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期間,因為想高一鳴了，所以高建專門跑一趟，把兒子送回老家過年。

阮棠陪著去了,簡單拜見了一下未來的婆婆，看著就是個普通的農村老太太，沒什麼共同語言,也沒說上幾句話，兩人就潦草返程了。

回去倒是不急,難得有時間二人獨,高建帶著阮棠一路玩回去。

路過寧波,高建有個老朋友要拜訪,便停下來多住兩日。

高建去拜訪老友的時候，阮棠獨自去了天一閣。

昔日家規森嚴的藏書樓如今門扉開，廣迎天下來客，阮棠在博館里流連,心里總覺得七上八下的,很不是滋味。

在院子里走著,有種說不上來的惆悵和孤獨。

又在寶書樓邊上的臺階上坐了一會,更加難,渾上下汗都炸起來了。

因為以前從未有過這種驗，便覺得此地分外邪門,速速逃離。

出來之后看到路邊有個看手相的大爺,生意清清淡淡的,滿臉愁苦,阮棠報著做慈善的心態丟下五元錢。

大爺捧著的右手細細端詳，一邊嘖嘖稱奇：“你怎麼會有兩條生命線？”

阮棠看過一點手相的書，但其實是不太信的,隨口笑道：“這是好事吧，說明生命力頑強。”

“一主一輔當然是好事……可你這兩條線深淺不相上下，便不好說了。”

阮棠眨眨眼睛：“您是不是把線看生命線了？”

看手相的大爺出了被侮辱的表：“我看你這婚姻好得很！以后肯定兒雙全，白頭到老。”

阮棠雖然明知他是在扯淡，但聽到恭維的好話還是開心的，正準備走，聽到大爺困地小聲嘟囔：“你怎麼一個人來了？”

阮棠想，如果是和南圖一起來逛天一閣，大概確實會比較有趣些吧。

然后才后知后覺地發現，失對幾乎沒產生什麼影響，已經很久沒想起過南圖了。

那天晚上做出選擇后，就好像是把他從自己生命里完全割裂了出去似的，幾乎沒有緬懷傷之類的緒，就一頭扎進了新生活。

每天照舊是買書讀書寫筆記和照顧孩子，換了個男人竟然沒多大差別。

高一鳴再怎麼皮，對而言還是比波波好相的。

鑒于自己冷酷自私到了這種地步，阮棠甚至不敢去認真思考，有沒有喜歡南圖。

這一生摯都獻祭給了書本后，對初竟然冷漠如斯。

緒這樣寡淡的自己，忘恩負義的自己，真的有稱為“人”的資格麼？

被這種自卑愧疚的緒折磨地頭昏腦漲，阮棠回賓館便睡了，高建喊晚上出去吃飯都沒去。

挲著枕邊那本滄浪詩話校釋，裹著被子睡得天昏地暗，總是夢到白天走過的地方，夢到自己在古藏書樓下一圈一圈徘徊，卻始終找不到進去的門。

直到房門被人一腳踢開，周圍喧囂嘈雜，阮棠才迷迷瞪瞪地睜開眼。

煙霧繚繞，警鈴大作，高建踹門沖了進來，推醒：“六樓失火了，快點跑。”

他們的房間在七樓，火隨時會燒上來。

阮棠長這麼大第一次遇到火災，下意識想要爬起來，卻覺得四肢綿綿的，頭腦昏沉，大概是因為無意識間吸了不煙氣。

高建看著著急，用床單把一裹，抱起來往外沖。

此時算旅游淡季，賓館這一層沒住幾個人，早就跑完了。

阮棠靠著他的膛，聽到腔里如鼓點般集的心跳聲，微微嘆息。

要不是他沖上來找，自己估計是跑不掉了。

高建滿大汗，順著消防通道往下跑，連聲問：“你沒事吧？”

阮棠用巾按住自己的口鼻，搖搖頭：“沒事。”

