,也聽不得喀丹那般辱父親的救命恩人!”
他怒氣未消,這番話吼得有些大聲,門口進來通報的護衛都被他喝得一愣。
還是謝桓問:“有何事?”
護衛道:“裴三姑娘和秦姑娘聽說有大楚的將軍前來,過來詢問一二。”
裴聞雁是林昭帶來雷州的,是大楚舊臣之,林昭作為楚將,似想讓知道大楚有人,一直都護著。
裴聞雁帶著胞弟在北庭穩定下來后,給胞弟尋了夫子,又買回了夢境里對自己一輩子忠心耿耿的丫鬟,讓其幫忙照看胞弟,自己則一日未斷過參軍的念頭。
裴家的海深仇,必親自報之!
裴聞雁能識文斷字,更寫得一手好字,同林昭相后,再次提出想娘子軍,因著偶爾也幫林昭代寫公文信件,理一些娘子軍的瑣碎要務,林昭對這塊兒又實在是頭疼,同意裴聞雁參軍后便封了為主簿,將這些瑣事全與了。
林昭只有寫給秦箏的信,才不肯讓旁人代筆,自己握著狼毫筆,滿紙寫大字,哪怕一封信得寫個十余張信紙,也必須要自己親筆寫。
秦笙在林昭看來是秦箏的妹妹,林昭在雷州時,往秦笙那兒也跑得勤,把秦箏在兩堰山和青州的事跡全說與秦笙聽了,秦笙一面為阿姊變得這麼有本事高興,一面又難過秦箏吃的那些苦,再不肯乖乖呆在別院了,時常往娘子軍那邊跑,就差把“我要參軍”幾個字寫在臉上。
但子骨比裴聞雁還不如,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模樣還生得好,上戰場就是招豺狼的,林昭哪敢用。
奈何秦笙在管賬這塊兒,實在是別天賦,娘子軍的各類軍需開支,林昭往常和王大娘一起算,得算好幾遍才能理清。
后來有裴聞雁幫忙,終于好些了,但都不及秦笙的賬目做得清晰。
林昭從創立娘子軍之初,就只想讓天底下有志向的子不再拘泥于室,做自己想做的事。
秦笙擅管賬,林昭想著只要不上戰場,把娘子軍的賬簿與管也無妨。
畢竟軍中也有文職,于是秦笙也被封為主簿。
后來羌柳關告急,林昭帶著能戰的娘子軍趕去支援,不能戰的都留在了雷州,裴聞雁和秦笙便在其中。
謝馳那大嗓門吼出的一番話,二人在門外也聽得清清楚楚。
待二人進屋后,都罕見地對謝馳緩和了臉,只不過秦笙是不再對謝馳一臉懼,裴聞雁則是了些許刻意的疏離。
謝桓目掃過秦笙,低咳一聲:“太子殿下和林昭將軍都對北庭、對謝家有恩,北戎若取江淮,雷州絕不會袖手旁觀。”
秦笙和裴聞雁瞬間又齊齊對謝桓投去激的神。
謝馳注意到裴聞雁看自己兄長的眼神,是坦然而激的,全無面對自己時若有若無的疏離和戒備,俊秀的眉峰微不可見地一皺。
戰局已至此,雷州現在能做的,只能是一邊設防一邊時刻盯著北戎的向。
秦笙和裴聞雁前來,也沒能打聽到更多的消息。
回去時,謝桓說連欽侯夫人有幾匹緞子要給秦笙,帶秦笙去取,裴聞雁是同秦笙一道坐馬車來的,自然也得一道回去。
謝馳瞥一眼道,“天冷得,馬車不如這暖閣暖和,秦姑娘隨我兄長去取了緞子就回,裴姑娘可在此用些茶點。”
不想裴聞雁一口便回絕了:“多謝小侯爺意,我回馬車等也是一樣的。”
眉心輕蹙著,像是水面上泛起的一圈清漪,卻帶著再明顯不過的疏離。
福一禮后便退了出去。
謝馳著雪地里娉婷走遠的黛影,長眉一鎖,頭一回反思自己,他有那麼嚇人?
*
裴聞雁憂心林昭,也憂心大楚的戰局,離開暖閣后腳步便慢了下來。
現世和夢境里發生的一切,早就南轅北轍了,但夢境里,最后掌權一統這天下的,是李家人。
現在北戎即將取涼州以南,大楚氣勢已盛這般,難不最終還是會變夢里的結局嗎?
裴聞雁是希大楚能贏的。
有些出神地思索著這些,后猝不及防傳來一道嗓音:“我得罪過你?”
裴聞雁嚇得一怔,轉頭看去,就見謝馳抱臂倚著一株寒梅樹,樹上朵朵寒梅綴著他致的眉眼,讓他英俊的面容難得多了幾分跟謝桓相似的秀致。
他長眸半垂,眼底有著淡淡的困:“你似乎……一直在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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