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一路開到老城區,阮棠已經吃完了車里所有的小零食，還是覺得，眼地看著路過的每一家蘭州牛拉面。

“就隨便吃碗牛拉面行不行……”著肚子哀求。

“不行。”高建果斷拒絕：“叔叔今晚要帶你去見見世面。”

獨斷專行的人真是太討厭了。阮棠腹誹。

結果車開到明德路的時候已經是華燈初上的時間,阮棠下車,看著面前這家明顯超過消費階級的法餐廳沉默。

“lebis……trot……de……”試圖把白招牌上的法語拼出來，但這一類主打環境優雅和異國風的餐館,就像約好了似的，招牌上的字絕對不能大,一大就俗了，恨不得掛一個全白的招牌才夠格。

阮棠擰著眉瞇著眼拼了半天,高建停好車走過來,一掌拍在的后背上：“管它什麼，好吃就行。”

在被他拽進門之前,阮棠掙扎著問出最關心的問題：“你確定今晚你請嗎？”

高建的表就好像到了莫大的侮辱。

阮棠放心地跟他走了進去。

今天是周一，這家餐廳的人數維持在一個看起來非常舒服的狀態,著面的人們零星分布而坐，每桌之間保持了足夠大的私空間,又不至于一眼去空空。

而高建和阮棠進門后,所有客人都抬起頭來看了他們一眼，然后出于社禮儀地迅速低下頭去。

阮棠頓時到大為不自在,高建對眾人的視線渾若不覺，大大方方地跟著服務生走到靠窗的一張桌上坐下。

“你們這有什麼抗的……就那什麼，曼哈頓牛排……來一份。”

阮棠還在迷曼哈頓牛排是什麼特殊的場地，就聽服務生小哥禮貌地點點頭：“您是說惠靈頓牛排是嗎？”

“對對對,其他你看著再隨便加點吧，讓點，再開瓶好酒……”

阮棠苦惱地抓抓頭發，在西餐廳點菜點出燒烤排擋的風格，不愧是高老板啊。

“那士需要什麼呢？”服務生遞來一份菜單。

阮棠挲著菜單細膩厚實的紙質，直接挑了其中名字最長的那條，一口氣利索地念下來：“前菜要煙熏新西蘭帝王鮭佐土豆舒芙蕾，主菜要法國布列塔尼龍蝦佐自制新鮮蛋意大利通心管面，甜品要朗姆酒栗子蒙布朗……餐前面包麻煩快點上，配黃油謝謝。”

點完菜，阮棠看到坐在對面的高建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然后大笑：“呦，你這肺活量可以啊。”

阮棠被他盯得渾不自在：“你小聲一點，注意舉止，沒看大家都在看你嗎。”

高總上的花襯衫和大金鏈子在雪白的亞麻桌布的襯托下覺更扎眼了，整個人和環境格格不。

高建看著阮棠，笑容意味深長：“不，小姐，我現在非常確定，他們是在看你。”

“怎麼可能……”

這時候正好有一桌吃完了從他們邊走過，阮棠聽到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仰頭說：“媽媽那個姐姐上臭臭的……”

小孩媽媽急忙捂住他的，把小孩拖走：“閉，別瞎說。”

阮棠難以置信地聞聞自己上t恤衫，畢竟奔波一天，汗味是有的：“有臭味？”

“魚腥味而已。”

阮棠差點哭出來：“為什麼我聞不到啊……”

“你習慣了唄。”

阮棠癱在椅子上，揪了一張餐巾把臉蓋了起來，虛弱地說：“我知道你要報復我白天沒提醒你鎖扣上銹的事，你可以出去打我一頓出氣，別再辱我了……”

“嗯？”高建震驚：“還有這回事？”

阮棠兩手捂住臉，得，又自了。

“你就行行好放我走吧，我不配來人均一千五的法餐廳見這個世面……”

“你急什麼呢。”高建把蒙面的餐巾扯下來，把裝餐前面包的籃子捧到面前：“喏，吃點面包吧。”

阮棠眼淚汪汪地拿起一塊烤得松香脆的蒜香面包要啃，又被高建奪過：“先去洗手。”

阮棠自暴自棄地去洗了手，覺餐廳提供的洗手還香的，就把胳膊和頭臉都洗了洗，自我覺好一點了，怯生生地溜了回去。

“還有味道嗎？”