高建一路抱著跑到一樓，在遠離失火建筑的空地上找地方坐下，消防車已經來了，四圍得水泄不通。

阮棠抬頭，六樓的火勢果然已經燒到了七樓，窗戶的夜中出的火。

“行了，咱就擱這欣賞消防員救火英姿吧。”高建抹了把腦門上的汗，笑呵呵地說。

阮棠里面只穿著單薄的睡，裹著床單還是覺得有點冷，靠著高建，聞到他上一點熱烘烘的酒氣，平時不太喜歡他出去應酬，現在聞著只覺得安心。

“你是不知道啊，我在兩條街之外就聽到有人喊說賓館著火了……我當時還想，這一帶這麼多賓館酒店，不會這麼好運就是咱們這家吧？”高建聳聳肩：“沒想到還真是啊。”

“里面的人都出來了吧？”阮棠蹙眉。

“誰知道還有沒有比你更能睡的呢……”高建小巧的鼻尖：“小豬差點睡烤豬了。”

阮棠其實還有點驚魂未定，被他調戲得哭笑不得，然后又開始擔心老板：“不知道賓館老板有沒有買保險。”

“如果買了的話，我們燒掉的行李也可以找保險公司陪嗎？”

阮棠試圖回憶保險法的規定，腦子卻稀里糊涂的，總在想房間里有什麼值錢的品。

手機反正是用了好些年的，不值錢，現金也沒有多，要說比較在乎的就只有……

“啊！”阮棠騰一聲站起來：“書！”

睡前放在枕邊的那本滄浪詩話校釋。

紙面價值上來說不算貴，孔網上一千塊肯定能拿下……只是會想起張文斌老人那雙渾濁平和的眼睛，還有他枯枝般的手指在掌心留下的。

“好孩子，你這樣年輕，讀書就這樣多，一個人這樣執迷不悔，這輩子注定要失去很多機會的……”

高建頓時張起來：“什麼書丟在上面了？”

阮棠沉默片刻，銀牙都要咬碎：“算了，不要了！”

高建看了看愈演愈烈的火勢，按住的肩膀，溫地說：“寶貝，什麼書，放在哪里的，我再買給你。”

阮棠雖然心疼地不得了，上還是不值一提的語氣：“滄浪詩話校釋，放在枕頭邊上。”

“好。”高建突然站起來，的頭發，然后給自己從頭到腳潑了盆水。

在阮棠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一頭扎進了火場。

阮棠的心一下子高高吊到了天上。

“高建你給我滾回來！”大著要追他，才發現自己沒穿鞋，兩步就被甩到了后面。

只能眼睜睜看著高建的影消失在濃煙中。

明明就只是土豪老板想給自己兒子找個知書達理的后媽而已……怎麼會發展到這種生死相許的地步？

不至于吧高老板，那本書你看三頁紙就會睡著唉。

阮棠按住自己突突跳的太，大概是煙霧吸太多了，心臟也跳得飛快。

這一整天的心神不寧，莫不是都應在了這里。

事已至此，無能為力，雙手合十，向自己知道的每一位神明祈禱。

只求高建平安無事。

家中還有人在等他啊。

神明回應了一個無神論者的祈禱，幾分鐘后，七樓的某扇窗戶被人從里面敲碎，探出高建的腦袋。

“阮棠接著！”他把書用巾包好，對準丟了下來。

阮棠沒接住，書掉到地上，都沒心思看一眼：“別管了你快下來！”

高建搖搖頭：“火太大，里面走不了了。”

阮棠急得眼淚直往下掉：“那怎麼辦？”

高建的臉上卻突然綻開了一個悉的開朗笑容，朝挑了挑下。

然后，在眾人的驚聲中，他翻出了窗戶，整個人吊在了燃燒的建筑的外沿。

看著他在賓館七樓的窗臺邊上輾轉騰挪，阮棠已經不出聲音。

大佬你只是個習慣了高空的空調安裝工而已，為什麼挑戰輕功大師這麼瘋狂的角？

沒有安全繩哪個業主敢讓你從窗戶里爬出去啊？

高建順著窗沿一路爬到建筑的邊角，中間好幾次握到熱鐵，險些手。

但總歸是有驚無險地到了固定在外墻上的排水管。

順著排水管溜下兩層樓，細弱的排水管開始承不住，他在空中搖搖墜。

所幸一手，他夠到了旁邊的窗臺。

五樓，火不算大，但樓上燒毀的預制板隨時可能會塌下來。

高建義無反顧地踢碎窗戶，竄進去了屋里。

那是阮棠一生中最漫長五分鐘。

直到樓里沖出一個黑黢黢的人影，對出一口白牙，阮棠才如釋重負地一屁坐到地上。

“高建你嚇死我了……”捂著臉大哭：“我不是說了不要了嘛！”

