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差不多有十秒, 陳妄半聲沒有。

　樓梯間安全通道里空曠安靜, 孟嬰寧恍惚覺得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都帶回音，像催魂奪命曲一樣在耳邊回。

　想你……

　想你……

　孟嬰寧頓時有些絕, 狠狠咬了一下舌尖，恨不得把自己這張拿膠帶給封死。

　這會兒大腦覺都不流通了, 什麼借口都想不到, 強忍著掛掉電話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兒，眼一閉，深吸口氣，視死如歸道：“我――”

　“孟嬰寧, ”陳妄忽然開口，嗓音沙冷：“你又想干什麼。”

　孟嬰寧剛送到邊的話戛然而止。

　“陸語嫣又去找你了？”陳妄說。

　孟嬰寧坐在地上，有點發愣, 覺得大理石臺階有些涼, 連穿堂風也冷。

　張了張，發現剛剛打算說的話一句都說不出來。

　應了一聲，干地說：“啊……是啊。”

　陳妄那邊傳來很細微的作聲音，他笑了笑，懶聲問：“這次想讓我怎麼配合你？”

　孟嬰寧垂著眼，很低聲地說：“不用了, 走了。”

　陳妄聲音里僅剩的那點兒散漫笑意沒了蹤影, 平靜冷漠：“那我掛了。”

　哦。

　孟嬰寧低下頭，額頭頂在膝蓋上, 沒說話。

　第一次知道了什麼自作孽不可活，什麼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什麼狼來了。

　類似的話說了太多次，陳妄現在不信了。

　孟嬰寧都不知道現在是不是該覺得放心或者高興。

　陳妄沒掛電話，但也沒說話，兩個人各自沉默，氣氛有種難以言喻的詭異和尷尬，孟嬰寧覺得手機微弱電流聲好像也被放得很大。

　數了五個數，電話沒掛。

　又數了五個，還是通著。

　陳妄忽然開口，冷漠又不耐煩：“說話。”

　可太兇了。

　孟嬰寧委屈地癟癟。

　明明是你說你要掛了的。

　“我說什麼，”孟嬰寧有點兒火，“我給你打電話，好好跟你說話，你上來就怪氣，你自己要掛電話，現在還莫名其妙發脾氣，你想讓我說什麼，我還能說什麼。”

　孟嬰寧越說越憋屈：“我提都沒提陸語嫣你就又知道了？你可真是時時刻刻都想著，我就不能――”

　陳妄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下文：“不能什麼。”

　孟嬰寧：“沒什麼。”

　陳妄：“你說話說一半這病是什麼時候養的？”

　“你可太煩人了，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孟嬰寧悶聲說。

　陳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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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什麼你。

　陳妄沉默片刻：“沒想跟你發脾氣。”

　孟嬰寧還是不搭理他。

　“……”

　陳妄嘆了口氣：“蘋果派吃不吃？”

　“……”

　“吃，”孟嬰寧抬起頭來，了鼻子，最后還是繞回來了：“那我到底能不能去找你。”

　電話那邊很清脆一聲響，像什麼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

　陳妄垂眼，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打火機，俯撿起來：“來吧。”

　“那你在哪兒啊？”孟嬰寧又問。

　陳妄直覺這姑娘今天有點不太對勁。

　放在平時，關于他的事多一句話孟嬰寧都不會問，更別說“你現在在哪兒”這種話。

　以及我能不能去找你。還有……

　陳妄尖滾了滾。

　他將火機扔到茶幾上，上往后靠了靠，陷進破破爛爛的沙發里，他扭頭看了一眼窗外，有些，烏云厚厚一層翻滾著從天邊蔓延過來。

　陳妄有點走神。

　房間的門被人推開，聲音同時傳過來：“妄哥！我看這天兒不怎麼太麗啊，咱今兒個還去嗎？”

　“這天氣預報像他娘的在放屁一樣，還告訴老子萬里無云，這他媽明明是大暴雨，要麼明天――”男人叼著棒棒糖，罵罵咧咧抻頭往屋里走，陳妄回頭看了他一眼。

　男人看見他在打電話，閉上朝他敬了個禮，又咔嚓咔嚓咬著棒棒糖關上門出去了。

　孟嬰寧安靜了下：“你現在在忙嗎？”

　“沒，”陳妄住緒，“有車麼？”

　孟嬰寧沒明白他這問題是要干點兒什麼，遲疑了下：“沒有。”

　“還在公司？”陳妄問。

　“在。”孟嬰寧老老實實地說。

　陳妄頓了頓：“想見我？”

　孟嬰寧：“……”

　“……想的。”低聲，聲音有點兒。

　聽著就顯得特別乖。

　陳妄略微勾了下。

　“我想吃蘋果派。”孟嬰寧繼續說。

　“……”

　陳妄笑了，剛剛那點兒沉全數散去。

　“行，吃，”他把煙按進煙灰缸，站起往外走，“呆那等著。”

