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遠一群小孩兒還在如火如荼地爭論著誰前友好看。

　有說自己前友長得像張曼玉的，還有像莫文蔚的，到最后，竟然還有說像年輕的時候的賈玲蔡明的。

　其中一個沒談過的覺得他們這話題讓人整不明白的，他一臉納悶兒的抬手打斷了幾方爭執，虛心求教道：“不是，這有什麼好比的？再好看還不是前友了嗎？人以后還能是你們的咋地？”

　“……”

　小伙子們滿臉漠然扭過頭來，齊刷刷看著他，然后撲上去把人按著揍了一頓。

　歡聲笑語是別人的快樂，另一邊兒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陳妄躺在地上從遠方的張曼玉沉默到了蔡明。

　半晌，陳妄坐起來，單手撐著場地面，視線凝在手機屏幕上，沒。

　他劃著屏幕往上拉，看了眼之前的對話容，又結合語境，得了個結論出來：打錯字了。

　所以是想說的是現金吧。

　陳妄笑了一聲，垂眸，懶洋洋點開對話框，挑著眉，慢悠悠地打字。

　-

　孟嬰寧此時此刻十分絕。

　二十幾年順風順水，沒遇到過什麼大的坎坷，原本以為此生唯一一劫是七歲那年遇到陳妄。

　當時萬萬沒想到還有一劫在十年后等著。

　真的是自從上周末見他，從頭到腳每一頭發兒都寫滿了尷尬和倒霉。

　空的編輯部辦公室里，孟嬰寧看著自己打出去的那一行字，陷了深深的恐慌。

　那能獻嗎？

　能嗎？

　最恐怖的是短信還沒法撤回。

　這玩意兒就即將被永遠的留下來，萬古不朽，百年流芳。

　孟嬰寧像是被燙到了一樣飛速把手機丟到一邊，整個人撲在桌子上，隨手拽了個文件夾往腦袋上一蓋，頭一扎，發出了一聲長長的、低低的嗚咽。

　被文件夾擋住的整張臉，包括從脖子到腦瓜門兒全都紅了個徹徹底底。

　恥歸恥，短信也不能就這麼晾著，抬手抓掉文件夾，慢吞吞地重新拿起手機，絞盡腦地思考這一絕現狀要怎麼才能圓回來。

　怎麼想好像都只能老老實實地說自己打錯了。

　孟嬰寧咬著，這次學乖了，也不打拼音簡寫了，小心翼翼地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敲：我剛剛打錯——

　正打到一半，手機突然又是“嗡嗡”的兩聲，孟嬰寧一哆嗦，差點又給發送了。

　趕停下作，目上移，陳妄回了四個字。

　——那得加錢

　“……”

　里氣。

　隔著屏幕，孟嬰寧都能到陳妄打出這句話時的不正經。

　這個人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

　無論多年過去了也還是那個德行。

　孟嬰寧不想回復他了。

　-

　快樂星期五的早上，編輯部依然一片飛狗跳犬不寧，毫沒有工作日最后一天的平靜祥和。

　孟嬰寧一大早就到了，一臉萎靡去茶水間沖了杯黑咖，又從小冰箱里拽了包零食，回到座位上翻出早上在地鐵站旁邊711買的三明治，嘩啦啦撕開包裝袋開始啃。

　啃到一半想起來，又放下早餐起，夢游似的把昨天晚上弄好的照片和資料專訪稿放到了會議室桌上，夢游似的飄回來。

　坐旁邊的白簡看了一眼，端著咖啡杯劃過來，仔細端詳著的黑眼圈：“你昨天晚上歌舞升平去了？”

　孟嬰寧咬了口三明治，聲音含糊道：“沒睡好。”

　“累了吧，你來的時間短，習慣就好，”白簡很懂，拍了拍的肩膀，“每個月總要有兩個禮拜是這樣的，等發售日過了能過上幾天混吃等死的清閑日子。”

　孟嬰寧吃著三明治，沒好意思說自己沒睡好是因為做了一晚上噩夢，夢見的全是寫七八糟的事。

　小姑娘雙手捧著早餐默默地啃的樣子看起來像只小倉鼠，又安靜又乖。

　白簡忍不住了下的腦袋：“咱們公司算是好的了，現在紙這麼蕭條，就咱們這行——對家《VECO》裁員都快裁空半層樓了，兩個子刊直接“咔嚓”就給砍了，相比之下，我們！”白簡道，“我們是多麼的幸福，我沒想到有一天我竟然會覺得有個斗的目標——加班是這麼踏實的事兒，我真工作，工作真好。你說是不是，小孟？”

　孟嬰寧頓了頓，放下三明治，非常上道的配合放彩虹屁：“我也是第一次發現，能加班到頭禿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我現在能理解姜部長了，為《SINGO》謝頂是值得的。”

　市場部姜部長，今年三十有四，發際線已經快到腦瓜頂了，并且看起來還有向后腦勺近的趨勢。

　“……”

　白簡轉過頭來，眼里飽滿的緒戛然而止，猶豫了：“那還是不行吧，找對象的時候男方一般會在意發際線嗎？”

　孟嬰寧眼睛一彎，聲音又甜又歡快：“您找個程序員，他們不敢在意發際線的。”

　白簡覺得是這麼回事兒，點點頭，又問：“陸語嫣那事兒你推了沒？”