高建從兜里翻出一雙鞋：“地上臟，我給你把鞋也帶出來了。”

然后，他在阮棠面前半跪下來，用自己沾滿灰塵污的雙手，握起的伶仃細弱的腳踝，輕輕穿了進去。

系鞋帶的時候，他抬起頭凝視著阮棠：“既然作這麼湊巧，我順便求個婚好了。”

“阮棠，嫁給我怎麼樣？”

婚禮前夕，阮棠和高建帶著高一鳴一起去看守所探了被正式收押的喬俏。

隔著玻璃看到三個人攜手而來，喬俏的臉都灰了。

“媽媽你在里面好好改造，我會等你出來的。”高一鳴揚起小拳頭，一本正經地說。

喬俏皺眉，一個白眼翻上天：“這誰教他的？說這個有意思？”

阮棠看了眼高建：“我就說不合適吧，你非要教。”

高建尷尬地笑笑：“那什麼，你在里面缺不缺東西，我給你捎進來。”

喬俏歪著頭雙手抱，冷笑：“不用你在這里充好人。”

三個人一時尬住，直到喬俏點了點阮棠：“你留下，我有些話單獨和你說。”

高建聽話地帶著兒子出去了。

喬俏臉上的冰冷的表迅速消融，雙眼含淚，懇切地說：“阮棠，聽姐姐一句勸，不要嫁給他。”

阮棠啞然失笑：“不是，請帖都發出去了你說這個？高建也沒管你再婚啊。”

此前固然是不喜歡喬俏，但眼下看到淪落到這般田地，阮棠還是于心不忍，盡量溫和地說：“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對高一鳴就是。”

喬俏淚水漣漣：“不是因為這個……我不想你嫁給他，是為了救你。”

阮棠一愣。

喬俏背對掀開服，給阮棠看后背上陳年的傷疤。

“阮棠，我和高建當年的事，你只聽他講過，為什麼不聽我說說？”哽咽道。

“那你講吧。”阮棠洗耳恭聽。

“高建這個人，平時看上去還好，可經不得事的……”說：“當年他投資電商失敗了，每天回來就靠打我出氣，天可憐見的，我當時懷孕八個月了啊，是被他打早產了。”

說起往事，喬俏哭得更傷心：“他怨我跑了？我怎麼能不跑？再不跑我就被他活活打死了！”

喬俏邊哭邊比劃著：“那時候一鳴才這麼一點長啊，要不是被打得實在不了，我怎麼舍得拋下他？”

阮棠看演得賣力，不忍心打斷，生生憋著笑，連連點頭。

是了，剛出生的小寶寶好像確實是不說高說長的。

“你不信我？”喬俏不可思議地問：“我騙你有什麼好？”

阮棠說：“我相信我小叔，他不會害我。”

喬俏委屈地不行：“我是真的不想看著你往火坑里跳啊……”

阮棠只能認真地說：“謝謝提醒。”

喬俏干眼淚：“阮棠，別拿自己的終幸福賭氣。”

阮棠忍著笑：“不用擔心，他要是打我，我也跑。”

喬俏放棄了說服，一手托腮，憂慮地說：“別讓高一鳴忘了我。”

“孩子永遠不會忘記生母的。”阮棠安。

“所以你說你圖什麼啊，后媽哪里是那麼好當的。”喬俏撇：“你做得再好，也越不過親媽。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得，管起來又束手束腳，有多罪你以后就懂了。”

“其實主要是為了不用自己生……”阮棠說：“只要別讓我生小孩，其他都好說。”