　-

　孟嬰寧坐在公司一樓大堂等了大半個小時陳妄才來。

　他人沒進來，只打了個電話過來，孟嬰寧出了公司門，外面瓢潑大雨砸著寫字樓前理石地面濺起老高。

　手機天氣誠不欺我，今日果然朗日當空，萬里無云。

　陳妄車停在門口，孟嬰寧深吸口氣，拿包遮住腦袋小跑過去，飛速打開后座車門鉆了進去。

　就這麼十幾步，高跟鞋里已經灌了半鞋的水，頭發也了幾綹，看起來有些狼狽。

　天空一炸，幾聲悶雷轟隆隆滾過，孟嬰寧跟著了下肩膀，小心地只坐著那一小塊兒沒，怕把車子坐墊弄。

　陳妄從后視鏡看了一眼，抬手打開了車暖空調。

　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車窗上，孟嬰寧從包里翻出紙巾了一張，一點一點了的頭發，很小心地抬眼，看了一眼前面的人，剛要收回視線，他也順著看了一眼。

　倆人在鏡子里對上，孟嬰寧看著他，眨了下眼：“我們現在去哪兒？”

　陳妄淡聲：“不是要吃你那個蘋果派。”

　孟嬰寧彎起角：“噢。”

　陳妄又看了一眼：“笑什麼。”

　孟嬰寧眼睛笑得彎彎的：“沒什麼。”

　陳妄看了幾秒，“嘖”了一聲，移開視線，角也跟著勾了下：“傻子。”

　孟嬰寧子往后靠了靠，側頭看向窗外。

　悄悄地抬手，食指按住角輕輕往下拉了拉。

　-

　陳妄這人特別不會哄人。

　兩人認識最開始好幾年，關系水深火熱，糟糕到令人發指，孟嬰寧不就被他給弄哭了。

　每次一哭，年就滿臉冷漠地站在一邊，看著陸之州像個老媽子一樣屁顛顛地跑過來，又果凍又糖的哄一會兒。

　但陸之州也不是回回都在。

　有一回陸之州跟著陸母出門，盛夏，下午特別熱，倆人不知怎麼著又吵起來，孟嬰寧坐在院子里不搭理他。

　那年上初中了，已經不太哭了，發起脾氣來也不說話，紅著眼隨便往哪兒一，可憐的樣子像是了天大的委屈。

　陳妄也不慣著，直接回家，人往那兒那麼一晾。

　結果孟嬰寧真就不。

　隔半個小時，陳妄到窗口看了一眼，蹲在樹蔭下，不回家。

　又過了半個小時，還不回家。

　下午，大太烤著空氣都跟化了似的，蟬鳴聲滋滋啦啦地響。

　年陳妄憋著一肚子火兒下樓，走近了才看清，手里正著細細的小樹枝在地上畫畫。

　畫了整整一排王八，每一只背上都寫了倆字兒――陳妄。

　陳妄：“……”

　陳妄直接氣笑了，在面前蹲下：“你不回家在這兒跟我作什麼？我不是陸之州，你就是在這兒曬干，我還能慣著你了？”

　小嬰寧抬眼，看了他一眼，糯糯地說：“我沒帶鑰匙。”

　陳妄：“……”

　陳妄看了眼時間，孟父孟母下班還得四五個小時。

　他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去我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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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嬰寧不理他。

　陳妄不耐煩：“走不走？”

　小嬰寧不不慢地說：“這個人剛剛跟我吵架，還沖我發脾氣，我不太想去他家。”

　嗓子干得有點兒啞。

　陳妄：“你去不去？”

　小嬰寧頭也不抬。

　年冷笑一聲：“你不走是不是？”

　孟嬰寧還是不搭理他。

　其實跟別人都不這樣，就跟他，也不知道怎麼著，每次都死咬著牙犯倔。

　年不說話了，就這麼在面前站著。

　好半天，陳妄深吸了口氣，又蹲下了，看著的腦瓜尖兒：“你……”

　孟嬰寧沒抬頭，但耳朵了。

　然后，聽見年艱難地低聲說：“蘋果派吃不吃？”

　小嬰寧干咽了一下嗓子。

　抬起頭來：“你這是想跟我和好嗎？”

　陳妄：“……”

　孟嬰寧鍥而不舍：“是嗎？”

　“……”

　小嬰寧歪著腦袋，一臉執著地看著他：“到底是不是啊。”

　“……”

　陳妄冷著臉：“啊。”

　孟嬰寧重新低下頭，慢吞吞地用小樹枝把剛剛畫得那一排王八給劃了，一邊劃，一邊小聲說：“那就和好了。”

　太太大，低垂著頭時陳妄看見在外面的耳尖兒熱得發紅。

　他盯著看了一會兒，移開：“那吃不吃。”

　“吃的。”

　孟嬰寧紅著耳朵說：“要吃的。”

　……

　那時候稚也任，三句話說不了就能莫名其妙開始不開心，鬧起別扭來非要梗著一口氣，就好像誰先跟誰服就輸了似的。

　也沒覺得那一句話被說得有多生。

　直到很多年以后，孟嬰寧才恍然覺得。

　那已經是年當時能說得出口的最溫的妥協。

　-

　三十分鐘車程雨勢減小，淅淅瀝瀝地有規律敲著人耳，等車停下的時候，孟嬰寧聽得都快睡著了。

　等睜開眼一看，外面的天沉沉地黑，雨像是停不下來了似的連綿不絕，眼前是個很陌生的小區居民樓。

　孟嬰寧坐起來，四下看了一圈兒，用了十幾秒的時間來反應。

　抬手抹了一下眼角，側頭，剛迷糊著要睡著，聲音還有點兒啞，滿目茫然：“我們去哪兒？”

　陳妄停車，熄火，垂頭解安全帶，平靜說：“我家。”

　孟嬰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