　“還沒。”

　“到時候該道歉道歉該裝孫子裝孫子，甜點兒，”白簡四下看了一圈兒，低了聲道，“知道前主編為什麼好幾個大一線沒要選的嗎？人有背景的，母家經商，大伯是個部隊里什麼長，大一兒。”

　孟嬰寧眨眨眼，“哦”了一聲。

　倆人結束了繁忙一天的晨間，轉椅一，各干各的去了。

　孟嬰寧手頭上只剩下陸語嫣的那個封面，主要是談好了的封面又給人推了，孟嬰寧覺得這事兒辦的不地道。

　糾結了一周，最后覺得最好還是走一趟。

　約的時間在下午，陸語嫣這會兒在市郊一個影視城拍戲，坐車過去兩個小時，上午一開完會午休，孟嬰寧連飯都來不及

　吃就往那邊趕。

　在車上腦子里完整過了一遍等一下話要怎麼說。

　拒絕別人孟嬰寧向來都不太擅長，初中那會兒，春心萌懵懵懂懂的歲數，小姑娘皮白剔，五漂亮，看著人的時候杏子眼一彎，梨渦深深，又甜又乖，把同齡的小男孩兒都瞅得一愣一愣的。

　第二天就往書桌肚里塞巧克力。

　那會兒喜歡的人很多，真正敢告白的其實沒幾個，大家都覺得早是特別恥的事，被同學知道了要被嘲笑的。

　可能還會被找家長，到時候要面對的可能就是一頓胖揍。

　但，真正的勇士敢于面對同學的嘲笑，人不惜命。

　某天放學，孟嬰寧被初中部高年級的一個小男生在學校門口小樹林過道里堵了，男生看起來大概也是他們年級里有頭有臉的人，校服外套扎在腰上，牛哄哄地仰著腦袋看著，臉上寫滿了我是扛把子我最吊：“孟嬰寧，你喜不喜歡我？”

　孟嬰寧在陳妄的統治影下茍活了這麼多年，膽子比幾年前可大太多了，這會兒看著他就像看著只三花貓崽子炸。

　裝水平是真的次，跟陳妄比起來兇殘程度本不是一個檔次。

　小姑娘脆生生道：“不喜歡。”

　扛把子沒聽見似的，語氣很霸道：“我喜歡你，你跟我個對象？”

　人家一表明心意，孟嬰寧就愣住了，張了張，想拒絕，又不知道怎麼開口，有點難為。

　垂著腦袋苦惱的想了幾秒，下定決心以后再一抬頭，扛把子在面前騰空而起。

　穿著高中部校服的年揪著他領子把人拎起來，人往后兩步，跟孟嬰寧拉開距離。

　扛把子嗷嗷喚著蹬：“我誰啊，別拽我！撒手！給我撒手！你他媽誰啊！”

　陳妄拎著他轉，邊走邊笑了聲，眼神冷戾，毫無緒道：“我他媽是你老子，還個對象？你想跟誰？來，我跟你個對象。”

　孟嬰寧就看著他滿臉冷酷地拎著扛把子越走越遠，最終消失在了小樹林的盡頭。

　陸之州走過來，拍了下的腦袋：“嚇著了？”

　孟嬰寧扭過頭來，歡快地跟他告狀：“陳妄罵人！”

　“他還早！他要跟人家對象！”

　“他跟男生對象！他這樣回去陳叔叔會罵他嗎？”小姑娘仰著腦袋，欣喜又期待地問，“會不會揍他一頓？”

　陸之州：“……”

　……

　那時候孟嬰寧跟陳妄關系特別差，現在想想，稚得沒眼看。

　到影視城的時候已經是下午，里邊沒工作牌不讓進，孟嬰寧在門口站著等了一會兒，走到旁邊樹蔭下，抬手抹了一把鼻尖上的汗珠，翻出手機來給陸語嫣的經紀人打電話。

　六月盛夏，下午兩點的烤得柏油路面焦灼幾近融化，油亮亮的一片，一腳踩上去粘稠，再一抬，鞋底和路面分離，輕輕的一聲響。

　孟嬰寧手機舉到耳邊，垂著頭，在樹蔭下來來回回踩著掉下來的樹葉玩。

　那頭半天沒人接，垂手看了眼手機屏幕，想著再打一個。

　一抬頭，看見影視城門口另一邊停著輛車。

　黑SUV，車牌號很眼，并且數字非常好記。

　陳妄的車。

　孟嬰寧記好，那天晚上在酒吧門口臨上車前掃過一眼車牌號，腦子里還有印象，沒想到會在這里看到。

　孟嬰寧有些猶豫要不要過去，順便直接把錢還了。

　剛走出兩步，影視城門口出來個人。

　陸語嫣穿了條白子，大波浪長發披散著，熱風滾過，長發和擺都跟著揚起淺淺的弧度，看起來很是仙。

　站在門口看了一圈，然后眼睛亮了亮，展一笑，朝著黑SUV跑過去。

　跑到主駕駛車窗前，笑得跟朵花兒似的湊過去說了幾句話，又小步繞過車頭跑到副駕駛座前，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等上去關好車門，黑SUV練地掉了個頭，緩緩靠近過來，然后在孟嬰寧面前飛馳而過。

　順便還囂張地噴了一臉的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