這時候高建的菜已經上了，他不太練地縱刀叉切，頭都不抬地說：“又香又腥，隔老遠就知道是你。”

阮棠哭無淚。

“賣魚姑娘上有魚的味道很正常啊。”高建切好，又從容地找服務生要了雙筷子：“你這麼多年第一次賣魚麼。”

阮棠已經開始思考這麼多年沒有過朋友，可能不單單是因為宅，沒準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真實原因。

“小時候我媽要上班嘛，我斷之后就是我爸一邊賣魚一邊看我。”鼻子，報復地啃了一大口面包：“我是在菜場長大的。”

高建點點頭：“嗯，腌味了。”

阮棠覺得高總運用語言的能力簡直出神化。

阮棠拿勺子挖了一小勺舒芙蕾，覺輕飄飄的沒什麼實。

“好吃不？”高建問。

“呃……一般。”而且偏甜，蛋腥味若若現，還不如家門口甜品店的雙皮好吃，看到高建吃得很香的樣子，覺得好玩：“你連幾塊錢的停車費都要省，來高檔餐廳吃飯倒很自在。”

“首先我要糾正你，在寧州真正的上層圈子里面，這家……”高建沒說下去，但眼神顯示這家餐館在真正有錢人的眼中，屬于“今天實在想不到要吃什麼了就在這家隨便吃一點好了”的檔次。

“其次呢，西餐這種東西再貴也貴不到哪里去，就是盤子大菜，玩個儀式而已……你要說真正金貴的食材和手藝，中餐上不封頂。”

這時服務生一路小跑捧著雙筷子過來了：“先生這是您要的筷子，我們一般是不提供……”

高建被他打斷了一番關于中餐西餐的高談闊論，有點不爽：“你們平時吃員工餐也用刀叉？”

“……”

“這麼大一家餐廳，開在中國，不準備筷子？”高建嗤笑：“媽的老子最煩裝的人。”

“是的，是我們服務不周到，一定改，謝謝您的寶貴建議……”服務生態度很好地彎腰道歉。

阮棠嘆了口氣，覺尷尬又困窘。

等服務生走了，阮棠說：“用不好刀叉就去中餐廳，既然大老遠選了這家就守人家的規矩，你又何必為難一個打工的？”

高建拿起一旁閃亮鋒利的餐刀，拎在手指間轉來轉去，玩出閃爍人的刀花：“你以為我用不好刀叉？”

阮棠閉著眼不敢看：“你快放下，別把手割了。”

“刀叉會用，但沒有筷子順手。”高建挑眉：“我付錢了啊，他應該滿足我的基本需求，這沒病吧。”

“那你也不應該……”

“我二十幾歲的時候承包工程賺了不錢，但每天也很辛苦。”高建突然說起往事：“我當時在追一個孩，那時候跟你現在差不多大，家境好的，長得也很漂亮，按理說不是我能高攀的。”

阮棠一下子就被高建的故事吸引住了，凝神往下聽。

“但架不住我會裝啊。”高建狡黠地笑：“搞一面西裝，弄了塊好表，還借了輛好車，帶去當時寧州最好的西餐廳吃飯……你猜最后哪一步出了問題？”

阮棠搖頭。

“點菜。”高建沉痛地說：“我要了八分的牛排。”

阮棠這替別人尷尬的病又要犯了。

“當時服務生看我的眼神就像看個傻。”高建看著自己骨節寬大的糙手掌：“有這樣一雙手，即使戴著勞力士，也還是甩不掉力勞的出。”

“然后呢？”

“姑娘當然也看出來了啊。”高建說：“然后對服務生說……”

高建突然頓住，燭對面仿佛又出現了曾經那個穿白子的年輕姑娘，他深吸一口氣，然后笑了：“說，請給我也來一份八分的牛排，如果你們做不出來，我就不在你家吃了。”

“那個服務員連個屁都不敢放，廚房照樣做出來了。”

阮棠被他逗笑了：“然后呢？”

“然后對我說，既然花了錢，就要有個花錢的態度，你是消費來了，花多錢都可以，但要站著給。”高建回憶著的話：“餐館既然想賺錢，就別把譜擺那麼高。”

高建有些自得地搖搖頭：“我這人沒什麼好，這些年，就喜歡沒事跑到這種高級餐館，在他們高貴的門檻上踩幾腳。”

“倒是你，吃個飯而已，把自己搞這麼卑微干嘛？”高建看著阮棠，眉微微皺起來：“連自己上什麼味兒都嫌棄了。”

阮棠抿想了片刻，覺得說不過他，由衷嘆道：“你的心態真的好強。”

自己穿個花襯衫戴著大金鏈子大金表，邊帶著個滿魚腥味和汗臭味的姑娘，一頭闖進歐式優雅低迷的規矩中，理直氣壯地直面所有人異樣的眼。

這樣的人，要麼是個不識人眼的憨批，要麼……一定是有好強大的心理素質和神力量。

高建在阮棠敬畏有加的眼神中齒一笑，牙齒因為長期煙顯得有點發黃。他拍拍自己的袋：“別想多了，我的底氣就是我有錢。”

“這年月，有錢就是大爺。”

吃到餐后甜品，阮棠終于問出了一直想問的問題：“后來呢？”

“什麼后來？”

“當年那姑娘……”

“后來我拼命賺錢，把變了我老婆。”高建點點頭：“再后來，又變了前妻。”

“什麼跟什麼嘛……”阮棠有點失。

“小姑娘，年人的世界很復雜的。”看吃差不多了，高建從兜里出一顆清口薄荷糖遞給阮棠：“吃顆糖吧。”

餐廳外的大街上，周小米拎著兩份涼面回到車里：“老板快吃，趁熱，啊，趁涼，我讓店家過了遍冰水的。”

阮長風接過涼面：“我都說了多遍了，孩子不要吃那麼多涼的……哪怕天熱，常溫也就可以了。”

看周小米跑出一汗，阮長風把車里空調關了，放下車窗。

夜風仍然悶熱，但比白天還是好多了。

兩人坐在車里，托著紙碗，掰開一次筷子開始吃涼面。

“怎麼樣了里面？”

阮長風笑笑：“高老板slay全場，對阮棠簡直是降維打擊。”

“就是不知道阮棠現在怎麼想……”周小米咬了一口酸辣的涼面：“真的什麼都不告訴？”

“讓他們自由發展比較好，我這個侄……”阮長風苦笑：“全是讀書人的清高病，讓知道了可不得了。”

“再說高老板人似的，沒那個演技，三分鐘就看穿了。”

“那咱們還在這守著干嘛呢，”周小米說：“好熱，回去吹空調唄。”

阮長風說：“畢竟是我侄，不看著點我不放心……知人知面不知心。”

周小米從遠鏡里看見高建在大快朵頤，饞得不行了：“老板老板，我也想吃那個惠靈頓牛排，看上去好好吃哦……”

阮長風把耳機摘下來，掏掏耳朵，吃了口涼面，覺得太冰了，又放在膝蓋上。

“下周發工資，你約個朋友去吃唄。”

周小米抱著他的胳膊搖晃，差點把涼面從他膝蓋上晃掉了：“老板老板，我想吃你做的……”

阮長風搖頭：“沒烤箱，而且我不會做。”

看到周小米言又止，阮長風補上一句：“……而且并不想學，太麻煩了，這種大菜還是去店里吃好一點。”

“儀式也是食的一部分，有高級餐館那種氣氛在，一樣的東西跟你在家吃味道也不一樣了。”阮長風調侃道：“高檔西餐故意設計這些繁瑣的規矩，東一盤西一盤，吃個飯能把人累死那種，但就是要有這樣擺譜的過程，才能實現來自人類靈魂深的基本需求。”

“犯賤？”周小米問。

“裝。”

“好吧。”周小米悻悻作罷，過了一會，又問：“那啥，你們覺得高建和阮棠合適嗎？”

耳機里傳來趙原的聲音：“我覺得合適啊，大灰狼和小白兔嘛，以后肯定很寵，就是年齡差得稍微有點多……十二歲。”

“問題是大灰狼家還有只六歲的小狼崽子。”周小米說：“好好的小姑娘給人當繼母，再有錢也實在說不過去……我還是站圖書管理員小哥哥。”

“管理員也不錯。”阮長風點頭：“年輕，志趣相投，棠棠又喜歡。”

“那老板你去撮合管理員和阮棠啊……你到底站哪邊的？”

阮長風沉默了很久：“我不知道。”

“高建和管理員都不錯，但兩個都不也沒關系。”阮長風說：“姑娘還小，多經歷幾個男人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給多多創造機會讓自由發展吧。”

周小米看到后座丟著本道德經，嘖嘖道：“老板自從看了這本書，越發修煉地清靜無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